甚至沈如霜还发现,萧凌安这般猜忌多疑的人是需要被顶撞的,如果她太过温顺乖巧反而让他觉得反常,所以适当的时候闹一闹脾气,或者是提一嘴曾经的伤心事,故作忧愁地不肯见他,才会一步步让他信以为真。
    这些熟练了之后,沈如霜也心平气和地等待着时机,顺便就当是多陪一陪阿淮,让他的幼年更加圆满和欢快,毕竟她终究是对不住这个孩子的。
    痘疹消除之后,还有浅浅的嫩红色疤痕留在阿淮的身上,沈如霜每日都细细地上药,生怕孩子会忍不住抓挠,定会亲自吹干了药膏才放下衣衫,照顾得妥妥帖帖,很快就好得差不多了。
    阿淮已经有了启蒙师父,病好了就要重新回去上学堂,沈如霜的日子再次空闲下来,萧凌安就趁着每天夜里阿淮一早就睡了,拉着沈如霜一同用膳或是赏月,实则是斟满了酒,盼望借着醉意彼此都彻底敞开心扉。
    起初沈如霜是不乐意的,因为萧凌安的酒量她也不是第一回 见识,根本灌不醉,她也找不到下手的机会,配合得再好也是白费心机,一不小心还会把自己也搭进去。
    不过后来她就想到了另一个法子,欣然接受了萧凌安的亲近,仰起头将酒水一饮而尽,一边听着他兀自诉说着心绪,一边给他倒满了酒,等到微醺之时扶着萧凌安进了寝殿。
    此时的萧凌安虽然神志尚且清醒,但是酒意上来后难免思绪万千,看到沈如霜就想到这些年的种种过往,朦胧凤眸闪烁着水光,独自坐在层层帷幔之后等待着,慌张又焦急地四下张望。
    “陛下,我方才给你端了一碗醒酒汤。”
    沈如霜手中拿着一个实木托盘,一盏青瓷小碗果然安置其中,深褐色的汤药散发着清甜的香气,兴许是加了些薄荷叶,闻着更是觉得清爽,让萧凌安倏忽间直起了身子,却不是喝什么醒酒汤,而是一把将沈如霜死死揽入怀中。
    他整张脸都埋入了霜儿的颈窝,直到问道淡淡的花香才觉得安心和真切,怀抱紧得让沈如霜险些喘不上气,依赖又深沉地抬起眼眸,眸中似是弥散开一层雾气,声音是烈酒滑过后的低沉暗哑,留恋道:
    “霜儿,朕方才忽然间以为你不在了,你不要走好不好?你不要离开朕......”
    沈如霜心中一沉,心道难不成是她露出了马脚,听完萧凌安全部的话后才后知后觉地发现他只是难以安定,现在看到她去而复返,又打消了那些疑心。
    “陛下,我要如何说你才能信?我是阿淮的娘亲,不会离开他,也不会离开陛下。”沈如霜说起这话已经极其熟练,目光直视着萧凌安连眨动都不需要,眼底是她对着铜镜演练过的真诚和认真。
    萧凌安已经习惯了这些时日她说这话时的模样,也只有每天都听她说一回,一颗心才能缓缓地落在实地上,否则还是和从前那样,担心一睁眼霜儿就又不见了。
    “好好,朕信你,朕最信霜儿了。”
    萧凌安喃喃说着,不知是在劝解着自己的心,还是从沈如霜的画中听出了几分不耐,生怕他说的不对又让霜儿不高兴,尽量顺从着她的心意,小心翼翼地哄着。
    “陛下这是有些醉了,快些喝醒酒汤吧。”
    沈如霜嫣然一笑,似是并未把萧凌安的这些行为放在心上,温柔地坐在了床榻边,在昏暗跳动的烛火下拨开萧凌安俊容边散落的发丝,舀起一勺汤药在唇边清浅地吹着气,直到完全不烫了才喂到他口中。
    萧凌安是从未有过的顺从,甚至有几分像阿淮一样心安理得地享受着沈如霜的照料,迷离的目光直愣愣地盯着沈如霜,仿佛一刻也不愿意放过与她独处的温存时光,在喝完最后一口汤药的时候,翻身将将她压在身下。
    “陛下,今夜早些歇息吧......”
    沈如霜惊得浑身一颤,用掌心抵着萧凌安的心口才没有与他紧密相贴,面容上喷洒着他带着酒气的温热气息,感受到他滚烫的唇瓣在她的脸颊轻轻擦过,最终落在耳垂上摩挲着。
    这是最后的紧要关头,沈如霜知道不能出任何差错,所以强忍着没有将萧凌安推开,心中一点一滴算计着时辰,挣扎着避开他的每一分亲热,终于在阖上双眸时感受到压着她的身躯骤然一松,沉沉地躺倒在一边。
    沈如霜心中松了一口气,瞧着四下无人,赶忙将被褥收拾好,装作萧凌安是醉意之后沉睡的模样,轻手轻脚地离开了寝殿。
    她曾经想要在酒水中放些安神散,奈何试了很多次都没有成功,这回她看着沉溺在温柔乡的萧凌安,忽然间就改变了主意,决定在他最没有防备的时候下手,比如——揽她入怀的时候。
    纵使心机深沉如萧凌安,终究还是逃不过内心的期盼和渴望,加上这些日子她将每一处都演得很好,让他真心相信了她是心甘情愿留下来的,如此才能有今天这么好的机会。
    她用的那些安神散,萧凌安不到天明是醒不来的。
    沈如霜心中紧张又激动,不过终究也不是第一回 设计离开皇宫了,竟然还有些麻木和怪异的熟练,心中的动荡不安也因此消减了不少,脚步愈发沉稳地向前走去。
    *
    在走向城门之前,沈如霜还是绕到回了一趟凤仪宫,快步行至偏殿后轻轻打开了门,借着透过窗纸的皎洁月色,凝视了沉睡的阿淮许久。
    这是她在这世上最放不下的牵挂,她也想像这些天演出来的那样,阖家欢乐地把日子过下去,做一个称职的母亲照料他长大。
    但是这样的日子实在是太难熬,对着萧凌安强颜欢笑的每一刻都觉得厌弃,午夜梦回甚至会看不起这样的自己,想起曾经那些沉痛的过往更是不甘心,只有离开这里才能喘口气,只是苦了这孩子。
    沈如霜最后一次为阿淮掖好被角,俯身吻了吻孩子的额头,蹑手蹑脚地离开了凤仪宫。
    作者有话说:
    二更在十二点哦~有一个关键的转折,本来想放一起做大肥章的,但是可能会比较长,想了想还是分开来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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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130章 心颓然(二更精修)
    月色洒落在高大巍峨的宫墙之上, 黝黑的影子从地砖上沉沉压过,压抑沉闷得让人喘不过气来,飞檐翘角上停歇着鸟雀, 听到逐渐靠近的脚步声后猛地从睡梦中惊醒,扑棱着翅膀飞远了。
    沈如霜望着那些鸟雀轻盈地越过宫墙, 从城门上飞掠而过,仿佛她也跟着一起逃离了这里,唇角扬起一抹轻快的笑意。
    这回她汲取了之前的教训,心绪也出奇地沉稳, 甚至都想好了万一不能离开皇宫,萧凌安在宫内就将她抓到了,亦或是刚离开京城就又被发现了之类应当如何应对, 除去有些轻微紧张之外,可以谈得上处变不惊。
    晚风带着春的暖意,吹在身上柔和惬意,她不紧不慢地朝着宫门走去, 并没有刻意考究是哪个宫门更加松懈,而是就近找了个出处就迎了上去,挺直了脊梁舒展着身姿,仿佛她现在不是逃跑, 而是轻松地出门夜游。
    宫门的侍卫看见她也吓了一跳,未曾想这深更半夜, 皇后娘娘竟然会独自来到这里, 打瞌睡的几人瞬间一个激灵跳了起来,行礼过后惴惴不安地跪在地上, 小声道:
    “皇后娘娘恕罪, 是小的几个没有看到您, 敢问这个时辰娘娘找小的做些什么?”
    沈如霜沉着冷静的目光落在侍卫的身上,轻柔坦荡地弯了弯唇角,看得几人不由地怔住了,回过神后面面相觑不解其意,看着她从怀中掏出一块青龙玉佩,在他们眼前晃了晃,毫不遮掩道:
    “陛下今夜贪杯,和本宫玩些小把戏的时候赢了本宫,非要本宫兑现承诺,在天亮之前把之前许诺给他的一份礼拿出来。但是那东西还是本宫许多年前随口说的,未曾想陛下一直记得,现在兴许还在当年的府里,所以本宫不得不亲自出宫寻找了。”
    话音刚落,几个侍卫听得更是一头雾水了,这话说得不着边际,他们是断然不相信的。
    且不说陛下最在意的就是让皇后娘娘出宫,这个时辰更是不可能了,就算是真的犯了酒性要她拿出那份礼,打发心腹侍女去就是了,何必亲力亲为?
    见他们几个为难的模样,沈如霜也一早就预料到了,波澜不惊地俯视着长跪不起也不肯让路的几个人,轻声笑道:
    “你们是不知道,当年府里的东西杂乱无章,那份礼是本宫和陛下之间的私密,只有本宫才能找得到。凤仪宫的玉竹和本宫同行,只不过先驾着马车从西侧门出去了,那儿去王府更近些,不信你们去打探一下便知。”
    她的脸颊在夜色之下泛上些许绯色,仿佛是有什么难言之隐,支支吾吾地道不明白,让几个侍卫觉得是陛下和皇后娘娘之间难以启齿的私密之事,也不敢进一步询问和揣测,只能派人去西侧门问问。
    那人很快就策马回来,玉竹确实就在西侧门驾着马车出去了,措辞和沈如霜一模一样,现在正在宫门口那条大道的尽头等着她呢,还顺道问一句是否要来接娘娘。
    这下几人皆是不敢再多说些什么,但依旧心有疑虑,毕竟他们是萧凌安授意过看管好宫门的心腹,特别是不能让皇后娘娘出去,踌躇不决地伫立在门口不肯让路,甚至有些人提出要先去禀告陛下。
    “你们先看看这是什么。”
    沈如霜没有分毫的紧张和恼火,反而是用丝帕捂着嘴轻轻笑了,将青龙玉佩在他们面前晃了晃,笑容愈发带着意味不明的暧昧,任由他们查看着玉佩是真是假,兀自道:
    “陛下方才吃多了酒就睡下了,就是料到你们要去禀告,所以才把这样贴身的东西给了本宫,说是见此物就如同见到陛下天命,不必再去打扰了。”
    见了青龙玉佩,几人立即毕恭毕敬地磕了几个头,就算沈如霜让他们起身也不敢动弹,相互传递着眼色询问着彼此的意见,像是在作着最后的抉择。
    此事听起来奇怪又蹊跷,但陛下性情阴晴不定,也时常有异于常人之举,若是犯了酒性倒也不无可能。近日皇后娘娘和陛下重归于好,二人亲密火热不可分开,这在宫中已经是喜闻乐见的一件事情,加之方才沈如霜神色暧昧,说不准是真的是二人间的独特趣味......
    最重要的是那青龙玉佩,那可是陛下除了碧玺之外最要紧的东西,若非他心甘情愿,否则就算是皇后娘娘也不可能轻易拿到,看来此事多半是真的。
    领头的值守侍卫也是这样想的,和其余人通了气之后一致以为皇后娘娘得罪不起,但是陛下那儿也同样要紧,所以就让皇后娘娘先出去,然后再去禀告陛下,无论陛下是睡着还是醒着都要去禀告。
    未曾想沈如霜没有丝毫的犹豫和顾虑,自然坦荡地仿佛她自己都信了编出来的谎话,沉浸其中地笑着点头,善解人意道:
    “本宫知道你们是尽忠职守,陛下知道了定会嘉奖,本宫也很是欣慰,如此做甚是妥帖,你们去禀告陛下吧,本宫先行一步。”
    见她态度和善可亲,明亮的黑眸在夜色中清澈灵动,一点也没有躲闪和退缩的意思,侍卫也放心了许多,望见玉竹来接沈如霜的时候还叮嘱了好些话,立即让人去禀告陛下了。
    沈如霜三两步就登上了玉竹的马车,刚放下车帘就听见玉竹焦急地絮絮叨叨说道:
    “娘娘,你这回也太草率了些,大刺刺出了皇宫不说,怎么还任由他们去禀告陛下了?原本陛下就有疑心,万一醒过来了又如何是好?今夜不同往日,没多少时候可以消磨,来不及完全离开京城地界......”
    沈如霜冷静地听着她一路焦头烂额地倾诉担忧,整理着方才微微凌乱的袖口,眸色清明地轻咳一声打断道:
    “无妨,他至少两个多时辰昏睡不醒,就算那些人心存疑虑,也只能算是不着边际的猜测,若是和我说的分毫不差,禀告后反而讨人嫌,所以不敢因此真的叫醒萧凌安,定会拖到天亮的时候。”
    她端坐在颠簸的马车之中,掀起车帘看了一眼漆黑的夜色和紧闭的各色铺子,抿唇思忖片刻后,吩咐道:
    “你把马车停在城南就好,然后你在找个机会回宫,阿淮还需要你好好照看,其余的不必再管了。”
    玉竹歪着头不明白沈如霜到底打算做些什么,总觉得娘娘和从前精密谋划的时候不同了,多了几分潇洒和随性,也不会再想被发觉了怎么办。虽然她知道不应该多问,以免让娘娘伤心,但还是忍不住担忧道:
    “娘娘,若此生您与陛下重逢,又该如何?”
    “不如何,他打定主意要做的事情,谁又能瞒得过去呢?”沈如霜的眸子在月色之下如同琉璃般晶莹明亮,带着释然和嘲讽,淡淡道:
    “这么多年,我也倦了,这回尽力而为便知足了,剩下的就交给天意吧。反正他若是真的要寻起来,比狗鼻子还灵。”
    *
    天将拂晓,寝殿床榻的层层帷幔之后,萧凌安缓缓睁开了凤眸,头脑中传来一阵昏昏沉沉的钝痛,让他骤然间拧紧了剑眉,捂着额头痛苦地挣扎了片刻,才勉强清醒过来。
    他一眼就望见怀抱空落落的,感受不到丝毫的温度,也看不见霜儿的身影,瞬间就完全恢复了意识,匆忙地从床榻上更衣而下,不知所措地在寝殿内四处寻找和呼唤着,心口猛烈地起起伏伏。
    分明昨夜霜儿还和他温存,他们彼此心口相贴,他鼻翼间还萦绕着霜儿清甜的体香,耳畔还是清媚婉转的声音,而现在时辰尚早,霜儿从前最是贪睡了,为何一转眼她就不见了。
    寝殿之内没有霜儿的身影,萧凌安踹开门,想要直奔其他院落而去,谁知刚出门就看见宫门侍卫的一位值守头领,跪下身恭敬地禀告道:
    “陛下,昨夜您深睡之中不敢打扰,皇后娘娘奉命出宫寻找与您的私密之物,现在还未回来,不知是否要派人去寻?”
    闻言,萧凌安刚刚恢复些力气的身子僵住了,脑海在刹那间如同宣纸般一片空白,愣怔地望着侍卫头领不说话,凤眸中充盈着猩红的血丝和晶莹水光,仿佛是不相信他所说的话,更是不敢面对这一切。
    什么出宫?什么寻找私密之物?
    他何时这样吩咐过霜儿了?
    这些都是莫名其妙的事情,他听了暂且反应不过来,过了一会儿才从心底里冒出一个绝望又可怕的念头,眸中蓦然迸发出狠厉森冷的寒光,盯得侍卫头领满头冷汗,手脚哆哆嗦嗦地支撑不住。
    “她......是不是拿着朕的玉佩?”萧凌安颤声问道。
    侍卫头领望着萧凌安点点头,隐约觉得这里面有些不对劲,陛下像是全然不知道这件事情的模样,也跟着乱了阵脚,情急之下把昨日的事情一五一十地说了一遍,磕头谢罪道:
    “陛下饶命,属下看昨夜皇后娘娘说得真切,又拿着玉佩,心里信了六七分,留意着想要向您禀告,可是您睡得很深,安公公都无法唤醒,所以......所以......”
    他的声音越说越微弱,萧凌安的心脏如同被人狠狠捏在掌心,痛处和压迫几乎要将他逼上绝路,顺着此人的话头,现在才发现一切从昨夜,抑或是从霜儿一改从前的时候开始,就变得不对劲了。
    从前他是千杯不倒,哪怕是烈酒也会保持着还算清醒的意识,可是为何昨夜只是多喝了几杯,就恍惚间睡了过去呢?更何况那还是在面对霜儿清丽秀美的人笑颜,心热情动无法克制的时候,怎么可能会忽然间没了意识?
    饮酒的时候他是真真切切看着的,并没有动什么手脚,难道是后面还有机会?
    萧凌安费劲心力地思索着,昨夜的一幕幕走马观花般在眼前一闪而过,从霜儿清媚娇美地依偎在他怀中,到温婉动人地喂着醒酒汤,明明都很是寻常,他也沉溺其中无法自拔......
    思及此,萧凌安思绪一顿,唇齿间泛上酸苦的滋味,想到了那碗醒酒汤。
    还记得那时他在床榻上等了一会儿,是霜儿独自去拿了醒酒汤来,他对此也没有防备。
    此时他终于想明白了昨夜的关键,望着空荡荡的庭院和已经没了温暖的床榻,忽然间觉得这些天的温存都像是一场梦,是霜儿笑吟吟编织出来的圈套。
    原来她说愿意留在他身边,是假的;她说愿意以后都好好在一起,是假的;连蓄意拿顾寻舟的簪子刺激他,哄他把青龙玉佩当做信物送给她,也是另有所图......
    萧凌安的唇角只剩下苦涩无奈的笑意,心口像是闷着一口血一般绞痛不已,人偶般目光空洞颓然地向前走着,脚步跌跌撞撞地如同丢了魂魄,时不时磕碰在墙壁和地砖之上,让随侍之人吓了一跳。
    他现在才算是明白,欺骗并不算难受和疼痛,最折磨人的是梦醒之后,被迫面对颓废荒凉的心绪和现实。
    霜儿被他哄骗着回来的时候,也是这样伤心难过的吗?为何她这次没有哭闹,没有再纠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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