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
    那事情后来就比较复杂了。当然,其实人间本就复杂,很多事情,眼见也不见得为凭。
    好比大家看见的,现在这个在讲台上的英雄,也不见得真的是英雄一样。顾琛觉得那些访问硬要说起来其实也没那么尖锐,但可能是因为这个世界本来就是假的……顾琛微微一笑,他都不晓得自己在想什么了。
    双手,十指与掌心都沾染上了鲜红的顏料,那是线香上的红。顾琛似乎不曾这么在佛前。被炸飞的观音,很快顾琛擅自作了主,让人又弄了个一模一样的金身回来,还请了师傅来开光。似乎蛮多人都弄错了「开光」的意义,开光不是开了佛才灵,而是开了人自性光明,因此开光即是将佛菩萨的意义宣出来。好比观音慈悲,人见观音便必须慈悲。佛法并非迷信,灵验与否乃迷信,然佛法并非迷信而是教义,迷信的是人。
    吉日良辰,顾琛跟着一群小弟格外严肃。上师带着弟子来了,他们尊称为阿闍黎。佛像安置,香花供佛,诵咒。因为是金像,因此又往菩萨身上刷上了香油。
    顾琛底下一小弟道,「油亮油亮的,那上师碰了几下我感觉佛像越来越真。」
    顾琛闻言抬眼,只见菩萨双目慈悲,看着自己。
    他曾听人说开光时师父朝佛像作拂尘的动作,表示拂去眾生心上的垢尘,他的垢尘清除了吗?
    只见上师拿了朱砂笔在佛像眼睛上点了点,眼睛代表着智慧,点开佛眼,点开眾生对诸法妄起分别的无明,般若智慧。
    这些顾琛都是听前辈说的,以往的自己怀抱什么心思听着这些话他已经忘了,应该说,以往的自己他早就忘了。他不需要那点过去,他想要未来。
    因此一直到仪式都结束了,人都走了,他还跪在这里。他贪婪渴求着未来,为此虔诚,为此燃香供花,不可不信,他寧可相信。求了就有庇荫,会灵验的,顾琛心想他乃迷信的无明眾生,哪能读懂佛法呢?有神快拜,他五体投地。沉卿啊……快醒来吧。
    小枕头:「你看起来很帅。只可惜制服的领子都挡掉了我特别留在你颈上的咬痕。」
    小枕头:「你是我的。我总怕世人忘了。」
    小枕头:「行李收拾好了。(照片)我很乖。」
    小枕头:「你说你家那隻肥猫会喜欢我吗?」
    车子一路奔驰,往山上开去。也不算太山上,但也偏离了市区。监狱嘛,盖在大马路旁边总有点说不过去。
    顾琛身上掛着一堆勋章,随着车子每一次的晃动叮叮噹噹,他抓着奖状,用相框錶了框的奖状一语不发。身旁长官也沉默,他还在为了顾琛一句都没提他而感到生气,但又无可奈何。顾琛的确没时间提他,所有的时间都被问题填满。
    顾琛今天说了几十次他不爱沉卿。其实他不晓得自己到底在澄清给谁听。他看了眼手机,在小枕头一整排讯息底下粗略简单的留下一句,「宝贝我爱你。」
    小枕头也许无聊的发慌,很快就读了讯息,小小的「已读」跑了出来,很快丢了一句,「你的猫,会喜欢我吗?」
    顾琛轻轻一笑,「不会像我这么喜欢,但也会。谁都会喜欢你。」
    小枕头:「但我有你就够了。」
    不管是沉卿还是达哥都没醒。达哥更严重一些,病房都不给进去,每天只能透过医生打听几句。
    顾琛自己承揽着沉卿的工作,沉卿昏迷这件事没人知道,底下也没人敢传出去。而周老闆那里,他也算是捡回了一条命,那日以后,安静得像孙子。
    大大小小的事情,在沉卿昏迷期间都是顾琛独立完成,这种情况,哪怕底下的人口风再严实,纸也包不住火。
    几个早看沉卿不顺眼的傢伙开始挑刺,好比今天,简简单单一个毒品交易,对面那傢伙就非得看见沉卿。那人人称他虎哥,通常,通常。虎啊,彪啊,龙啊……名字里特别爱挑这几个字的人,都是崇拜强大的。当然那是通常。但人本渴望强大,也不丢脸。
    而那虎哥便是瘦得像根竹竿,他牙齿蜡黄,脸上戴着支黑漆漆的墨镜,看着顾琛,「人人都说沉卿凉了,死了。这都一个月了,事事都是你这隻狗在处理,嗯,要人不怀疑嘛……自然不太可能了。」
    「他的确身体微恙,不太舒服。也就是人有些懒倦,不爱乱跑,简单的事儿我跟他久了都知道,也不必事事非得要他。」顾琛答道。他指尖轻轻蹭着玻璃杯口,心想这蠢人绝不可能就这么算了。
    果不其然,虎哥一听就笑了,「琛啊。我阿虎也算是看着你成材的。我跟沉卿合作久了,知道他的脾气,那隻母狗哪怕发情,含着假屌也会出门办事,面不改色。什么病会让他动也不动?你也别想几句哈哈带过,我今天来也不是只代表我自己而来,很多人透过我打听沉卿死活,我都特别来到你们地儿了,总得让我看看那水灵娘们健在否?」
    监狱的铁门一层一层打开。他们越走越里面。
    其实顾琛是觉得没必要把那个人关得这么严实,他根本不可能跑。皮鞋轻轻敲在地面上,单独的牢房。
    「自己进去可以吗?」长官问道。顾琛点点头。
    「都搜身过了,他并没有挟带违禁物品。」狱卒是个年轻的帅哥,头发理得很短,戴在帽子里看不见发丝。
    长官拍了拍顾琛的肩膀,「我在外头等你。」
    牢房门慢慢打开,那张脸,好久不见又彷彿天天相见。其实分别也就几天,异常想念。
    顾琛慢慢走近,那双眼睛看着他,似笑非笑的模样。
    「沉卿也没理由非得见您。虎哥。」顾琛道。
    虎哥一听笑了,随后用力拍了几下桌子,「你他妈把自己当谁?啊?」他站起身,拿枪抵住了顾琛的头,「我让你选,叫沉卿来见我,还是你今天就去见阎王?」
    顾琛叹了一口气,抬眼看他,话还没来得及说出口,外头一阵骚动。门口处吵吵闹闹,随后大门被一把推开,门外那人背着光,却不难看出来人是谁,他身上披着外套,手里夹着一根菸,骚里骚气走了进来,脸上神情似笑非笑,他啜了口菸,白烟裊裊。
    「沉卿?!」虎哥瞪大了眼,放下了枪,「你还活着?!」
    看到久未见的人都难免激动,尤其监狱这种地方。虽然分别无几日时光,亦然。顾琛情难自持,跟他拥抱。臂膀被用力拍了几下,全是激动与疼惜。其实他们应该剑拔弩张,但也或许谁都感觉没那种必要。顾琛拿了菸给他,沉卿摆摆手,「你这个我抽不惯。」
    带着花香的烟味瀰漫着小小的空间,顾琛看见了躺了一个月的沉卿自然也是很激动,但他不动声色,就怕被看出了端倪。
    此时沉卿笑道,「虎哥排场可真大。」
    顾琛一愣,扭头看他,来不及做出什么反应,沉卿便在他身旁坐下,慢条斯理交叠起两隻脚。
    那虎哥尷尬笑了几声,「我也是受人所託……」
    「那么那人也是所託非人。」沉卿笑了,灭了菸,「我死没死你们很介意是吗?为什么?」
    既然沉卿都来了,也就没什么事了。虎哥自然不想跟他再延伸什么番外篇,交易结束拿着钱就飞速离开了现场。人都走光了,几个小弟围了上来,激动地想跟沉卿说上两句,可顾琛站起身,喝了一句,「都给我出去。」
    「大哥又不是你一个人的……」
    「出去!」顾琛冷冷道。这下的确没人敢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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