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们再也没有提起过舞会的事,直到舞会的前一天。
    「五点半来接你。」他说,神情平易,好像在说些什么理所当然的事情。
    来不及拒绝,或许也没有要拒绝的意思,他道了再见就转身走了,大男孩蹦跳的身影有点像滑稽的卡通人物。
    她对着那个背影说:「明天见。」即使知道他听不到。
    原本她对舞会的想像全是来自美国的旧电影,男子会到舞伴家楼下等待,西装领带、青春洋溢的小洋装,舞池里有五彩的灯光,音乐响起人们就会踩着节奏起舞,快的、慢的,搭着肩轻轻拥着,跟着旋律摆盪,每一个音符都被灌满青春时光。
    经过几次与学长姐的开会,她明白这里的舞会并不是那样的,比较像是小型的演唱会,有表演者在台上表演,有可能是各大社团,也有比较请得到的歌手轮番上场,和一些带动气氛的团康活动……
    总之与她的浪漫想像相差甚远。
    接下来的服装问题就很值得少女苦思了,她上礼拜花了一个放学时间,和孙瑞郑伯良同去商圈逛逛,结果这两奇葩的目标很明确锁定了服装道具店,孙瑞嚷嚷着身为侠女怎么可以没有相衬的服装呢?于是租了一整套,试穿的时候连店员都惊艳,简直就是从电视剧里走出来的木婉清。
    但要是用木婉清跟她比较的话,她大概要气愤说着:『侠女就是要行走江湖,谈恋爱误事算什么蠢蛋!』或许因为郑伯良的关係,她对男女情爱持有一种这就是慢性毒药的态度,遇上良人是走运,遇上歹人是常态,况且谈恋爱太费时间,时间就是生命,基本上跟抹煞生命是同个道理。
    郑伯良租了一个很寻常的僕役服装,一出场还是惊艳全场,但不是因为服装,只是因为他本来就长得帅,穿什么都好看。理由是他要当侠女永远的小跟班,时代要对到,还要不抢侠女的风头。
    他们都秒速选完之后,开始认真争论麦星婷该穿什么服装,女山贼?不!形象不符。女皇帝?霸气不足。皇贵妃?不够温顺妖嬈,感觉太文弱又没心机,还来不及被人设计打胎,一入宫就会被暗杀掉。
    看着他们忙活,她也笑得很开心,但是那些服装一件件换上,再一个个换下来,麦星婷开始对自我產生怀疑,大家对自己似乎都很了解,知道自己的定位在哪里,可她始终是很模糊的。
    她好像只配在别人的剧本里担任路人甲乙丙丁,因为角色定位不明确,形象塑造不够立体,她活得没有那么有特色,就注定当不成主角。
    最后她都没有选,孙瑞和郑伯良也作罢,因为真的找不到适合的服装。那天回家她打开衣橱,里面有一件白底红点的洋装,看起来很热情很有朝气,是她期望自己成为的样子,却始终与她本性不符。
    舞会当天,折腾一上午,认清了穿校服和裸体是不实际的,她还是乖乖换上了那套洋装,心情分明是雀跃的,隐隐的悲伤只藏在最深层可以忽略不计。妈妈替她画淡淡的妆,摘下了眼镜学会了戴隐形眼镜,镜中的自己有点漂亮,漂亮的她认不出自己。
    很快的时间就到了。
    她的外表有多平静,内心的波涛就有多汹涌。
    「我就看看是哪个浑小子看上我们家闺女。」时间越近,妈妈笑得越开怀,母亲大人基本上对谈恋爱没有排斥,还总是炫耀自己是从幼稚园就开始谈恋爱的,麦星婷都到高中了还没有一点少女怀春,她差点都要担心性向问题了。
    「康女士,请注意你的言论,并没有浑小子看上你的闺女。」麦星婷淡漠的说。越紧张她就越像个禪定的师父,至少在妈妈的面前可以淡定如常。
    「被妈妈知道也不会怎样啊!妈妈觉得恋爱就要从小就谈,累积经验值,就会知道自己想要的感情到底是什么样子啊!」母亲依旧笑得很灿烂。
    麦星婷看着妈妈,皱了一下眉头,似乎有些什么话要说出口,但选择了不说。
    她的母亲的确找到了她理想中的男人,迎来了她梦幻般的爱情。可是却没有想过爱情并不是幸福的全部,嫁给的也不只是男人,而是整个家庭。
    他们家的婆媳问题非常严重,可以用岌岌可危来形容,不知道如果有天母亲想要逃了,会不会把她给带上。
    连健皓的信息传来了,她假装从容地走出家门,经过奶奶的眼前,她用苍老的声音冷哼一声,说:「小小年纪不学好就去勾引男人。」
    奶奶八点档般的冷言冷语她已经习惯且不动于心了,奶奶平日里待她是极好的,只为了攻击身后的母亲,所以当她箭靶子了。
    「奶奶我出门了。」麦星婷微笑如常。
    一出门看见他就等在大门外,呼吸突然就自由了起来。
    看着他站在那儿,望啊望的有点紧张不安。她突然想起上国文课诗经的时候有这么一首〈静女〉:静女其姝,俟我于城隅。爱而不见,搔首踟躕。
    搔首踌躇?麦星婷就站在家门口看着,噗哧一声笑了开来。
    突然有一瞬间,她想着要不就此私奔吧!
    然后就开始对自己的浪漫想法感到羞愧,真不愧是康女士的浪漫血统,平时不展现都躲藏在暗处伺机而动。
    她朝他走去,终于见到彼此的瞬间,他们失去了语言的能力。
    「嗨!星婷。」不知过了多久之后他说。
    「嗨。」然后她回应。
    之后大约停顿了一个世纪。
    接着他们就坐上车了,是连同学父亲开的车,他笑得很慈祥,肤色是很健康的小麦色,他们简直是同个模子刻出来的,等连同学老了,大概就是长这样吧!
    麦星婷转头看向连健皓,他老了的样子啊!不知道还见不见的到。
    大约十分鐘的车程,他们到的很早,平日都是走路上下学,所以错估了时间。
    他父亲说了一句好好玩啊!之后与他们挥别,车子远去的时候连同学还看着驶离的方向,许久许久。
    「你怎么了?」麦星婷即使看着他一如往常的笑脸,也能感受出他微乎其微的愁绪。
    连健皓回过神来看她,对她笑了笑,真诚说道:「今天真的很漂亮。」
    没来得及脸红,麦星婷一心想要抓住他眼中的那份愁绪问下去,于是她随口回道:「我知道,今天看镜子我也吓了一跳。」不是夸耀,是客观事实。她也没想过不过是摘了眼镜画了淡妆就可以有这种效果。
    连健皓被这样的回答逗笑了,笑完后看着麦星婷不为所动,闪烁的眼眸中满是疑问。
    果然什么都瞒不过她啊……连健皓低着头笑了笑。
    「这是我睽违五年再见到我爸,他的职业是旅行家、冒险家,总是要离家很久很久,要不是有照片,我差点认不出他来。」连健皓声音低沉的说。
    「这次回家多久?」麦星婷连忙问。
    「一周,回来离婚的。」连健皓的表情很是沉静,像是静謐无波的潭水。「是我妈提的,他们是否相爱着彼此似乎已经不再重要了,重要的是这样空荡的寂寞是永无止尽的。倘若我爸为了家庭而放下他的梦想,这样他的人生就是遗憾收场,我妈不愿看到这样,却又觉得支持他梦想的自己太过委屈。我爸活在梦想里,但我妈只是一般人活在生活中,她也希望被爱被陪伴有人相互扶持着平凡过日子,我爸却是给不了的。」
    麦星婷突然想起自己当初放走的那隻雨燕。
    雨燕是一种一旦学会飞行就几乎不下地的鸟类,终其一生,都在空中闯荡。因此牠的腿已经退化,不能蹦、走不得,一落地就只能攀附着些什么。
    牠本是活在风里的鸟,倘若停泊,就做不了自己。
    因为了解,所以才将牠放走。或许连健皓的母亲,也是咬紧牙关才做的决定。
    「这件事情其实没有对错,但是我还是讨厌我爸很长一段时间,所以有点不知道该怎么面对他。」连健皓搔搔头。「看着他出版的书还有网志,那些经歷的确很精彩,很令人嚮往,可那些却是我的童年和母亲的青春换来的。这次一走,说不定再也不回来了。」
    麦星婷安静了很久,默默说道:「那至少这一周你们该好好相处,现在就回家吧!」
    连健皓看着她,瞇着眼睛笑了。
    「他有他的精彩故事,我也该有我的。」他说。
    心跳突然剧烈跳动着,带动着血液横衝直撞,很快的就漫上脸颊,麦星婷猜想到她现在的模样,连忙低下头。
    她在他的故事里该是扮演什么角色呢?一段张扬青春中守望相助的革命伙伴,还是还能有其他的……
    不论她在他故事中如何,连同学在她麦星婷的故事中,早就写下独一无二的一页,注定在她的青春里写下满满的痕跡,好的、坏的,都是刻骨铭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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