对于之后发生了甚么事、他们又是何时离开地下巢穴的,这些白子一点印象也没有。
    他只记得当他们离开时太阳正高掛着,而自己却是浑身冰冷、汗水涔涔。
    白子的体温本来就偏低,但现在更是低得不像话。他心中塞满的疑惑像一根笨重的锚,将他定在了原地无法前进,因此接下来的搜索全是由虹牵着白子完成的。
    虹对于自己能牵着白子这件事感到相当的愉快,但其他人可不这么认为。
    集合时间早就已经超过许久,黑莓差点以为他们出事了。好不容易看到一红一白的人影出现在巷口,女子本来想要破口大骂,但在见到白子明显异样的状况后又把所有的责备吞了回去。
    白子整个人都浑浑噩噩的,不管黑莓怎么问他问题都没有回答。女子只好把目光转向虹,然而虹却无法理解黑莓怒视着他的原因。
    「你做了甚么!?」
    「我甚么也没做啊?」虹看了看他们找到的两大包物资,「是找回来的东西不够吗?」
    「不是!我才不管你找到甚么!」黑莓忍不住怒吼,她的模样就像是护子的母亲。黑发的女人将白子挡在自己身后,纵使自己的身高比两人都还要娇小也不想让虹站在对方面前。
    「白子的情况很不对劲!你刚才到底发现了甚么!?跟他在一起的人只有你,所以一定是你们中间发生了甚么事!」
    「没有啊。」虹有些委屈,他扁着嘴好像下一秒就要大哭:「我明明甚么事也没有做啊!」
    「你骗人!因为、因为──」
    「……我没事。」就在两人的争执即将到达爆发的燃点,白子拍了拍黑莓的肩膀表明自己的状况并终止了争吵。
    「真的吗?」黑莓表示怀疑,她依旧担心的看着白子。对方原本就带点忧鬱的脸此刻看起来更加的阴沉,黑莓实在无法相信白子的说词。
    「真的。」白子朝她挤出了笑容,「我们先找地方休息好吗?今天大家都找到了很多东西,我们应该整理一下。」
    既然白子都这么说了,黑莓也只能点点头。
    眾人最后决定在城镇内休息,虹自告奋勇的要再去巡查一遍,没有遭到阻止后便很快地离开了。
    由于正午过后的太阳依旧刺眼,因此他们选择待在阴暗处整理物资。大城市找到的东西不是一般小城市能与之相比的,加上虹先前早已替眾人将怪物全数歼灭,因此在充足的时间内除了食物与必需品外,每个人还把自己有兴趣的东西一併搜刮。
    孩子们抱着已经掉出棉花的娃娃围在一起研究晶莹剔透的弹珠,大人们有的在比较哪一块镜子更完整、有的则是在整理找到的衣服。
    白子漫不经心的翻着食物的袋子,确认它们包装完好才拿起下一个继续检查。
    黑莓这时走了过来坐在他身边,拿起粮食做着相同的事。她一边检查一边监视着独自一人呆坐着的费黄,然后以随口询问的方式问白子:「你跟虹究竟看到了甚么?」
    白子没想到黑莓还想继续这个话题,他手上的动作一顿。
    「……没甚么。」他说:「不是甚么特别的东西,只是很少见,所以我一时间愣住了。」
    「很少见的东西是甚么?」黑莓反问:「别骗我了,我可是除了朗风外第二个在你身边最久的人,我从没见过你像今天如此动摇。」
    「……」白子沉默了一会儿,终于透露道:「是一个巢穴。」
    接着白子便陷入沉思,不管黑莓怎么问他都没有回答。除了那个怪物的体型,虹的话也令他感到十分在意。他无法不控制自己去猜测虹与怪物的关係,一想到怪物那由里而外被撕扯开来的腹部,白子便无法控制自己去联想到最糟的可能性。
    这令总是面无表情的他,不禁露出了些微的恐惧。
    黑莓看着他的表情大概也猜出了甚么,她说出了自己的猜测:「虹跟怪物有某种关係……对吗?」
    白子没有说话,黑莓便当他默认了。老实说,除去脑子不正常以及他身为实验室一员的身分,虹其实是个挺不错的人。起码在这几天的相处,除了对实验室恨之入骨的人(例如木英),基本上没有人讨厌他。
    可是……
    「白子你知道的吧。」黑莓担心白子会对虹心软,忍不住再次提醒他:「你要做对的事、要为这个团队着想……如果虹真的是对我们有害的,那么──」
    「我知道。」白子打断她,沉默了一会儿,像是安抚又像是为自己打气般的重复了一遍:「我知道的。」
    他们抱着复杂的心情继续工作,就这样沉默到夜晚。
    白子在眾人都熟睡后静静地起身,他步伐坚定而缓慢的走到目标面前。
    虹已经睡着了,整个人在婴儿一样蜷缩在角落安静的休息着。白子一直以为他的睡法会是怀抱戒心的坐姿,却没想到他居然能在敌人面前睡得这么安详。
    冰冷的刀身反射着虹平静的睡脸。白子轻轻地掂量着手中的刀子,感觉彷彿重如千斤、却又轻若无骨。
    『虹的后颈装有铁片,』他一边比划着一边想:『所以应该刺向前颈吗?但是如果他的前方也装有铁片又该怎么办呢?』
    如果刺错了,虹势必会醒来,那么这场暗杀计画就失败了。白子对自己居然没做好准备而感到懊恼,同时,他对自己一点也不了解虹这件事感到讶异。
    他不了解对方为甚么会迷恋自己,不了解对方为甚么会为实验室卖命,不了解为甚么愿意让实验室这样改造身体,他甚至不知道对方为甚么要叫那隻怪物妈妈。
    他喜欢虹美丽的顏色、喜欢他鲜艳而刺人的外表,但是所有围绕在虹身上的谜团,他似乎从来都没有想要去了解。因为他们不过是在利用对方,所有的理解都没有意义。理解的越少,到时候就能更加绝情的拋弃对方,反正他们本来就是决定要在一切都结束时杀掉虹的不是吗?
    白子突然闪过一种想法:搞不好虹叫的那声「妈妈」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毕竟他本来就是疯子,这么想也是合情合理?
    对方突然翻了个身,并发出了类似囈语的声音。白子吓了一跳,但在发现他并没有醒来的跡象后再度松了一口气。
    「嗯嗯嗯……公主。」虹说着梦话:「只要是你……我的一切都可以给你……」
    「……」白子沉默地听着虹毫无意义的梦话,犹豫再三后叹了口气,最后还是将小刀收了起来。
    「虹,我该拿你怎么办呢?」从来没有人能令白子如此烦恼,这份下意识的牵掛甚至使他没意识到:这是他第二次对虹说出这句话了。
    隔天,黑莓对于白子居然没下手感到惊讶。
    而白子也只是简单地向她解释:「我不确定他身上还有那些地方有改造过,贸然下手只会弄巧成拙。」
    这句话半真半假,听上去甚至还有几分道理,因此黑莓也就相信了。
    他们继续前进。
    那一天之后,虹就再也没有说过奇怪的话,甚至没有做出任何会让白子联想到背叛的事。
    虹非常的正常,这几天的观察反而让白子觉得有问题的是自己。他发现自己除了想找出虹藏起来的秘密外,还想要更加了解这个人。
    他发现虹喜欢蜷缩成一团睡觉、比起豆子罐头更喜欢番茄罐头、如果要选牛肉还是鱼肉罐头,虹一定会选择鱼肉罐头。他还发现对方笑起来的时候会露出整齐的牙齿,非常的好看。
    白子每发现对方的一个小动作,就越想了解更多。等他回过神来,自己的目光已经会不自觉的追寻着虹的身影了。
    『咦?我是因为想要找出虹不对劲的地方……』他确认自己的目的,但同时又打了一个大问号:『真的是这样吗?』
    每当看着虹,他心中就会有另一种情绪。那个感觉十分复杂,是既模糊而微弱、同时却又执着而温暖的。与朗风死去时带给他的感觉不同,白子忍不住想:为甚么同样都是未知的感情却有所不同呢?
    他因为疑惑而想去了解,但突如其来的终点却不愿意给他足够的时间。就在不知道行走了多少个年月,那面传说中的高墙终于耸立在他们的眼前。
    所有人先是震惊,再来是激动的欢呼。在艰难的过程中有多少次一度想放弃、有多少次怀疑着墙的真实性,而这些痛苦难受的过程终于在今天得到了回报,一切的幻想都不比现实来得有说服力。
    一想到马上就能离开这个地狱,大家就像忘记了这几天奔走的疲惫,一口气往墙的方向衝过去。
    他们迫不急待地找到了墙上的大门,想要将它打开时却发现上面没有任何的锁。
    恐慌的心情如潮水般慢慢的淹进眾人心理,他们试着推它或是拉它,但是门依旧文风不动。原本的喜悦化为乌有,眾人发出了失望的哀号。
    「不不不!为甚么!?为甚么我们无法出去!?」
    「明明好不容易到墙边了……为甚么门却打不开!?」
    「骗人!明明说好这就是出口的!」
    「放我出去……快让我离开这里!!」
    「白子!」
    痛苦而不解的眾人将目光转向身为领队的白子,期望他就像过去一样为他们解决问题。白子对着过分的期待感到不知所措,他与大家一样都是人类,难道他们做不到的事自己就做得到了吗?
    『我不知道啊!』白子想这么说,人们的视线令他畏惧。他们对他投射了过多的期待、投射了理想、投射了朗风在他的身上。但是就连从没见过墙的朗风也都不一定能解决了,从来都不是朗风的白子又该怎么办呢?
    白发青年无助的摸着坚固而厚重的墙门,一时间不知道该如何是好。好在他很快的想起带他们来的人是虹,对方一定知道些甚么。
    「虹,你知道该怎么出去吗?」
    「嗯?你们想出去吗?」此时虹有些讶异的睁大了眼睛,这让白子感到不妙。果然虹的下一句话便将所有人推向了绝望的深渊。
    「门的开关是由实验室控制的喔?如果要出去的话呢……嗯……他们好像有一个控制器吧?要按下上面的按钮呢。」
    好不容易来到墙边却是徒劳无功,白子按耐不住心中的焦虑与失望,颤抖着问:「这种事……这么重要的事你为甚么没跟我们说?」
    「你们没问我啊。」虹歪了歪头,似乎不太懂眾人面露悲伤的原因。他一直以为他们只是想见识一下墙的存在,既然目的达成了那为甚么还要难过呢?
    因此他理所当然地问:「既然看完了,那白子还有想去哪里吗?」
    白子还不知道该怎么回答他,就听到有谁发出了愉快的嘲笑声。
    是费黄。那名少女正极为愉快的、极度残酷的大笑着。
    简直就是预料之中,白子心中居然觉得正常,她当然是全场唯一笑得出来的人,因为她是敌人啊!
    看着一张张失望难过而忍不住哭出来的脸,费黄感觉所有憋在心里的痛苦都一口气得到了解放。
    「啊哈哈哈!笑死人了!」她几乎是报復性的大声嘲笑:「先前的努力全付诸流水的感觉如何?你们可不能怪虹喔?因为这一切都是你们自己没问清楚的错!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你……你这混帐!!」
    明明只差一步就能离开这里了,但却因为关键的钥匙在实验室导致先前的一切都毫无意义。原本就已经在失控边缘的木英听见费黄的嘲讽后直接失去理智,他衝上去抓住费黄后,直接一拳打在少女的脸上。
    两人扭打在一块,但费黄的力气根本比不上本来就是战斗要员的木英,在反抗无果后只能被动地承受攻击。
    虹是第一个回过神来的。
    「啊!费黄!不可以欺负费黄!」他一手将木英拉开并挤进两人之间,强硬的阻止了衝突。木英本来还想挣脱,但他很快的就被白子抓住。
    「冷静一点!」白子劝道:「你现在把她打死了对我们一点好处也没有!」
    「甚么好处!?这个女人对我们一点用有没有!现在居然还敢嘲笑我们!?早知道就该把她给杀了!」木英气得发抖,被黑莓搀扶起来的费黄就像是在挑衅般地将被打断的牙与血液吐到了他的面前,气得木英想再衝上去揍她两拳。
    「好了!」好不容易到了墙边却无法出去的失落感令白子十分焦躁,他不懂为甚么这两个人还有精力争执,这对现在的状况有任何帮助吗?
    「你们两个都冷静下来,现在不是吵架的时候!」
    几个人就这么僵持着,直到木英愤愤的甩开白子不发一语的走开,这才结束了衝突。
    接着白子转过去对费黄说:「费黄,我知道你是实验室的人,但是你不该在这个时候这么说。」
    「你知道我是实验室的人,你就该知道我的立场。」费黄冷笑,「既然这样我说这话有甚么不对吗?」
    「……没有。」白子看了少女一眼,他知道对方不喜欢自己,所以也不想再多说甚么了。只是稍微警告了费黄:「但是你要知道,如果今天是一群人衝上来要殴打你,我可没办法喝止住所有人。」
    「……」费黄没有说话,自从被白子救过她的心里就一直有股情绪积在里头,令她难受得要命。
    白子是敌人、是不该活着的存在,这是实验室的人一直教导的。
    如果说白子的确是个人渣,那费黄当然能毫不犹豫地继续憎恨着对方,甚至能毫不犹豫的杀死对方。
    然而现实却恰恰相反,白子在乎她、保护她,就算从没给过对方好脸色也不会伤害自己,对方甚至还救过她!
    因为有白子跟黑莓的关係,身为人质的她才没有遭受过分的虐待,这种事费黄其实都知道,但是为了能够继续憎恨白子,因此她都故意无视、甚至是扭曲对方的意图。
    但是这种痛恨是不可能长久的,因为她的浅意识早已经否定那些想法了。
    不会有人把善良的人当作敌人,谁都不会讨厌好人的!
    就算实验室不断的对他们灌输「白子是敌人」的观念,她还是渐渐的被白子吸引。她做不到仇视白子却也无法接受对方,矛盾的感情在费黄脑中互相拉扯,她觉得自己快要崩溃了。
    「我到底该怎么办?」在没有人看着她的瞬间,少女终于卸下了所有偽装,露出泫然欲泣的表情。
    「那么,你打算怎么做?」黑莓知道自己有点明知故问,毕竟虹已经说了唯一出去的办法就是回到实验室拿遥控器。但是对眾人来说,那里是他们拼命逃离的地方,回去总有一种自投罗网的疑虑在里头。
    实验室的人一直在追捕他们,双方拥有的资源相差太多了。如果回去的话,他们很有可能会被抓住,并且很有可能再也无法离开。一想到这,黑莓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她看向白子,对方似乎也考虑到她所想的事而低头沉思着。
    『──我们真的非出去不可吗?』突然,黑莓的脑中出现了这个想法。
    『我们现在这样的生活不是也挺好的吗?大家都和乐融融的一起生活,除了要担心怪物跟实验室的人,但是只要不遇到他们不就好了?』
    但很快的,黑莓又否定了自己的想法。她暗骂自己怎么这么愚蠢,怎么都到最后一步了却產生了放弃的念头。
    白子在门前走来走去拿不定主意。
    朗风要他做正确的事。而正确的事就是离开这里去到外头,所以他应该要回去实验室找遥控器。但保护好团队同样也是正确的事,若是选择回去的话一定会与实验室发生衝突,这同样违背了朗风的信念。
    白子有点想问朗风自己该怎么办。好几次当他拿不定主意时都希望朗风能给他一点指引,因为他是正确的,所以问他准没错。然而每当他这个念头浮现,朗风死去的画面却又同时出现在他的眼前,逼他认清现在一切都必须靠自己去揣摩。
    他想起了紫藤,那个美丽的、有着紫色眼睛的女子在离开前对他说做自己想做的决定。
    白子并没有特别想要哪一种决定。对不擅长面对陌生事物的他来说,或许选择留在墙内也挺好的,然而这会是眾人想要的吗?朗风曾经教导他身为领导者就是必须放下私慾,既然如此,他又怎么能选择自己想要的决定呢?
    白子将手放在门上摩娑着,厚重的铁门给他一种冰冷而不容置疑、具权威性的感觉。
    他忍不住想:这有点像朗风。
    手上传来了不一样的触感,白子低下头察看,发现是一个新刻上去的凹痕。
    那个痕跡就像是一个小小的、有着翅膀的人,而会刻这种符号的──
    「这个痕跡……这是紫藤留下来的!」他辨识出这是紫藤所拿的那台机械的模样,意识到对方已经来过这里了。但如果是这样,那为甚么没有见到她呢?
    白子猜想:会不会是紫藤已经折返回去了?毕竟符号下面还有一个小小的回转箭头,大概是想告诉他们自己的方向吧?
    于是,白子做出了决定。
    「我……要去实验室。」
    与黑莓想的一样,当白子说出了自己的打算后,果然遭到了一半人的反对。
    他们对实验室的恐惧大于出去的慾望,认为反正他们已经在这里活得很习惯了,那不如就这么继续待在墙内生活。虽然要提防怪物与实验室的军队,但起码是自由的。
    「如果一定要回到实验室一趟才能出去,那我们寧愿永远待在墙内!」一名女子说出她的想法,得到反对派的支持。既然都说到这个份上了,白子知道再说下去也没有用,就算对他们说朗风是不会同意这种事的,他们也不会改变想法。
    决定回去的他们只能留下一半的粮食与生活用品给墙内派,并送上发自内心的祝福。
    「他们不会有事吧?」分开前,黑莓依旧有些担心。
    「……不用担心,他们里面也有几个曾是战斗要员,所以知道如何躲避敌人。」虽然说白子同样也放心不下他们,但他只能这样安慰黑莓,顺便说服自己。
    一行人沉默的往实验室的路前进,或许是了解到这是一场至关重要的行程所以才如此严肃。白子忍不住想:因为虹知道方向而大幅缩短的路程,大概是这项决定中唯一的好消息。
    他们几乎是马不停蹄的赶路。
    一想到一切就要结束了,眾人根本捨不得休息,只想快点回到实验室,然后拿走通往自由的遥控器。
    但就算他们内心如此急迫,人类的身体依旧有个极限。在不眠不休地赶了三天的路后,终于有人受不了了。
    「我走不动了!」桃新直接瘫坐在地上,她向眾人宣告自己如果再不休息一下是真的无法前进了。
    白子还没开口,木英就一脸受不了的抱怨:「所以我就要你别跟过来了!你看,现在开始喊累了吧!」
    「可是我们真的走了很久。如果不休息的话,等等遇到实验室的人时你确定有体力去对抗他们吗?」面对木英的责备,桃新一点也不害怕的反驳:「而且我又不是墙内派的,当然要跟过来!」
    「少来!你才没有这么强烈的愿望。」木英说:「我刚刚也有跟你说过的吧?你可以在那里等我们回来,我们又不是不会留食物给你。」
    「居然想把我一个人都在那里,木英好过分!」桃新可怜兮兮的扁着嘴,「谁知道你们要去多久?一个人留在那里等、不,就算是一群人好了,如果途中有甚么敌人或是怪物袭来的话我们可是很危险的喔!」
    听着对方很明显就是装出来的哭声,木英感到十分无奈却又拿桃新没办法。
    虽然有时觉得对方又烦又黏人,但或许是救过她、也或许是因为她的家人都不在身边了,木英无法对她置之不理。所有人、包括木英自己都承认,他似乎有点太宠溺桃新了。
    想到这,木英叹了口气,并转向白子问:「要在这休息一下吗?」
    白子看了眼桃新,无所谓的点点头。
    「她说的也没错。」白子同意:「我们休息吧。」
    根据黑莓的判断现在只是接近黄昏,距离夜晚还有一段时间,因此一行人并不打算升起火堆。
    他们拆开了一包乾粮。这是他们最近才找到的好东西,既不占空间又很耐啃,吃一块就能饱很久,简直就像是魔法的食物。
    木英接过白子递来的包装,从中拿出两块后又传给了刺鼠。他将其中一份递给桃新,少女接过后正打算放进嘴里啃,远方晃动的人影却先引起了她的注意。
    「辣个四甚么!?」桃新胡乱的将乾粮塞进嘴里,立刻拉着身旁的木英口齿不清问。
    看见真的有个人往这里靠近,本来想敷衍对方的木英也立刻放下散漫的态度,转而抽出刀子将少女护在身后。
    虽然知道不会有独自一人行动的怪物与军人,但面对陌生与未知,小心从来都是活命的优先条件。
    而就在虹正打算衝上前去时,黑莓似乎认出了那名陌生的来者。
    「等、等一下!」黑莓有些讶异,「那个人……那个人是不是芭生!?」
    听见她这么说,所有人都吓了一跳。
    他们定眼看去,没错,那个摇摇晃晃、缓面前进的人的确是芭生。他看上去比记忆中的还要消瘦,而且衣服也破破烂烂的,似乎过得并不好。
    知道是曾经的同伴后,眾人便朝他招手,要对方过来这里。
    很快的,芭生就注意到了呼唤。男子踌躇了一会儿后渐渐地靠近了他们,看着落魄的昔日伙伴,眾人忍不住关心他的近况,一边讲述了他们的打算并再次邀请对方的加入。
    「嗯……」芭生接过他们递来的乾粮说了声谢谢。
    「我正有此意。」他回应的同时也正在思考,因此说话的节奏有些缓慢。
    「我找到了几个同伴,正打算往实验室的方向走……现在又刚好遇上了你们,如果能一起同行……那真是再好不过了。」
    「你在说甚么呢?你当然能跟我们一起走啊!」木英一边说一边四处张望,他对芭生说的同伴感到好奇,但是怎么样也没看到其他人。
    「是说,你的同伴在哪里?怎么没有跟你一起过来?」
    「因为你们还不认识他啊,所以先让我过来询问你们愿不愿意接纳他们。」
    原来如此,眾人理解的点头。桃新更是直接表示欢迎:「没问题啊!越多人越好,白子一定会同意的!对吧?」
    感觉有那里不对劲。
    白子心里有股异样的感觉,但还是嗯了一声表示同意。
    听见白子的答覆,芭生露出了微笑。他刚张开嘴想说些甚么,眼前便炸出了一片鲜红。
    那是虹毫不留情地斩断他半颗头的关係。
    「啪嗒。」从喷飞的头盖骨中掉出来的是粉红色的脑袋。就像是急于从困住它们的小房间逃开一般,这些软组织湿漉漉地扑进了掉落在地面的、被拆开的乾粮包装中。
    同时间,芭生的尸体也缓缓地向后仰。直到听见倒地的声音眾人才回过神来,承受度较低的桃新等人直接放声尖叫。谁也没想到虹会突然做这种事,语言在混乱之下无法组织,他们只能发出无意义的声音。
    最先回过神来的是白子,他直接抓住虹的衣领质问对方为甚么要这么做。他愤怒的几乎要揍人了,但虹的反应却令人感到不对劲。
    虹根本就没看着他,甚至忽视他的怒火,这是从没发生过的事。因为虹很在乎他,所以不可能会无视白子。除非出现了甚么更加值得注意的、比起注意白子还要来得更加需要注意的东西──
    「讨厌、讨厌!讨厌讨厌!」虹怒视着倒在地上的芭生,恨不得衝上去将对方撕成碎片。他从来没遇到这么令人感到反感的东西,噁心得令他除了厌恶以外甚么话也说不出来,只能不断的重复同一个词。
    「讨厌讨厌死了!你为甚么……你到底是……你是、你是甚么东西啊!?」
    「你觉得呢?」
    有谁的声音响起,所有人都吓得将目光从虹身上移开,转回去看着本该死去的芭生。
    只见芭生顶着被砍了一半头慢慢的直起身,像是甚么事也没发生般的踢开了被砍下的半个脑袋。
    人的头应该是圆的,而且只要被砍到就会死。可是芭生现在却颠覆了眾人这两种认知,这实在是令人颤慄!
    就算在怎么无知的孩子也能理解到:眼前的芭生并不是人类。
    原本对虹的愤怒变成了对芭生的惧怕,他们纷纷抽出腰间的武器警戒着曾经的同伴。
    就算只剩下嘴巴与鼻子还连在身体上,白子还是能以一种奇怪的感觉了解到对方正在审视他们每一个人。他忍不住问道:「芭生,你为甚么会变成这样子?」
    「我?」芭生微微歪着头,似乎觉得喉咙被甚么东西卡住。他将手伸进嘴中挖掘,并呕出一口黏腻的血。
    「咿!」桃新见到这种过激画面不禁吓到飆泪,整个人也不受控制的颤抖。木英将害怕的少女挡在身后,好心的遮住了对方所有的视线。
    似乎是将堵住喉咙的东西清乾净了,芭生满意的咳了一声。
    「我想想……在我离开你们之后,很快的我就陷入了没水没食物的惨状。」他说:「我既不擅长寻找物资、也不擅长躲避与杀敌,甚么都不会却还是离开了你们,不觉得很蠢吗?当下的我也是这么想喔。明明想要去救自己的孩子、明明还想要向实验室报仇,但是甚么都没做到就要因为飢饿而死了!我当下越想越害怕,然后突然就灵机一动,想到了一个好点子──」
    「我可以吃怪物的肉啊?」
    芭生的尾音刚落,原本潜伏在地下的怪物便一涌而出!
    他们似乎知道虹是最棘手的人物,因此最先衝向对方。将注意力全部放在芭生身上的虹没有注意到这突击,他慢了半拍的思绪使怪物取得大好先机。他们纷纷扑到他身上,很快地就将虹压的不见人影。
    暂时压制住危险人物后,剩下的怪物们开始攻击眾人。
    看着昔日同伴如此狼狈的斩杀敌人,芭生却一点感觉也没有。
    那名已不再是他们同伴的男子好整以暇的看着眼前的屠杀,轻描淡写地继续了说下去:「老实说吃了怪物的肉也没甚么不好,反正同样都是肉不是吗?只要拋弃那份恐惧……很快的你就会被转化了。你看,这就是我得到的新能力啊!顽强的生命力、强大的体能……更重要的是,我发现自己慢慢的能够了解曾被视为怪物的他们的想法。」
    「你懂吗?白子,」看着白子杀掉缠斗着的怪物并转向自己,芭生并不感到害怕,只是指了指于原是脑子的地方说:「他们只是想要同伴。」
    「这就是你接近我们的原因吗?」白子难以置信的问。
    「终于发现了吗?可是我有问你们,应该不算不礼貌吧?况且你们不是同意吗?」
    「别开玩笑了!」白子用力的扑向芭生,并将刀子抵在对方的脖子上。
    「你到底在想甚么啊!变成怪物……还想要把我们所有人都变成那副样子……你难道忘记那些死去的同伴了吗!?你当时不是也觉得他们的样子很悲惨吗?但是你现在却……你的孩子如果知道你成了这副模样该有多伤心!?」
    「伤心?」芭生反问,「伤心我的孩子被抓走了、伤心我对此一点办法也没有吗?我的确是恨得要命……身为父亲,我该不顾一切的回到实验室,努力的将我的孩子救出来,但是我却因为害怕而无能为力。你说得没错,我是该对这一切感到伤心,但就算我如此的没用都还知道要与实验室的人保持距离,而你呢?你却能轻易的相信两个来自实验室的人!为甚么?你代替了朗风,却做了朗风不会做的事!我怨恨实验室……但在离开你们的那几天,我发现自己更痛恨你!白子,你才是我想杀掉的人!我会变成这副模样全都是因为你!是你害我变成这样的!」
    说罢,他一个用力居然就脱离了白子的牵制,顺势将白子往后推了好几步。芭生的力气变得不同以往的大,白子心想这大概也是他吃了怪物肉的关係,只能更加谨慎地去应对。芭生察觉到白子对自己的警惕,他忍不住大笑。
    「谁能想得到当初的我还是需要你们保护的人,但是如今的我已经是能威胁到你们的存在了!」语毕,他再次扑向白子,想要将对方的头给扭下来洩愤。
    白子被芭生打得节节后退,如果是平常的话他根本不会这么狼狈。然而芭生的话令白子的心无比动摇,这使得他根本无力去招架对方的攻击,只能被动的承受。
    「白子!」同一时间,黑莓也向他求助。眼前的怪物快咬到她了,而她却还无法解决掉对方!
    女子没想到这个怪物的力气会这么大,她光是要隔开对方就需要花掉所有的精力,这样的僵持只会让自己陷入危机。
    果然,一旁的怪物马上就发现了正苦战的黑莓,并张着血盆大口朝她衝了过来!
    发现自己即将丧命于怪物的夹击下,白子却依旧与芭生对峙着,黑莓只好再次求救:「白子!」
    黑莓这次的呼救终于传进白子的耳中。比起异常的芭生,白子更不希望黑莓被怪物杀死。他一个全力将芭生击倒在地,然后转过身去帮助黑莓。
    白子先是砍掉与女子僵持的怪物的脑袋,接着在一刀插进飞奔过来的那隻怪物的脑门中。感觉自己受了伤,怪物发出凄厉的尖叫。绿色的血随着白子抽出的刀子全数喷涌在白子的脸上,照理来说将死的怪物是不会再有力气与他们对抗的,但眼前的怪物却一反常态的抓住了白子的肩膀想要咬他。
    平常只要破坏脑袋就能杀死的怪物居然还有力气反抗,感到惊讶的白子没有意识到换自己陷入了僵局。而身后的黑莓在白子解决了与自己纠缠的怪物后立刻衝向芭生,想要替白子解决对方。
    但就如同芭生说的,不管是速度还是力量都不同以往的他很快地就闪过了黑发女子的攻击。
    「你不是我的目标,黑莓,乖乖在这里看着白子的死吧!」黑莓的弱小令芭生不屑一顾,他一脚将对方踢翻在地后夺过武器,举起刀就往白子的方向刺入!
    一切都发生的太快,黑莓连警告都来不及说。
    只听见刃物刺穿肉体的声音,温热的液体便喷溅在白子的身上。
    白发青年怎么样也没有想到,替自己挡下致命一刀的人居然会是讨厌他讨厌得要死的费黄。
    一口血直直地衝了上来,费黄没忍住,直接一口气吐在同样愣住的芭生身上。被刺中的感觉没有想像中疼,虽然对自己下意识为白子挡刀的行为感到讶异,一旦理解死亡很快就会降临在自己身上,许多事情反而变得无所谓了。
    这不是很好吗?老实说,她一直希望自己能去死。与其痛苦地活在不正常的世界,保持着理智死去似乎也是个不错的选择,况且自己可是为了救人而死的,这样的话谁都无法苛责她对吧?
    现在,不管是实验室、怪物、虹……还是白子,这些曾经困扰着自己的东西,此刻的费黄觉得自己能够更加客观地去看待了。
    尤其是白子,她一直带着偏见的那名白发青年其实比谁都还要温柔。如果不是因为实验室的关係,费黄一点也不讨厌白子这样的人,甚至希望自己能由衷的祝福对方。
    血液还淤积她的喉咙中,少女每说一句话都像是吐泡的鱼,她在将死的浅滩中挣扎,吐出混杂着气与命的遗言。
    「这样、我们、就──互不、相、欠了──」费黄努力地将头扭过去看着白子,露出遗憾的微笑说:「但是呢、如果可以、的话、你、还是──自、我、了断、比较好──」
    接着,她的头就被芭生砍断了。
    男子大笑,然后将费黄的脑袋一脚踢得稀烂。这一连串的举动激怒了白子,他用力的扑向对方,力道大得使两人在地上滚了好几圈。
    「哈哈哈!你居然会为了敌人生气!」两人的武器架在一起相互施力,发出了喀拉喀拉的声音。但就算是情况对自己不利,芭生的嘲讽依旧没有停下来。
    「为了一个蠢女人!哈哈哈哈哈!跟我想得一样啊白子,你根本没有资格带领我们!从你同意实验室的人跟我们同行的时候,你就已经违背朗风的教导了!」
    「吵死了。」
    明明费黄就跟他们一样,不管是人的地方也好、温柔的地方也好,跟他们并没有任何的差别,既然这样为甚么不能为了对方生气?为她动怒难道就跟为其他人动怒不一样吗?如果是一样的,又为甚么要说自己违背朗风的教悔?
    如果今天情况对调,他依旧会为了芭生而愤怒,这难道也违背了朗风的教诲吗?
    白子很生气,他感觉有一股能量在体内流窜,很快的就要衝破他的理智了。
    「你才是该去死的那个。」认清眼前的人不再是过去那名温厚的男人,白子残酷而认真的对着芭生说道:「你带着怪物来攻击我们,你才是那个违背朗风规则的人。你不是人类,你已经是怪物了!去死吧,芭生,去死吧!」
    于此同时,两人之间的攻防战也分出了胜负。
    在白子的尾音落下的瞬间,芭生原本抵抗的力道也一併消失。他的刀毫无阻碍地刺入对方的喉咙之中,结束了这场短暂却惊险的角力。他将武器丢还给黑莓,然后很快的再次投入战场。
    解决掉了难缠的芭生,剩下的怪物似乎就变得简单多了。当然也有可能是虹已经清掉了一大半,所以他们只要注意还有没有漏网之鱼就好。
    虽然是因为怪物的奇袭才使他错失了先攻的时机,但虹依旧很快的抓回攻击的主导权。在他从怪物堆中逃出来后就恢復平时斩杀的速度,很快的就杀死了最后一隻。
    他抽出刺进怪物体内的刀子,「噗──」的水声与喷涌出的血液每一次都令他感到有趣。虹咯咯咯的笑着,正想叫白子夸奖自己时,却发现对方一脸呆滞地盯着死尸累累的大地。
    不管是因为被同化的芭生、还是因为突袭而死去的同伴们,白子认为他们这次都损失的太多了。怪物与人类的尸体堆积在一起、红色的血与绿色的血诡异的混杂在一块,伴随着逐渐低垂的夜色,所有的空虚与绝望一口气涌了上来,白子突然对这一切感到荒谬。
    疲惫缠上了四肢,他忍不住跪坐在地。
    但就像是不愿给他喘息时间似的,木英静悄悄的走了过来并呼唤了他。
    「白子。」那名男子异常冷静的开口:「桃新死了。」
    「而这一切……都是你的错。如果你当时没有让芭生离开、如果你当时没有让实验室的那两个人加入我们的话,一切都不会发生。」木英冷冷地看着愣住的白子,最后说道:「我一直在观察你,但你总是让人失望。你根本就无法胜任朗风的职位、你不是正确的!我不会再跟随你了,我要自己去实验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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