更夫敲响了三更的时候,肖白鹤不过才离开家了半个时辰而已,心急如焚的肖宰相觉得一刻也等不下去,带着亲随就出了府,往南而去。

    离南城门最近的平南巷,一条巷上有十七户人家,其中坐北朝南相连的三户是同属一个人的。

    与平南巷隔了一条街道的安雨巷也是同样的情形,且一直往北,每隔一条街的巷子里都有那个人的产业。那个人自称高莫氏,至于全名谁知道呢。

    可这一点儿也不影响肖宰相对她的信任。

    仔细研究过洛阳城邑图的肖宰相瞧出了门道,要从高处往低看,高莫氏的那些房子连成了一条线,按着这条线走,从南城门到皇宫只需一刻钟的时间而已。

    而这些房子的下头,确实都有地道呢。

    还记得那天,他问高莫氏拿什么来和他合作?

    高莫氏带着他在南城门那边走了一趟,他的惊讶之情无以言表。他和他儿子有一样的想法,高御史和高中郎死的是真不亏啊!也就是裴天舒雷霆一击,杀了高家父子一个措手不及,要不然鹿死谁手,还真不知哩。

    当然,要是高家父子不死,他也捡不到这样一个大便宜。

    高莫氏说了,她只要为丈夫和儿子报仇,要的是裴家满门的性命。至于那些男人们才喜欢的权力,她一个女流之辈,要来又有何用呢!

    这话,肖宰相是全信的,还许诺了要给她无数的金银,她要是觉得还不满意,就是给她一个皇后的位置坐坐也行。

    反正,皇后、女人,和权力与尊荣相比,不过是个摆设而已。

    什么发妻不发妻的,像他们这种家庭,男人与女人的结合哪个不牵扯到家族的利益。说白了婚姻只有两个作用,一是传宗接代,二就是将两个有共同利益的家庭紧紧地联系在一起。什么爱情,那是哄傻瓜的。

    高莫氏是个没有娘家的,一个没有娘家的皇后,总好过他的发妻刘氏背后的百年世家。

    他要是皇帝,一定不能是个被任何家族挟制的皇帝。

    还没有坐上皇帝位置的肖宰相,就已经在头疼做了皇帝才会头疼的事情,他这是自信地觉得他的胜算有个七八成。

    裴天舒那个土鳖不过是仗着手里有几个兵,可那些兵马又不是全都驻扎在洛阳城里的。他那个人又自大的很,总觉得自己用兵如神,裴家军的大部分人马都是驻扎在城外的两山之间,动不动就搞什么红绿对抗,实在是笑死个人了。

    肖宰相早就算过了,驻守在洛阳城中的人马,就是加上皇宫里的,也满打满算不会超过五万人。

    他此次是突袭,又是当朝的宰相,只要控制了城门,占据了有利的条件,他有信心会得到大部分世家的支持……只等今晚过去,一切就尘埃落定。

    肖宰相带着亲随走的很小心,专在那些连白天都人不多的巷子里穿梭着,就像是生怕会惊动了什么人。

    可能是因着街面上太过寂静,也可能心里老是惦记着一会儿要做的小坏事,这一行人每走一步都是提心吊胆的。

    走夜路的时候,越是怕鬼,就越是觉得身后跟着鬼。

    走一路都很小心往后看的肖宰相,忽略了前面,这就很不幸地碰见了裴金玉。

    ******

    裴金玉本来已经去了南门,还登上了城门,凝视着黑漆漆的洛阳城,却忽见有几户人家这个光景还亮着灯。

    洛阳城南没有什么能叫出名号的大户人家,小门小户多半心疼灯油钱,天一黑就要上床睡觉,哪里还会白白地燃着灯。

    虽说亮着灯的人家并不多,可隔了几条街就有那么一户,像是专门为了什么人留的灯。

    要放在平时这样的事情并不会引起裴金玉的注意,可今日裴老太太和宰相夫人出了城,至今都没有回转,肖宰相若是起事,不选这时,又选何时呢?

    越是这种紧要的关头,越不能大意,还得是另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她的心里有了疑惑,立马召来了一支近卫军,想去那几户亮着灯的人家瞧瞧。

    嘿,这就撞见了肖宰相。

    当然当时瞧见的只是数不清的黑影。

    裴金玉的人要上前盘查,那些黑影一转身拐进了一个胡同。

    他们就得追啊,追了一条街,又一条街。裴金玉发现了一件事情,那就是那些黑影的人数在不断地减少,这绝对不是一个错觉。

    裴金玉的心里顿时就联想起了那些亮着的灯,索性也不追了,凭着记忆记得这一片的几个巷子里就有亮着灯的人家。

    裴金玉先是遣人去调兵,这才道:“挨家挨户的查,就说长公主府逃了一个家奴。”

    不多时,八骏就带了百十人赶了过来。

    人多好办事,不到半个时辰的时间,就排查了好几条巷子,可疑的人家倒是没有,就是有两户人家是空着的。还特地问了邻居,一个说是房子前年易主,原主人回了乡下,现主人至今都没有见到过。另一个家中有一老仆看家,却是个又聋又哑的,左右的邻居则是说主人去了关外做生意。

    裴金玉想了想,简单吩咐了一句:“锁门的砸锁进去,有老仆的先绑了再说。”

    唉,长公主啥时候都改不了简单暴力的习性。

    裴金玉总觉得有什么地方不太对,这就亲自出马,将这两所房子挨个看了个仔细。

    房子就是普通的民居,前后两进,中间是天井,还有一个小小的院子。无独有偶,两户人家的院子里头都有一颗茂盛的大树,虽然树种不同,但树下都放着一块光滑的一个人抱不过来的大石头。

    裴金玉围着大石转了几圈,没有瞧出什么门道,出于谨慎,还是吩咐众人将大石搬开看一看。

    大石才挪动了一点儿,裴金玉就发现了蹊跷,就好比是小荷才露尖尖角,大石的下头也露出了空洞的一角。

    裴金玉判断大石的下头有地道,她的第一反应是:“快,快去给代王送信。”语气果断,但说话的声音并不大。

    裴筝也下意识小声问:“要不要给宫里……”

    “不急,”她跺了跺脚道:“人要是真在下头,那就是进去容易,出来难了。”

    这时候的裴金玉并没有想到地底下可是藏了有一万人,却也留了一个心,生怕自己带的人少,地底下的人一涌上来,胜算不大。

    她给了裴筝一个白手绢,白手绢的上面正是盖着裴家特殊的“虎符”印记。

    她叫裴筝赶紧去将城中可以调动的人马都调来,这一边则继续扩大搜索范围,只要是家中有巨石的全部派人留守,不要搬开大石,不要轻举妄动,还得是轻声轻语的。然后又派人去准备油、火,还有水,等待着她的下一步命令。

    一切都几乎在悄无声息地进行着,又是半个多时辰过去,居然搜索到了十六户人家的院子里有这样的大石头,有些是无人居住的,有些则有老仆或老妪在看门。光被绑的人都有七八个了,这可能还只是冰山的一角。

    裴金玉这时候才意识到了她发现了怎样的一个大秘密,这条地道很可能一直挖到了皇宫外,说不定还挖到了皇宫里。

    林峻游和林浅之那两个笨蛋也不知是怎么当皇帝的,天子脚下居然可以发生这样的事情,实在是不可思议。

    就算地道挖的深,挖掘的时候没人注意到声响,那运土是怎么往外运的?

    她裴金玉再不敢耽搁,赶紧往皇宫送信。她先前不想给她爹送信,是觉得她爹最近太辛苦,若是事情不大,她和代王就能解决,又何必烦劳她爹呢。可地道要真是挖到了皇宫里,那现在的皇宫势必要加强警卫,得有所防范才行。

    等到裴筝调来了离此最近的教场驻军,她迫不及待地将他们分散到十六户人家里,然后她这厢就叫人先搬开了巨石,开始往里头灌水了。

    她专程挑了一户紧邻小河的人家,这不是运水什么的比较近。

    裴金玉也不算太没有人性,没有先用油用火,也算是仁慈了吧?不过,她倒是让人将预备好的油、火、还有草料和木材,往另外的十五户人家里送。

    试想,若是一个洞口水攻,一个洞口火攻,再一个洞口烟熏,那洞挖的就算再深,那滋味也够**了!

    当然,那是最坏的结果,目前先行动的也就是她这里在水攻而已。

    揪着肖白鹤匆匆赶来的代王,瞧见的就是这副光景。

    裴金玉一见他,还冲他招了招手道:“逮住了几只地鼠,先拿水淹淹,就是不知地鼠可会游水呢?”

    代王一笑道:“无妨,游上来了,再拿棍子打下去。”

    蹲在墙角的肖白鹤一,满心满脑子只有一句话:代王和长公主是真夫妻,一个比一个凶残哩。

    敌我双方,对敌人仁慈,就是对自己人残忍。

    火攻和烟熏到底还是用上了,最后才熏出了最肥最大的鱼——肖宰相。

    可是并没有人见到肖白鹤口中的“高夫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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