琥珀色的酒被缓缓倒入江中,很快汇入江水,再也看不明晰。
    任平生长舒一口气,拍拍手站起身,唇角轻勾,笑容比起以往都要更加轻松些:“谁管他啊。”
    心里最后一道结也解开了。
    任平生将壶底仅剩一点酒一饮而尽,感受着呛人的酒气一下冲上眉心,辣得她眼眶都泛红。
    “是时候了。”任平生自顾自说着,手腕一翻,非墨已经被她稳稳地握在手里。
    “我想了很久,还是决定在这里将这一切做个了结,若是扰了你的清净……”
    任平生说着,轻笑了下,眼中闪过从前那般骄矜又有些狡黠的光。
    “谁管你啊。”
    江风似乎比酒气还醉人,非墨在任平生指尖一转,似虚似实的山河图在天地间铺展开,不偏不倚,正好将烟波江尽数笼罩进去。
    她心念一动,山河图这属于她的领域与界域相连,同样也与为天地命理跳动着的那颗心脏相连。
    千年时间,殷夜白让自己的身躯被真仙控制,神魂早已经互相侵染。
    他用血肉搭建的天梯,同样也将真仙系在弦上。
    任平生抬手,拨动天梯上那根无形的弦,远在真灵界的真仙感应到一种仿佛同他紧密相连的不可抗力束缚着他,连同神魂和躯体一起被强行拖离了真灵界。
    穿过一重又一重虚空和界域,真仙被自己熟悉的属于殷夜白的力量拖拽着,一路坠入大荒之中。
    山河图现的瞬间,分散于各地的道成归们同时感受到了异样。
    云微眉峰微凛,搁了筷子,将嘴里鲜嫩的烤仙鹤肉咽了下去,顶着太华峰两个弟子外加云涯子的眼神,若无其事地站起来:“有点事,出去一趟。”
    那语气平淡到像在说我出去散个步。
    云涯子心下一跳,连忙问:“师姐你干什么去!”
    云微只是轻轻看了他一眼,想了下,说道:“去看看我弟子如何了。”
    话音刚落,三人还没反应过来云微口中是哪个弟子,云微的身影就已经彻底消散。
    徒留太华峰一地空寂与不安。
    行至半路,云微发现已经有人在等着她。
    凌珑静悬于半空,望着烟波江心的方向,感受到云微从后方而来,轻嗤一句:“又想一个人跑?”
    云微无奈摊手:“哪敢。”
    这个时间,明心书院的晨读刚开始。
    天只微微亮,书院中已经读书声朗朗,广息如往常一般从读书的学子间走过。
    学子们并没有将他当成道成归大能,只是像寻常书院中院长与学子那般唤了声:“院长早,去城东喝早茶吗。”
    这是广息的习惯,今日却不得不被打破。
    广息也没有多言,只是冲学子笑了笑:“是啊,早些去更新鲜。”
    他靛蓝的衣袍挥了挥,信步走出学院,如同以前的每一个日出。
    可一个眨眼,他已经消失在了人烟渐起的街头。
    颜准在丹阳谷同样感受到了异样,他起床迟,现在被迫披着外袍起身,犹豫片刻,自言自语道:“有霜祖师在,应该用不着我。”
    他如此说着,却抬手招来了弟子:“去吩咐谷中上下所有丹修医修都不要离谷,做好有重要病人的准备。”
    弟子不明所以,问道:“谷主,多重要的病人。”
    颜准瞪了他一眼:“比天还重。”
    弟子瞬间一凛。
    颜准来回踱步片刻,不知过了些什么想法,最后还是一咬牙,一身寝衣披着外袍就向着烟波江而去。
    妖域,魔域,月浮与魔尊几乎同一时间向烟波江奔去,妖域魔域离得近,两人在途中打了个照面。
    魔尊僵了下,立刻板着脸说道:“我只是喜欢斗法。”
    月浮笑眯眯点头:“嗯嗯,你只是喜欢找人斗法,绝对没有别的意思。”
    当然也有人比他们反应都要快些。
    砚青的身影快到几乎化作一道剑影,他背着霜天晓也丝毫没有影响速度。
    霜天晓在他背后眼眶通红地怒骂道:“混蛋,这个混蛋!”
    砚青咬牙切齿,同样道:“确实混蛋!”
    “她就是仗着我能救她!”
    “所以啊,大医师。”砚青没有回头,语调温缓下来,“我们的命,都交给你了。”
    霜天晓狠狠拍了下砚青的脑袋:“你也是个混蛋!”
    砚青朗笑一声,将霜天晓放在距离烟波江近些还足够安全的地方,背着他巨大的剑匣,只身闯入了烟波江头属于山河图的结界之中。
    ……
    坠落感稍微减轻,真仙睁开眼,迎面而来,正是东流不绝的烟波江。
    江头薄日初升,是个好天。
    任平生抬眸,对上的是真仙惊怒而又复杂的眼神。
    静默不过片刻,真仙朗声大笑起来:“你竟敢让我再度降临此境,你当真敢如此!”
    “明烛,你可知若我此战得胜,你们费尽心血所做的一切弥补就彻底白费了!”真仙几乎控制不住自己心中的痛快,宣泄道,“枉你聪明一世,居然会——”
    可话音未落,真仙却顿了下。
    他眼神慢慢深沉下来,神魂伸展开,却不像曾经在大荒那般伸展自如,倒像是被什么颇具韧劲的东西拦住了,又将他的神识弹了回来。
    “不,这不是大荒……”
    真仙缓慢抬眼,沉声道:“这是虚空。”
    任平生道:“这是虚空,亦是山河图。”
    转眼间,真仙就已经明白了她要做什么。
    一次胜利还不够,她要的是永绝后患。
    她要杀死他,连同他的神魂与肉.身。
    她甚至不满足于此,她要在旧友化身的江河之上杀死他,让被他伤害过的大荒的天地万物亲眼见证这一切。
    可她不会再给真仙任何伤害这个世界的机会,更不会让殷夜白的牺牲白费。
    于是便有了令辟一方虚空被架置在烟波江上,以山河图为界,让真仙看得到,却永无可能再次触碰到这个世界。
    “山河图是我的领域。”任平生轻声说,“领域来自于所修之道的极致,亦来自人心深处最大的愿景。”
    “这幅山河图,是那个曾经因你而不得不埋藏的千年前的世界,是我的故园山河。”
    那个山河牺牲了整整一代人的性命,才托着她走到如今。
    任平生提笔,浅淡的墨痕在笔下月下浮现。
    真仙面色微沉,冷声都爱:“你真以为仅凭你一人,能杀得了我?”
    任平生的眼神是前所未有的认真:
    “今日只会有两个结果。”
    她一字一句道:
    “你死,或你我皆死。”
    第200章 此去人间
    江风惊掠, 迷津暗生。
    似乎有朦胧烟雨笼罩在烟波江上,除了几位敏锐的道成归,无人知晓这江上空中正在发生一场足以载入史册的大战。
    首次和身魂合一的真仙对面而战, 任平生感受到的压力前所未有。
    八方疏风霍霍灌来,密不透风地裹挟着任平生,黏腻而无形的压迫感让她有一瞬连提笔都困难。
    若非我已经令天道俯首,此战绝无胜他的可能性,任平生清醒地认识到这一点。
    她眼睫微颤, 心弦一动, 似乎感应到她的想法,隐与虚空中的界域发出莹莹微光,在大荒的人们看来, 便是天地变色一瞬。
    非墨划开虚芒,柔软的笔尖卷动风云,以天地为卷, 转眼间便是凌空一张符飞驰而出。
    江风仿若有灵, 被这张符悉数汇聚到一起, 长风万里,浩荡而来。
    江头烟雨零星, 狂风卷起枯叶,片片似白刃。
    真仙那简单朴素的道袍袖子是出乎意料的柔软,劲风狂草被他的广袖卷起,轻飘飘地拂到云外。
    枯叶瞬间崩碎散开, 天星一般,凌乱迷人眼。
    万点零星飞散背后, 点点火光乍现。
    风助火势, 火势走势飞快, 转眼点燃江面。
    看着这瞬息燎原的火,不知为何,真仙愣神一瞬,一时不察竟真被火舌燎上道袍。
    任平生略微眯眼,捕捉到了真仙这个失误。
    他怕火?
    不,应该不是。
    倒像是这火让他想起了什么人。
    失神不过片刻,真仙袖袍微抬,惊天的火光便被他收入袖中,消失得一干二净。
    再抬眸,真仙的心气似乎差了些,仿佛失了耐心,语调彻底冷了下来:“小打小闹对你我二人皆无用,不如直接点。”
    他眸光晦暗,拇指食指相对,手指飞快变换着掐诀,幽深迷雾突然从他两袖之中飞出,覆盖了江上的白雾,愈发黯淡无光。
    迷雾遮蔽视线,同样也蒙蔽了感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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