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念扑哧一声就笑了出来。
    卖馄饨的老板站在摊上跟他们挥手,长念朝他颔首示意,左手费力地拉着气愤想去与人理论的叶将白,边走边笑:“你是什么身份,也同人计较这个?”
    “眼瞎了出来卖什么馄饨?”叶将白微恼。
    长念没忍住,站在街上就笑出了声,越笑越厉害,忍不住半蹲了下去:“哈哈哈——”
    叶将白瞪她:“你是什么身份,也听这点奉承?”
    长念摇头,眼泪都笑出来了,捂着心口顺气顺不过来,打了个响亮的嗝。
    “哎——嗝!”笑不出来了,她拉着叶将白的袖子皱眉,“怎么——嗝,办?这个不太容易停——嗝!”
    叶将白眯眼抱胸:“现世报啊陛下。”
    长念撇嘴,左右去找茶水摊,远远看见一个,连忙提着袍子往那边跑。
    叶将白看好戏似的在后头跟着,不经意扫了一眼前头,脸色微变。
    “陛下。”
    长念正着急找水呢,胳膊就被人拽住了。她回头,恼道:“快放手——嗝!”
    “换个地方走。”叶将白神色凝重地盯着前头,一把将她往反方向推。
    长念不解,还待回头看,就被叶将白从身后捏住双臂,半抱半推地带着她往前跑。
    身后响起了一串脚步声,长念知道是不好了,左右看了看,拉过叶将白就混进旁边的大酒楼里。
    酒楼里人声鼎沸,来往人极多,长念拉着叶将白就上楼,推开挡事的小二,寻了一间厢房就进去。
    “做什么?”叶将白皱眉。
    长念没好气地道:“逃命啊,跳下去。”
    叶将白深吸一口气:“跳归跳,你脱衣裳干什么?”
    “不然等会要弄脏啊。”长念将外袍往楼下小院一扔。
    叶将白深以为然地颔首:“有道理,但是陛下,您为什么脱的是在下的衣裳?”
    第216章 嗜杀
    飞快地将他的蚕丝袍往下一扔,长念看了看,攀上窗台道:“为了不把我的衣裳弄脏,肯定扔你的衣裳,这还用问么?”
    说罢,纵身欲跃,却冷不防被他伸出手拦腰拉了回来。
    叶将白笑得咬牙切齿的,看起来分外心疼自己的衣裳,不过就在长念以为他要揍人了的时候,他却抱住她,单手挂住窗沿,身子下坠,灵活地落在小院里,然后顺手抄起衣裳,带着她就拐进了柴房。
    后头有吵吵嚷嚷的声音,但追得不是很近,长念缩在柴房一角,鼻尖前就是叶将白的胸膛,两人安静地蛰伏,听着外头的脚步声走近又远去。
    “这些人……”长念皱眉,半开玩笑的道,“不会是国公请来的吧?”
    叶将白低头看她,眼里有暗光直闪:“陛下这话倒是提醒我了,不如现在就让他们把陛下送上黄泉,然后在下以护驾之势重伤,回去谁也怪不到在下头上。”
    心里一紧,长念伸手推他,叶将白却是不动,看她的眼神越发意味深长,叫她浑身起鸡皮疙瘩。
    “那边看一看。”柴房外有人吩咐了一声。
    长念侧耳,听见脚步声是往柴房来了,飞快地便把叶将白推开,起身攀上窗台,小声道:“你我分头跑吧。”
    叶将白没拒绝,长念跳出去便从最近的后门往外溜,然而身上有伤,行动没那么利索,被个眼尖的人瞧见了,大喊一声:“后门外!”
    吓得心里一跳,长念拔腿就跑。
    因为小时候日子不好过,长念偷偷跟着北堂缪学过些武艺,但到底是女儿家,身上又有伤,没跑几步就被人从后头跟上了。她努力冲向大街,眼瞧着前头就有巡卫营的人在巡逻,她连忙大喊一声:“救命!”
    然而,命字还没喊个响亮,身后的人就追上她,捂住她的嘴,七手八脚地将她拖回旁边的巷子里。
    长念还手不及,右手伤口被人捏住,疼得额上顿时冒出一层冷汗。
    “是这个吧?”有人拿出画像对了对,长念立马噘嘴鼓脸,旁边那大汉急了,一个巴掌甩下来,打得她脸侧过去,一阵发热。
    “是这个,但是那边巡卫营的人好像追过来了。”另一个人拽着她继续往巷子里处走,长念挣扎,踹开两个人,又被后头涌上来的人按住。
    右手疼得人眼睛发酸,身子被压得死紧,长念有点绝望,望着巷子角落里发黑的破木桶,她想,今日就不该随叶将白出来的,这个人居心叵测,她怎么能放心地觉得他不会对她下手呢?
    背后响起长剑出鞘的声音,尖锐得令人发毛,长念挣扎无果,只能一边等死一边想,她死了之后,这天下会如何?
    兄长和疏芳应该能想法子隐瞒一段时间,然后让二皇兄继位。但二皇兄敦厚老实,哪里是叶将白的对手?就算有别人帮扶,以二皇兄的性子,早晚也会被叶将白卖了还帮他数钱。
    她要是能带叶将白一起赴黄泉就好了。
    正想着,长念就见那漆黑的木桶上落下一个人来。
    上好的蚕丝袍子上染了灰,却也不影响他半点风华,顺手抄起旁边搁着的竹竿,叶将白一挥便打在持剑之人的手背上,清脆地一声响。
    “啊!”长剑飞出去,大汉捂手痛呼,转头看过去,恨声道:“把他也抓住!”
    长念只觉得身上一松,脚步声都朝木桶的方向而去。叶将白轻飘飘地落下来,没看她一眼,倒是盯着一个人,以手撑墙,狠狠一脚踹在他脸上,直踹掉他两颗牙。
    这是赵长念第二次看叶将白与人动手,但跟和北堂缪打相比,他现在出手要狠戾许多,带着些市井的痞气,招式没多好看,伤害却是极大,三拳四脚就撩翻一个,再转竹竿,直刺另一人的右眼。
    一声惨叫划破半个京都。
    正在往这边查探的巡卫营顿时全涌进了巷子里,长念目瞪口呆地靠着墙,眼睁睁地看着叶将白杀人。
    没错,他抱的不是把人打走就好的心态,而是真的想杀人,血溅了满身也不管,扔了竹竿夺了长剑,抓着人直捅心口。
    利器穿破皮肉的声音听得人浑身发颤,巡卫营的人愣了半晌,眼看他杀完这五六个人,才想起来大喝一声:“住手!”
    叶将白双眼泛红,侧头朝他们望过来,身上是散不掉的戾气,手上长剑还在滴血,他喉咙里发出了不耐烦的咕噜声,提剑竟是朝巡卫营的人走过去。
    “国公!”长念猛地回神,挣扎着起身喊他。
    叶将白恍若未闻,眼里嗜血之意极浓,逼得巡卫营的人也纷纷拔刀。
    “住手,快住手!”长念扑上去将他抱住,皱眉呵斥,“叶将白,你干什么?他们是官兵,不是刺客!”
    脚步微顿,叶将白疑惑地低头,盯着她看了好半晌,眼里的淡红色才渐渐散开。
    半身的血蹭上了她的脸,面前的人死死地抱着他,眼里满是惊吓:“你疯了吗?”
    “护驾不利,委实废物,杀了也不可惜。”叶将白冷声道。
    长念摇头,狠狠掐他一把,然后转身朝巡卫营的人出示信物:“送我们回宫。”
    巡卫营的人本被叶将白说得来气,一看信物,连忙惶恐行礼,然后去准备车驾。
    长念拉着叶将白没敢松开,看看自己手上的血,嫌恶不已,继续呵斥道:“你不是文臣吗?不是最讲仁慈、爱戴百姓?这随便动手杀人的毛病是哪儿来的?”
    “他们本就是死罪。”叶将白嘀咕。
    长念横眉:“死罪也轮不到你来杀!你老实说,是不是杀人上瘾?我看你方才像魔障了一般,停不下来。”
    “没有。”
    “还狡辩!”长念气死了,“之前就听人说你滥杀暴民,现在在我眼前杀人,你也想抵赖?刑部要是参你一本,我可不拦着。”
    叶将白很想说,刑部不敢参他,但侧头看一眼旁边这人气鼓鼓的模样,他竟然莫名地觉得心里很舒坦。
    甚至,还有点想笑。
    第217章 痴妄
    有种终于被人管着了的踏实感。
    坐上车驾,赵长念仍旧在叨叨:“这要是给朝里人知道了,就算眼下不与你计较,往后只要有机会,也定会翻旧账。人命关天,天子犯法尚且与庶民同罪,你胡乱杀人,真要扣罪名,你也跑不得。”
    “我知你向来狂妄,但人总不会一辈子一帆风顺,难免有翻船的时候,难道就不怕人落井下石?这石头还是你自己给的,到时候砸你个头破血流,你也没话说。”
    “你有没有在听我说话?”
    叶将白靠在车窗边,手遮了半张脸,也没能遮住眼里跑出去的笑意。
    “听见了。”他道,“但是未必会如陛下所言。”
    长念怒意更甚:“你不识好歹!”
    外头驾车的人胆战心惊地捏着缰绳,听陛下骂辅国公骂了一路,可奇怪的是辅国公不但不生气,反而像是在故意惹陛下的骂,越骂他越高兴。
    到崇阳门下车的时候,车夫跪在一边,就听得辅国公笑声清朗地下来,后头跟着个怒意滔天的帝王,两人一前一后地往盘龙宫走,有种古怪的和谐之感。
    夏日近尾声,新登基的帝王完全熟悉了她手里的权力和该做的事,开始着力修律法、减刑法、平赋税。战后的大周国力衰退,但因着一系列惠民之法,枯木之上又抽出了新芽。
    沐疏芳忍不住感慨:“我大周终于等来了新的明君。”
    北堂缪将茶与旁边的定国公斟满,闻言道:“陛下离明君一词,还早。”
    “为什么?”沐疏芳不服气,“你看眼下京都,已经飞快地恢复到了战前模样,武亲王余党也平了,百姓对于新主也是一片赞颂,谁能说陛下还不是明君?”
    “先帝初登基之时,也与陛下一样。”北堂缪淡声道,“甚至政绩更为卓然。”
    沐疏芳一噎,微恼道:“陛下登基,将军分明比谁都高兴,眼下怎么连夸一句都吝啬?”
    “娘娘。”定国公皱眉斥她一声,“您如今身份不同,有些话便不要随意出口。”
    “这里又没外人。”沐疏芳起身,“我在宫里烦闷就算了,怎的回娘家还要听教训?”
    北堂缪抬眸看她:“娘娘最近似是心情不佳。”
    “能佳才是奇怪,我主位中宫,这才几个月,就有少说两百个大家闺秀在我面前晃过了。”沐疏芳想起就来气,“一个个说得冠冕堂皇的,无非就是想进宫求个位份。陛下专心治国,哪儿来的闲心扩充后宫?”
    “娘娘!”定国公神色严肃地道,“您身为皇后,这些本就是应做之事。正是因为陛下没闲心,您才该替陛下分忧,哪里还能抱怨?”
    沐疏芳张口欲辩,想起自己的爹并不知道长念身份,便又硬咽回去,只垂眸道:“爹教训得是。”
    北堂缪深深地看了她一眼。
    在回房的时候,沐疏芳收到了一张字条。她扫了一眼,不动声色地继续进房间,支开身边的侍女,一把将头上沉重的凤冠摘了下来,然后换一身轻便的衣裳,撑着窗台就跳了出去。
    北堂缪在无人的侧院等她,见她来,淡声便问一句:“娘娘贪恋这皇后之位吗?”
    沐疏芳抱着胳膊看着他笑:“我若是当真贪恋,便不会站在这里了,将军想来比我明白。”
    北堂缪点头,手紧了又松:“那你觉得,长念她,贪恋皇位吗?”
    “她是被我们硬推上去的,说贪恋不至于,但……”沐疏芳道,“她还有很多想做的事,必须在那个位子上才能完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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