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离开林家小馆后,我和苏庭羽、吴丽娟和许绍婷一同走进国中校园里散步。由于是假日的关係校园里相当静謐,一路上我们也都很沉默,几乎没什么交谈,或许我们彼此都在寻找一个开口说话的契机。
    当我们走到那棵百年凤凰树下时,我停了下来抬起头看着树上繁茂的枝叶,「十几年过去了,这棵树几乎没什么改变呢,我想今年的凤凰花应该也会开得和往年一样美丽吧。」
    吴丽娟伸出手轻轻抚摸着凤凰树的树干,然后才缓缓地说:「还记得多年前小夏曾经告诉我,胡老师第一次开口跟她说,他真的很喜欢她且已经无法自拔了,就是在这棵树下。」
    我睁大了双眼不可置信地看着吴丽娟,当下可以说真的震惊到说不出话来。
    苏庭羽搭着我的肩,「当我知道这件事时,惊讶的程度应该和你不相上下。」
    吴丽娟把身体靠在树干上并深叹了一口气,「关于小夏和胡老师交往的事,我也是直到胡老师离职后才知道的,这当中可以感觉出他们交往的状况有点复杂,小夏后来会患忧鬱症可能也跟这段感情有关,因为每次小夏只要提起胡老师的事眼眶总会泛泪,不过很多事情的细节小夏也不愿意告诉我,可能真的有些很隐私的事难以啟齿吧。」
    「真的好难想像他们当初居然曾经交往过,这种事如果被校方或家长知道的话,后果不堪设想。」我此话一说出口,手便不禁摀住了嘴,像是突然明白了什么,「所以这就是胡老师被学校解雇的原因?」
    吴丽娟微微点了点头,「而且小夏当初觉得,就是你告的密。她告诉我,有次她和老师放学后偷偷在教室约会被你撞见,情急之下她躲进了铁柜里,她说当时你应该已经察觉她躲在铁柜里面,因为这件事发生后过没几天,他们的恋情就被学校发现了。」
    「你说什么!怎么可能会是我告的密,我也是刚刚才知道小夏和胡老师之间的事。」我说出这句话时不自觉地提高了音量,且双手紧紧握拳,还可以感受到指甲崁入掌心的触觉。
    许绍婷靠过来挽着我的手,「诗妤,你不要生气,你说的这些我们后来都知道,这也是为什么我们今天会邀你来这里的原因。」
    「更明确地说,我们是想跟你好好地道歉,为了我们曾经做过的事。」吴丽娟说出这句话时头低到不能再低。
    接着吴丽娟开始和我聊起这整件事的经过。
    胡捷圣从国二开始就是我们的数学老师,当时他常利用课馀的时间私下辅导小夏的功课,可能就是从那时候彼此开始產生了不该有的情愫。他们的恋情是在国三上学期末被发现的,校方因此颇为震怒,为了避免事情闹大校方还要求胡捷圣自行提出辞呈。这样的事情让小夏一时间难以接受,她誓言要对告密者祭出报復,而她口中说的那个告密者便是我。所以举凡我遇到的那些奇怪和诡异的恶作剧都是出自于她们的手。当中包括那些突然消失的物品、书本中的头发、肩上的红手印、脚踏车上的锁、坏掉的剎车及在器材室套在我头上的黑色塑胶袋,至于那颗在厕所飘移的头颅,她们说那其实只是颗练习美发用的假人头。不过有两件事情,她们特别强调并不是她们做的,一个是在后山出现的长发巨人,一个则是在毕业典礼当天砸我水球的事。
    她在诉说这些事情时,我的心情并没有太大的起伏,彷彿这些事情已经和我没太大的关联,也可能是因为这些都是年代久远的陈年往事,实在没有太去在乎的必要。唯有对萧恆智有着满满的歉疚感,因为当初那些被藏起来的东西应该就是他帮我找回来的,我却一直以为是被他藏起来又拿出来的。
    「很多事情我们都是到了多年之后才开始感到懊悔,当然小夏也是。」吴丽娟低着头眼眶开始泛红,她眼角上的痣也随着她的情绪不停颤动着,「直到升上高中后小夏才从朋友的口中得知,当初的告密者其实是小夏的另一位闺密,而那个闺密好像偷偷喜欢着小夏。」吴丽娟抿着嘴抬起头吸了吸鼻子,「小夏曾经不知道多少次告诉我,她为当年对你做的事深感抱歉,尤其是把你写给温翰生的信贴在隔壁班的佈告栏上。」
    听到这里我心情有了比较大的起伏,甚至可以用情绪变得激动来形容,「我的信?你是说我写的信曾经被贴在隔壁班的佈告栏上?」
    吴丽娟露出个比我更惊讶的表情,「你真的不知道吗?」
    我真的不知道吗?我同时也这样问着自己,回想着当初温翰生和我的对话,其中真的有许多耐人寻味的地方,如今事情如果像吴丽娟讲的那样,那么一切就有了比较合理的解释,也更加能够说明温翰生为什么事后对我的态度上会有那样的转变。那到底为什么我当时完全没有这样的联想呢?应该或多或少也会听到一些传闻才对啊,难道真的只是因为我比较迟钝吗?还是其实真的像萧恆智说的一样,有些事在我潜意识里是有察觉到的,只是害怕去面对而已。
    我愣在原地有好几秒鐘说不出话来,直到苏庭羽过来搂住我的肩膀并对我说:「诗妤,我觉得我也有必要向你道歉,因为其实当时班上有很多毁谤你的流言,但我并没有尽到朋友的义务跳出来帮你澄清,而选择冷眼旁观着这一切。」苏庭羽说完后把我搂得更紧。
    我撑开了我的嘴唇,从中吐出了沙哑的声音,「没……没关係啦,不用讲得这么严重,反正都是小时候的事了,大家讲开了就好了,没事的。」我似乎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扬起了嘴角,我想我此刻的笑容一定很不自然。
    这时在一旁没什么讲话的许绍婷突然像想起了什么开口说:「诗妤,我想我应该知道毕业典礼当天对你砸水球的人是谁。」
    苏庭羽激动地问:「是谁?」
    「我想应该是某些很不喜欢我的人吧,毕竟我国中时的人缘并不好。」我垂下眸光。
    许绍婷轻握着我的手,「诗妤,并不是你想的那样,会造成那样的事情发生其实是个误会,而造成这些误会的始作俑者应该也是小夏,因为我曾经看过她去影印店印类似恐吓信的东西。」
    许绍婷接着开始说出她对这件事的推论,她说她在隔壁班有个很要好的姐妹淘曾经告诉她,隔壁班有几个同样很喜欢温翰生的女生,当时都收到过一封用电脑打字的匿名恐吓信,信的主旨都是要她们能离温翰生远一点,否则后果自负,而那些信应该是小夏故意写的,为了就是要製造我和隔壁班女生们的嫌隙。这个作法显然是奏效的,因为同时间他们班的佈告栏又出现了一封匿名的告白信,也就是我当初写给温翰生的信,这摆明像是对她们的挑衅,当时她们为了查出搞鬼的人,把班上弄得人心惶惶,最后还得让她们班导出面协调。后来有传言说那封信上的字是我的笔跡,加上平日我和温翰生就颇有互动,更让她们相信这一切都是我搞得鬼,所以可能就是这个原因才会选在毕业典礼那天想给我些教训。
    现在回想起来,快毕业前隔壁班的女生看我的眼神好像真的都不太友善。
    「我刚突然还想到一件事情跟这件事可能也有关联。」许绍婷停顿了一下然后才继续说,「不晓得你知不知道,萧恆智在毕业典礼当天跟一群校外男生打架,听说下巴还因此缝了好几针。」
    我不禁睁大双眼,「有这种事?我还真是第一次听到,难怪他那天晚上没参加谢师宴。等一下,你说这件事和我被砸水球的事有关,难不成……」此刻我的心脏突然像是紧紧揪在了一块。
    许绍婷微微点了点头,「我认为是隔壁班的女生联合那群校外男生一起丢你水球的,因为毕业典礼当天我曾经看到他们聚在一起灌水球,而萧恆智可能是为了帮你才跟他们起衝突的。现在回想起来,那段时间他真的对你很好。」
    这时我忽然想起萧恆智当初去破坏隔壁班的佈告栏可能也是为了拿回我的信,且如果照这样的推论,那么当时好几次牵着我的手帮我脱离窘境的人——都是萧恆智。
    在这倾刻,那个曾经留在我掌心厚实温暖的触觉,像逐渐从我脑中甦醒。一些陈旧早已遗忘的片段画面,也在此刻逐一浮现,每个片段画面都有着萧恆智不同的表情面容,好比一脸不屑地帮我捡笔;还有满不在乎地递卫生纸给我擦脸;以及抢着帮我搬重物时故意露出蛮横的表情,最后这些画面全都在我的眼前化成了闪闪的泪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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