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都没有动,直到黑光一闪,仲长尧被毫无抵抗能力地卷进黑河中,当即瞳孔暴突,不可置信地想要求生,只是一声响动都未发出,天灵盖上就飘出一股浓郁的紫金之气。
    那紫金之气有三分之二都瞬间消散在了天地中,只剩下那一点被卷入了黑雾,消失无踪。
    与此同时,黎建业道:“开阵!”
    在这嘶哑又坚定的嗓音中,云闲持剑,在心中默道。
    ……她说的那份“教训”,便是蚩尤永远也飞升不了的原因。
    人不需要神,更不需要成神。人就是人,人有人性,没有神性,强迫一个人成神,不论推手是谁,都只会痛苦至极。
    而神性,却也会偶然出现在人身上——那就是当无数庸俗、平凡、自私、险恶的人团结在一起,那万众一心之勇气所爆发出的尖锐弧光,耀目到连悬日也无法抵挡。
    第196章 结局(上)
    随着一声令下, 众人霎时呈扇形散开,尚有能力的站在最前,其余则落在最后,古琴铮铮, 战意凛然, 秦雅面纱扫落,那张平凡的女子面孔沾染了血, 一片重伤惨白, 她指尖肃然落于弦上,勾住琴弦——
    松却气力的霎那, 如刀般的琴音扩散而开,将河岸那头袭来的魔物绞杀殆尽!
    云闲的那道剑气捅开了魔巢, 无数狰狞魔族连带着丑陋怪异的魔物倾巢而出,魔气冲天,最前的锻刀两门蓄势待发, 眼前已然只能看见浓郁如墨的黑天。
    冲锋的号角响彻天际, 兽群低沉咆哮, 姬融雪神情似冰, 道:“杀。”
    柳昕冷声道:“把你们的武器都捡起来。太不像话了。这是最后一次,握紧刀!头可以落, 刀绝不能掉,听明白了吗?!”
    刀宗众人道:“是……是!!”
    说来奇怪, 越是到了这般关头,心情反而越发诡异的平静。不是不恐惧,不是不彷徨, 但身边人与自己同样, 已经对恐惧感到厌倦了, 够了!已经足够了!!
    刀悬在颈上的日子、惶惶不可终日的日子、向祭坛奔逃,看着同伴一个一个被魔物杀死的日子,实在太久了,又仿佛就在眼后。恐惧还未来得及变为麻木,而现在,陡然化成了无边的怒火。
    要么逃,要么死。逃,是不可能逃的,他们是最后的精锐,绝不能向后退一步!那就只剩下赢,或者死了。死就死吧!谁都只有一条命,谁不会死?!
    越喊,声音便越洪亮,越执着,越坚定,手不再颤抖,眼紧盯前方,仅仅几瞬,两方短兵相接,杀声震天!
    “杀!!!”
    虞吉面上的三对瞳孔暗红一片,魔气所到之处血花四溅,抬手便是一条人命。
    该死的……该死的!
    若不是即墨姝出了岔子,让教主迟迟无法掠夺东界的气运,现在又何必出此下策?一直不杀仲长尧,便是因为在他不是心甘情愿的情况下,绝大部分气运都只会重归天地。夺不得,只能用量来补。可杀了这么多精锐弟子,为什么还是不够!难道真要将此处这些杂碎全都一网打尽才够么?!
    她看向最前方杀敌的众掌门,更是气得发狂。
    为什么不进石门?!在此顽抗,难不成真觉得自己有什么胜算么?!
    她思绪未断,脖颈之后便一凉,杀意袭来!她匆忙躲闪,刻着莲花的剑柄在她眼前一闪而过,瞬间割出一个巨大的血口。
    萧芜一击得手,剑吟未落,面前便又有一道寒冷剑气迎面而来,直指胸口,霎时穿胸而过!
    云琅剑诀横扫,将周围魔物全都斩杀。
    “还能动。”萧芜观察道:“魔族的心脏究竟在哪?”
    虞吉咳出口黑血,道:“你怎么可能找得到——”
    萧芜冷冷道:“找不到,剁成肉酱还找不到么?”
    “哈哈哈哈哈!!”虞吉笑道:“剁我,是没问题。来吧,我怕你吗?!人族废物,能伤到教主一剑都是奢求,若是这一剑找不到心脏,也是徒劳!!你们都得死!!”
    “……”
    焦土之上,混乱不堪。扇阵开启,佛气闪耀,不断有人吐血败退,躺在地上闭起了眼。分不清这究竟是魔还是人,又究竟是谁在喊,黑血和红血交织,一齐流淌成一道腥气冲天的河流。
    薛灵秀的嗓子已经哑了,吼道:“别再冲了!!姬融雪,护住关窍,你先回来!!我够不到你了!!!喂,听到没有?!!”
    “我在她旁边!!”祁执业吼回去:“要破也是我先破!!你先担心你自己吧!!”
    姬融雪好像已经不会说人话了。锻体门功法本身便是如此,越是受伤,越是狂躁,神智不清,感受不到疼痛,她利齿将一个魔族拦腰咬成两截,嗜血地低嘶两声,不仅没往后退,还继续向前奔去,宛如脱缰野马,十头牛也拉不回来。
    实在太危险了,薛灵秀提着针,风度全无,咬牙道:“回来!!二姐你也回来!!不是不让你们上去,肚子都破了至少先处理一下啊!!我……呼……我真是……操!!”
    他说完便掠身,也冲进了敌阵之中,竟是直接来逮人了。祁执业金眸一定:“我没听错吧?他刚才骂人了。”
    姬融雪:“我也听到了。”
    乔灵珊风中凌乱:“……大小姐,你这个时候怎么就听到了?!那刚才叫你你怎么就听不到?!故意的吧!”
    搏命挣扎,魔族那方竟被打得节节败退,一路退到了河岸之后,祭坛之前。石门越来越近,甚至只有几步之遥,只要趁此机会往前踏几步便可以抵达——
    可还是一个人都没有朝那儿走。仿佛它们就根本不存在。
    太平剑上火光冲天,燃尽魔物,云闲左眼被额角上渗下的鲜血染红,眼白里都是血丝,她抬眼看向那轮无情的血色瞳孔,道:“它还没有出手。”
    宿迟道:“……就是现在了。”
    他句尾落下的那瞬间,最前方的精锐突然消失了一部分。
    就是突然消失的。上一刻还在举着武器抗敌,下一刻却像踏进了虚空,黑雾弥漫,连最后一道声响都没来得及发出。
    那轮血月缓慢地眨动一下,蚩尤的本体在浓郁到化不开的黑雾之中,终于缓缓出现。
    这具躯体的确已经破损到快要不能再用了,面上的皮肤脱落,魔气从这皮囊中的每一个孔洞中逃逸而出,明显已到了临界点,随时便要爆开。
    “为什么你们就不能乖乖按着我的想法去做。”
    它的脾气自然称不上好,现在更是暴怒异常。
    “守阵!”黎建业道:“不要轻举妄动!”
    号角声再度响起,它只是站起身,所有人便如临大敌,不敢有丝毫懈怠。
    “无事。”蚩尤阴冷道:“……也不过是活几个和全死的差别罢了。”
    它那青紫的手臂抬起,带来了一场漫长的屠杀。
    这是它的领域,尽管是各宗最强的门人,与它相比起来还是过于弱小,一只蚂蚁怎可挑衅大象?方才经历过祭坛奔袭、倾巢魔物,众人本就伤上加伤,短短几招,血流遍地,伤亡惨重。
    老七门再也没有任何分神之暇,佛门紫金钵放出耀目光芒,刀阵最前,黎掌门掌心藏针,寒光照日,萧芜云琅双剑齐出,剑意锋锐,竟在此刻同时上前,等待那搏命一击!
    惊天动地的灵气波动不断发出暴响,有不少修为较弱者已然双耳流血,眼睛刺痛,但这对蚩尤来说,唯二具有威胁的,不过便是黎建业与宿迟而已。
    见招拆招,它轻松挡住身后寒剑,一掌打上黎建业心脉之处,见她咳血败退,又再度涌来,不由阴沉道:“就这么想找死?”
    “兔子急了也会咬人,我要是你,不会不留退路。”黎建业神情不动,只道:“更何况,我们不是兔子。”
    身后腥风传来,蚩尤魔气翻涌,将偷袭的姬融雪震退,踹走长刀,迎面又抓住云闲的剑,硬生生反拧过来——
    云闲听见了自己手指折断的声音,很清晰。但她宁可自己手被折断,也不能让剑被折断。
    “没用。说了没有用。”蚩尤道:“若是早点死,也免得了这折磨,只是给了机会,你们没抓住。”
    云闲将太平收回,剧痛使她唇一片惨白,礼貌道:“我建议你还是先去死一死的为好。”
    前赴后涌,一个伤了,另一个补上,却依旧如蜉蝣撼树,找不到一丝破绽。
    就在此时,柳斐然陡然道:“都让开!!”
    他强撑着用了刀宗绝式的最后一式,灵光凝成一把巨大的重刀,带着惊天之势向蚩尤头顶劈砍而去,众人不仅没让开,反倒迎头而上,各自出招,余波阵阵,所到之处一片荒芜,尘土飞扬。
    “只凭这样就想近身吗?”蚩尤冷笑一声,可面对着滔天攻势,面上仍是有些凝重。他缓缓捏诀,魔气骤然暴涨,翻涌着将这所有绝招都吞噬而下!
    黑雾过后,无波无澜,仿佛一切都未存在过。
    其下诸人面上一片绝望。
    那一针一剑掩藏在杀招过后,呼吸间便到了眼前,蚩尤冷嗤一声,向后暴退而去,雾气裹挟,再度将这两道暗袭化解而去,“你们除了这点小伎俩,就没有别的招数了吗?”
    他的话语戛然而止。
    因为他的后心,硬沉沉抵上了什么东西。
    那是一把木制的古琴,首尾雕刻着龙,分明看上去并不精良,甚至没有包边,却有深沉的色泽在琴面上闪动。
    抵在他后心的,便是琴尾。
    转瞬间的死寂。
    双目相对,秦雅的指尖悬在琴弦之上,并无任何踌躇,而是狠狠一拨!
    指尖血落,琴弦应声而断,强悍无匹的琴波自尾部传出,钻入,在蚩尤内部炸开!
    它自开战到现在一直毫无损伤的面上,终于沾上了一口属于自己的黑血。随后,身体一寸一寸的崩裂开来。
    这具躯壳再也承受不住了!
    宿迟的剑诀紧随其后,众人呼吸绷紧,神色惶恐,却见蚩尤含着这血,笑了起来。
    它的手搭在这古琴上,道:“不错。藏了这么久,很不容易吧?的确是,出乎我的意料。”
    秦雅身后便是琴坊坊主。那张脸上结满了冰霜。
    “我说了,还不够。”
    它将那古琴一震,坊主闪电般上前挡住,二人被余力直接震飞三尺,狠狠砸落到地面,佛门金光一闪,将这二人罩住,却也只是杯水车薪,“有驾驭上古之物的天赋,修为却还不够。修为够的,又根本得不了这古琴的青睐,何其可笑——你要知道,就刚才这一击,若是你祖宗来,我早就已经死了!”
    又怎么可能还给它这转移躯体的机会?
    石台上的魔气锁链越来越松动,地动山摇,媚烟柳和牛白叶冲进封印着即墨姝的石室,急急道:“圣女,走吧!趁这个时候,快走吧!!”
    同为魔族,她能感受到,教主的气息越来越弱……以往不是没有这样的时候,只要再过几日,教主便会重回往日之态,只是要换一个躯壳。
    魔教中人一直以为那是教主不想用真容示人才用的假皮,现在看来,它本该死了无数次,是靠掠夺寿数才这般活着。
    说来讽刺,魔族修的便是一个掠夺,蚩尤当真在这点上登峰造极。
    周围石块滚落,即墨姝却依旧端坐在石台上,头顶石块已经被灵气波及,纷纷裂开,有昏暗到看不清的光线落在她的头顶,隐约照出她的眉眼。
    即墨姝道:“走去哪里?”
    “随便走去哪里都好。”媚烟柳只觉得怒气在心中滚烫,她胡乱说道:“去哪里都行!你不是很喜欢那几个人吗?!我看到了,他们都在。你去找他们啊!!一直坐在这里……你马上就要死了,你知道吗?!”
    教主这般对她,她为何要乖乖被这么对待?若是自己,她死了,别人也没得好活!
    牛白叶沉默着伸手去解那魔气锁链,面色铁青。
    即墨姝看向媚烟柳,突然道:“你和我有感情吗?”
    媚烟柳一下子住了嘴。
    对一个魔族说感情,只能成为天底下的笑柄。唐灵国的那个魔修,活了八百年,娶了那么多任郡主,它有学会一点感情吗?到了最后,也只是拙劣的伪装。魔族没有一切正面的感情,连眼泪都没有,唯独恐惧,只有恐惧。对力量不足的恐惧,对死亡的恐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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