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近月竟是凭着自己野兽般的直觉在这辽阔旷野之上斩中了一个极其擅长隐匿的敌人。
    战事皱起。
    对方被斩中后目露怒意,身影再度消失,一个呼吸之间就已经跃至众人身前。
    这个神降傀儡名为江植,瞧着修为约莫在化神境,在这批神降傀儡之中算不得高,但胜在功法特异,极其擅长隐匿暗杀之术。
    可他没想到自己刚一出手就阴沟里翻了船。
    天衍驻地有三个化神境弟子,为首的是前不久刚破境的云近月,铭华峰的倪野,熙湖峰的首徒洛雯霏,其次便是望海潮元婴境的一批弟子,傅离轲谢莲生等人都在其中,同样也称得上精锐尽出。
    云近月虽斩中,可这幽影带来的阴影却并未消散。
    所有人都知道,更加激烈的战事很快便会打响。
    大荒之上,无数的人在其间游移着,如同沉默的蚁群。
    川流的影最终向着各大主城和宗门汇聚而去,所有宗门的护山大阵悉数开启,从上俯瞰,仿佛有成片的大型蘑菇像天穹一般遮蔽着人们头顶即将倾塌的天地。
    而同样,还有无数散修,经过反复的挣扎和痛苦思考后,奔赴到了战事的第一线。
    天南学府之中,横舟已经将近七日未曾合眼。
    明烛走了,天南学府和斩仙会形同一体,斩仙会所有的强者几乎倾巢而出,奔赴各自的战场,而横舟作为其中实力最低微的一个,却也有着自己的战场。
    她掌下排列着一方庞大的阵法。
    这方阵法叠加在一张同样庞大的符箓之上,上为阵,下为符,交相辉映。
    而这庞大的符箓就像是任平生山河图的翻版,只不过没有真正的山河图那般有遮天蔽日只能,而是比较委屈地被收缩到了一间屋子的大小。
    微型的山河图之上,遍布着或横平竖直或蜿蜒扭曲的阵纹,若此时有参战之人便会发现,这每一道阵纹,都代表着一场战事发生之地。
    “自云州落雁川起,到梦微山南部七十里处的小屏坝,由天衍驻守。”
    “梦微山西部微升平原入山口到沧州边境线,由北尘同星澜门联防。”
    “明心书院连同禁卫军共同护卫皇朝。”横舟拧眉思忖道,“不……人不够,放线连不起来。”
    想法刚起,横舟沉思片刻,指尖点着附近另外一道阵纹向斜下方移动,将曲州雪原以外的防线延长,并入到定州的防线之上。
    这一道道阵纹将大荒分成了十三块区域,正对应着斩仙府十三位出战的强者。
    其中,修为到了道成归却未曾出战的唯有霜天晓一人。
    这位医道祖师不知何时已经独自离开了斩仙府,她没有跟任何人说明自己去往何处,只留下一张字条,写着“救人去了”,也没说救谁。
    横舟知晓她心中有数,便也没有问。
    阵纹在不断变化,对应着各地的在激战之中形势不断的转变。
    布置完一切,横舟又沉入到仙网之中,以月明君的身份在仙网发出了一个又一个指引。
    无数愿意参战的散修在月明君的指引之下加入到所需的战线之中,支援每每来得及时,正和每个地方的需要。
    哪怕神魂沉浸在仙网之中,横舟也感觉到头疼欲裂。
    想到离开前明烛给她的理由,横舟还是想生气。
    明烛居然只是冲她笑了笑,以根本称不上安慰的口吻对她说:
    “以往很多次,我跟素光尘都是这么做的。”明烛摊手道,“而且现在斩仙府全员参战,没人能当指挥官啊。”
    “你擅弈,那便试试看,在这盘天下大局之中落子吧。”明烛冲她眨了眨眼,“我相信你能做到。”
    是你能,而不是你也能。
    仅一字之差便让横舟心服口服接下了这个烫手山芋。
    横舟不由叹息,甚至更想大逆不道地揪着明烛大声质问。
    质问她……怎么敢将如此重要一场大战的指挥权,完全交付到一个元婴境的小辈手中。
    第192章 一死一生
    天地规则, 万物生灵,所有一切都这样赤.裸裸的摆在了任平生面前。
    如果这便是天道运行的伦常,那任平生便能够明白, 为何大荒的天道残缺不全了。
    在这团占据了整个虚空的星轨线团正中心,有着一块空洞处,所有的星轨都在这空洞处硬生生断开,人们天然的求生欲让所有需要途径这个空洞的星轨线避开此处绕行,而大荒天地万物的生灵数不胜数, 绕行便直接导致所有的星轨线缠绕成了解不开的死结, 再无法正常的运转。
    规则之力也是同样。
    任平生身边这道代表着“风”的碧色环带本该穿过空洞区和另一头的赤色环带相连,却被空洞区阻隔开,隔着空洞区遥遥相望。
    她放眼望去, 如身边这道代表“风”的环带还有不少,对应的应该就是大荒的风雷雨雪等自然规则。
    而缠绕成一团的星轨线团之中的空洞区,有两个光团, 持久而稳定的漂浮在空洞区之中, 无数的星轨线再次汇聚, 分别链接到一黑一白两个相对的光团之上。
    任平生发现,星轨线上晦暗的灰白的代表着“已死”的线, 最终汇聚到了黑色的光团上,而星轨线上正悦动鲜活着的星子,是自白色光团而出。
    她隐约猜测了下,这一黑一白的光团, 代表的是生命与死亡。
    两个光球相对而立,在空洞的地带安静的悬浮着, 从高处俯瞰而下, 像是太极图阴阳鱼上的眼。一条虹色长线横贯其中, 笔直地想无垠的尽头延伸出去。
    能和生与死相伴的,一条永恒不变的笔直长线,想来应该是时间。
    这就是星轨线的中心区域。
    任平生目光微沉,缓缓向着中心地带移动而去。
    空洞的出现切断了一切规则的正常运行,唯独时间和生死永恒不变地运行着,可空洞越来越大,其他的规则被排斥在外,让这个世界逐渐失去了生机,以及正常运转的能力。
    她知道自己要做什么了。
    任平生垂眸,看着这几乎将正片虚空占满的复杂星轨线。
    她要将这一团乱麻拆解开,最后再补全中间的空洞。
    轻盈的星尘碎屑漂浮在她身侧,哪怕是她经历过无数次绝境和困局,也依旧震撼于这堪称惊天的念头。
    数以亿计的星轨线交织缠绕在一起,要解开,那得是何年何月?
    任平生平度了下心绪,身影飘动着,缓缓下沉。
    进入到空洞区中的太极图之后,一股强烈的吸力传来,让她感受到神魂正在被撕扯的痛感。
    不能一根一根去解,这样太慢了,他们都等不起。
    天道崩阻已逾千年,背后一定有其根源,找到那个根源,兴许就能解开这缠绕千年之久的线轨。
    任平生陷入了长久的沉思。
    虚空之中并无时间变化,若是寻常人,极其容易在其中迷失自我,不知今夕何夕,可她到底在界域之中待过,在虚空里走过,心中默数着,清晰地记下了她进入到这里的时间。
    想来,现在外面应该不太平。
    但这并不是眼下她该关心的事了。
    伴随着思索,周遭再度陷入到一片寂静之中,唯有星子闪烁时的熠动之声,象征着这是一方有生命的天地。
    任平生沉入到自己的思绪之中,将自己穿越到这个世界之后所有的经历重温了一遍,试图找寻出一个关窍,无数的回忆和对话涌上心头,到最后,任平生音乐馆感觉到有某种灵感自她面前划过,一闪而逝。
    可任平生没有去抓住那一丝灵感的机遇了。
    她缓缓睁开眼睛,向着身后看去。
    一个身着麻衣的身影无声出现在这方虚空之中。
    装扮仍是先前所见的装扮,可容貌却彻底的变了一副模样。
    任平生目光淡扫过去,对上那人浅笑的眼,听到对方尚算友善的寒暄:
    “说起来,这是我们第一次以真身相见,明烛。”
    “不敢当。”任平生皮笑肉不笑道,“是你第一次展露真身,我并没有这等藏着掖着的喜好。”
    真仙漂浮得略微高些,垂眸俯视着她,眼神中带着些微的怜悯,一如既往的讨人厌。
    这地方唯有神魂才能进入,任平生却发现真仙的神魂似乎是受创的模样,他的一只眼睛泛着不正常的灰白。
    任平生全然不知道这只眼睛是她自己的手笔。
    她只清楚一件事,今日真仙前来,那便是真正的不死不休了。
    非墨悄然落入掌心,笔尖在虚空中勾出一笔清淡的雾色。
    她更清楚,这一战,她比真仙要被动得多。
    真仙可以浑不在意肆意破坏,可她却更想要保护这个世界。
    见状,真仙也未多言。
    事已至此,他们之间再无任何和谈的可能性。
    真仙的左袖开始无风自动,宽松的袖口微微鼓起,像是有生命一般。
    强烈的劲风从他袖底刮出,吹散了萦绕在任平生身前的雾色。
    任平生再无迟疑,笔尖飞落,由真仙刮出的劲风在她笔下重新汇聚,质地愈发粘稠。
    虚空中掀起仿佛水渍的咕叽声,将风都变浓稠,真仙恍惚看见浊流滚滚而来,洪浪滔天,巨浪宛若血口,呼啸着要将他吞没。
    而此刻,他足底仿佛有无数双手在撕扯着他,啃噬着他,漆黑的手似人非人,不断向上攀爬着,势要将他拉入无尽深渊。
    这大江浊流滚滚而来,写的不是红尘,而是数不尽道不完的血仇,凄厉的哭喊声在江头愈发盛大,于是风波更盛,浪涛愈绝,皆向真仙袭去。
    别字·风波恶。
    在人间时她收手未曾用过的狠绝之符招招逼出,再无任何犹豫。
    “这浊流江中,每一双想要拉你下去的手,都是死于你手中的人命。”
    江头未是风波恶,世人只道长河浪涛乃是天灾,她符中的风波,却唯有人祸。
    无穷无尽的人祸载着数不清的亡魂在这条长河上哭嚎,千载之久,终有回音的那一日。
    真仙只是漠然地扫了一眼,像拂去衣角上小虫子一般,袖口轻拂了下。
    他不知修的是何种功法,那双袖里乾坤很是诡异。
    浊流滔滔而来,撕扯的灰白双手拽着真仙不断下拉,可他的袖口似有怒风灌入,豁然膨胀,卷成愈发狠戾的巨口,袖口的衣料纹路成了跟跟鲜明的利齿,竟在瞬息之间,将那欲要治他与死地的无数双灰白色的手,反吞了进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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