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王世子还在眼巴巴地看着朱昀,等着朱昀点头。可惜,赵王世子注定了失望而归。朱昀没有要蹚浑水的意思:“父皇下了口谕,不会轻易更改。你还是老老实实领了差事,去一趟吧!权当是出京城散散心,年前就回来了。”
    就是要散心,他也不想去边关那个鬼地方。
    赵王世子满心郁闷,很快怏怏离去。
    朱昀沉默许久,叫了人过来,低声嘱咐几句。那个侍卫领命,悄然退了出去。
    ……
    两日后,袁海在正午后进了东宫,见到了太子殿下。
    袁海被袁大将军再三嘱咐,明明满腹心事,在朱昀面前半点不敢露出来。打起精神笑道:“数日不见,殿下的气色好多了。”
    朱昀目光一掠,笑了一笑:“我整日躺在床榻上养伤,什么事都不操心,伤确实好得快。”
    这话里分明有话。
    袁海有些心虚,目光漂移不定:“边关打了胜仗,朝中现在还算太平。确实没什么可让殿下操心的。”
    朱昀盯着袁海的脸,缓缓说道:“我是在为袁家担心。”
    袁海心重重跳了一下,和目光骤然锐利的太子对视:“殿下这是何意?”
    “这里没有别人,只我们翁婿两人。”朱昀声音愈发缓慢沉凝:“岳父也不肯和我说一句实话吗?”
    “父皇为什么忽然派沈祐去边军?”
    沈祐的名字一入耳,袁海的面色微微一变。很快恢复如常,低声道:“原来殿下是要问这件事。”
    “也罢,我就和殿下说几句实话。”
    “皇上这是不愿袁家一直掌边军,派了孟将军去做边军主将,还觉得不足,又命沈祐带了五十个天子亲卫前去。这些人到了边军里,立刻就能充任中等武将。下一步,就是要慢慢替换袁家儿郎了……”
    说到这儿,袁海面色黯淡,声音里满是涩意,倒不是装出来的:“袁家上下对朝廷一片赤诚,对皇上更是忠心耿耿。却未想到,会有今时今日。”
    朱昀冷不丁地说道:“沈祐的秘密,我已经知道了。岳父还要继续瞒我吗?”
    第五百二十一章 真相(一)
    袁海身体一震,瞳孔骤然收缩,迅疾移开目光,不肯和朱昀对视。
    这一刹那的反应,最明显最直接,根本无法掩饰。
    朱昀一颗心倏忽沉至谷底。心里的那团疑云,瞬间化为狂风骤雨,在胸膛里激荡。以袁海的城府,听到这番试探的话竟这般惊骇!
    沈祐的身上,果然有一桩要命的隐秘!
    他紧紧盯着袁海的脸孔,一副等着袁海如数道出真相的笃定。
    袁海猝不及防之下,已经露了端倪,回过神来,顿时后悔不已。别看朱昀平日里性情温和,实则聪慧敏锐。刚才分明是用话诈他,他怎么就上了当?
    “殿下说笑了。”袁海扯出一个僵硬的笑:“这件事是皇上的主意,我也不知是怎么回事。再者,我和沈祐关系平平,来往不多。哪里知道沈祐有什么秘密。”
    朱昀俊脸沉凝,目光锐利。这一刻,竟和庆安帝像极了:“我没有说笑。到了眼下,岳父还要拼力遮掩。岳父怕泄露隐秘惹父皇恼怒,就不怕我这个太子不快吗?”
    袁海:“……”
    这是朱昀第一次在他面前流露出太子威势。
    是啊,眼前的朱昀,不仅是他的外甥兼女婿,还是大齐朝的东宫太子,未来的大齐天子。袁家面临被削弱兵权的境地,将来想维持富贵权势,还得靠朱昀。
    他得将朱昀紧紧笼络住……可是,父亲再三嘱咐,决不能将这个秘密告诉太子……等等,即使他不说,这个秘密也未必能一直维续,幕后主使焉肯善罢甘休……
    袁海思潮起伏,面色不停变幻,终于下定决心,压低声音道:“也罢,我将事情的真相告诉殿下就是。这件事不可再让别人知道。太子妃不能说,皇后娘娘那边,更要瞒得滴水不漏。不然,你外祖父怕是要将我轰出家门,皇上更不会饶了我。”
    朱昀心跳激烈,神色倒是淡定:“今日我们所说的话,我绝不告诉任何人。”
    袁海咬咬牙:“这件事,还得从二十多年前说起……”
    这是一个漫长的故事。尘封了二十多年的往事,随着袁海的低声诉说,慢慢呈现在眼前。
    整整说了小半个时辰。
    袁海说完之后,用袖子擦了擦额上不时何时冒出的冷汗,对面色十分难看的太子殿下苦笑道:“殿下,我什么都和你说了。你可千万别在皇上面前漏了口风啊!不然,皇上定会迁怒于我。”
    朱昀没有说话。像一尊石雕,动也不动。
    袁海看着朱昀这般模样,心里沉甸甸的,不是滋味。良久,长叹了一声:“我知道殿下听了这桩隐秘,心里一定难受得很。”
    “当年我知道你父王和江氏的事,愤怒至极,曾想过除了江氏。不过,当时你母亲即将临盆,怀相又不好,一旦江氏有个闪失,必会惊动你母亲。你父王不敢冒险,我也不得不隐忍。”
    “江氏早产生了沈祐,我也有过疑心。你父王令杨公公取血验亲,谁也想不到,他会不认自己的儿子。我以为沈祐是沈荣的遗腹子,这些年也就没理会。”
    “谁能想到,事情会到这一步……”
    是啊!
    谁也想不到,庆安帝竟任由自己的血脉流落在外。
    朱昀用力闭了闭眼。脑海中闪过一幕一幕的往事。沈祐初进燕王府,为护燕王身受重伤,在皇陵之战中沈祐拼力守护,在边关一战中沈祐力战不退……
    混乱的思绪,最终定格成了沈祐那张淡漠英俊的脸孔。
    袁海的声音在耳畔响起:“现在动不得沈祐,殿下先忍一忍。等过个三年五载,寻个机会,让沈祐死在战场上……”
    朱昀的热血汩汩涌上太阳穴,霍然睁开眼,厉声道:“住嘴!”
    袁海被朱昀目中迸发的愤怒吓了一跳,接下来的话全部梗在了喉咙里。
    “岳父听好了。”朱昀强忍着怒气,一字一顿地说道:“袁家绝不可对沈祐动手!否则,我第一个饶不了袁家!”
    袁海心里突突直跳,竟无法直视朱昀明亮锐利的双眼,略略低头:“我刚才就是随口一说,殿下既然没有除掉沈祐的心,我自不敢胡乱出手。”
    舅甥二十几年,翁婿数年,朱昀太清楚袁海了。
    袁家一门武将,虽然掌着兵权,却也远离朝堂。唯有袁海,自年轻时就在朝中做官。一直为燕王鞍前马后效忠出力,功利心也是最重的。
    以袁海的为人,定会视沈祐为心腹大患。刚才那番话,绝对是袁海的心声。他是真得打算暗中除掉沈祐。
    朱昀俊脸前所未有的沉凝,声音里透着寒意:“我不是惺惺作态。我今日说的话,岳父都记好。从现在起,岳父就将这桩秘密压在心底,绝不可再提起。更不可对沈祐生出异心。”
    “否则,会为袁家招来天大的祸事。”
    “父皇容不下权势欲过盛的臣子,我这个太子,也绝不能容胆大妄为的岳家。”
    “为了袁家上下,为了母后和太子妃,请岳父谨记。”
    袁海面无人色,低声应是。
    寝室里一片令人屏息的安静,只能听到彼此的呼吸声。
    过了许久,朱昀才张口:“我想一个人静一静。”
    袁海强打起精神,张口告退离去。
    ……
    袁海很快离去,门被轻轻关上。
    朱昀躺在床榻上,双目紧闭。胸膛不停起伏,可见此时的他心情跌宕,绝不平静。
    内侍敲门:“太子殿下,该喝药了。奴才这就进来伺候……”
    朱昀想也不想,怒喝一声:“都滚出去!没我的吩咐,任何人都不准进来。”
    内侍被主子的怒气惊到了,麻溜地滚了出去,再不敢有半点动静。
    一个时辰后,太子妃袁敏来了。见寝室紧闭内侍们战战兢兢地站在门外,袁敏心里一个咯噔,就要上前敲门。
    内侍忙低声道:“娘娘,殿下之前大发雷霆,不准任何人进去。”
    袁敏蹙了蹙眉,举起的手慢慢落下。
    袁敏在门外站了片刻,才转身离去。
    第五百二十二章 真相(二)
    直至晚上,朱昀才肯见人。
    这半日,不知朱昀经历了怎样激烈的思想斗争。脸上不见半分踪影,还是像往常一样平静温和。
    栋哥儿棠姐儿栋哥儿三人,一同围在床榻边,对着父亲嘘寒问暖。
    朱昀看着三个儿女,目光温柔。
    栋哥儿开蒙读书后,进步极快。此时已褪了些稚嫩之气。朱昀张口询问他的功课,栋哥儿自信满满地答道:“今日太傅又夸我了,说我比父王年少时还要聪慧。”
    袁敏听得好笑。
    朱昀小时候天资出众,聪慧无双。栋哥儿天资也极其出众,不过,比朱昀少时还要聪慧这等话,显然是太傅有意哄栋哥儿高兴。
    朱昀也笑了起来:“你这么说了,我可得好好考一考你。”
    棠姐儿娇嗔道:“父王也得考考我。”
    朱昀十分疼爱女儿,笑着说道:“好好好,我一起考你们兄妹两个。”
    梁哥儿还小,对考较课业这等事不感兴趣,爬到床榻上,依偎在亲爹身边。袁敏笑盈盈地坐在床榻边。
    孩子们待了一个时辰,各自困倦了,才肯离去。
    夫妻两个终于得以独处。
    袁敏轻声问道:“父亲今日进宫,和你说了什么?你为何那么生气?”
    朱昀苦笑一声:“岳父对沈祐去边关当差一事耿耿于怀,和我说,想令袁家人暗中给沈祐使绊子。我听了之后,心中恼怒,和岳父争辩了一番。所以心情不太好。”
    袁敏一听,眉头紧紧皱了起来:“让沈祐去边军,是父皇的意思。父亲要是对沈祐出手,肯定会惹怒父皇。”
    “是啊!”朱昀叹道:“我是一番好心告诫岳父,只盼着岳父能听进去。”
    袁敏也叹了一声:“父亲功利心太重了。好在还有祖父和大伯父二伯父他们在,袁家还轮不到父亲做主。”
    夫妻两个唏嘘一番,才洗漱安置。
    袁敏熟睡了之后,闭着双目的朱昀慢慢睁开眼。
    他满腹心事,目光沉沉,许久,才无声长叹,重新闭上了双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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