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德看着她,心里暗想这不可能是真的。她绝不可能破解了密码吧?就连他掌握了这么多资源和专家,也一直认为试都不用试。
    但现在她竟说……不,不可能。难道她在殷格朗的小圈子里有眼线?不对,这么解释同样很牵强。
    “事情是这样的,艾德。”她重新以严峻的口气说道,“你跟布隆维斯特说只要我说出我是怎么入侵计算机的,你就会放过我。你说的可能是实话,也可能在撒谎,又或者这件事你根本没有置喙的余地。你有可能被炒鱿鱼。总之我看不出有任何理由可以相信你或是你的顶头上司。”
    艾德深深吸了口气。
    “我尊重你的想法。”他说,“但我是个守承诺的人。倒不是因为我有多正派,其实我是个有仇必报的人,就跟你一样,小姐。可是我要是会在关键时刻扯人后腿,也不可能活这么久。你爱信不信。只不过我可以向你发誓,你如果不老实说,我会让你生不如死。”
    “你是个硬汉,”她说,“但也是个傲慢的家伙,对不对?你得不计代价、百分之百确保我取得的资料不会传到任何人耳中。但关于这一点,我可是作好万全的准备了。你恐怕连眨个眼都来不及,我就已经把每个小细节公诸于世了。老实说我也不想这么做,但若是逼不得已,我一定会让你无地自容。”
    “你只会胡扯。”
    “我要是只会胡扯,也活不到现在。”她说,“我恨死了这个随时都被人监视的社会。我这一生受够了老大哥和官方机构。但是艾德,我准备为你做点事情。如果你能闭嘴,我可以给你一些信息让你的立场变得更强硬,帮助你清除米德堡里的老鼠屎。关于计算机入侵的事,我一个字也不会说,只因为这对我来说是原则问题。不过我可以帮你报复那些王八蛋。”
    艾德注视着眼前这个奇怪的女人,接着做了一件让自己也惊讶不已的事。
    他忽然放声大笑,一直笑到飙泪。
    第三十一章 十二月二日至三日
    雷文在海灵格城堡一觉醒来心情愉悦。昨天以媒体数字化为主题开了一整天的会,会后还有一场盛大餐宴,喝不尽的香槟烈酒,美中不足的是挪威《今日晚报》的一位工会代表恶意宣称赛纳“解雇的人愈多,餐宴就愈豪奢”,引发了一点冲突,最后雷文的订制礼服还溅上了红酒,不过他倒是很高兴能教训教训他,尤其还因此在半夜里把娜妲莉·佛斯弄进了饭店房间。娜妲莉今年二十七岁,性感得要命,雷文虽然醉了,还硬是在昨晚和今天早上都和她温存了一番。
    现在已经九点,手机嘟嘟嘟地响,一想到有那么多事要做,这宿醉的情况对他真是有害无益。但话说回来,他在这方面是佼佼者,“卖力工作卖力玩”是他的座右铭。而娜妲莉,天哪!有几个五十岁的男人能钓上这种正妹。不过现在得起床了。歪歪斜斜走到浴室去小便时,头还晕晕的。接着就是检视自己的股票投资组合账户,每逢宿醉的早晨,这通常是个好的开始。他拿起手机,进入网络银行。
    肯定是哪儿出错了,可能是他不懂的技术问题。他的投资组合现值暴跌,当他全身发抖坐在那里浏览所有资产时,突然发现一件怪事。他所持有大量的索利丰股份就像是凭空蒸发一般。进入股市网站看见到处都是同样的标题,他简直要疯了:
    美国国安局与索利丰合谋杀害法兰斯·鲍德教授
    经《千禧年》杂志披露,震惊全世界
    他也不知道自己接下来做了什么,八成就是吼叫、怒骂、掀桌吧,只隐约记得娜妲莉醒来,问他怎么回事。而他唯一清楚知道的就是他抱着马桶吐了许久,好像怎么也吐不完。
    嘉布莉已将瑞典国安局的办公桌清理干净,不会再回来了。此时她已经靠着椅背坐了一会儿,正在看《千禧年》。在她看来,第一页不像是一本揭露世纪大独家的杂志。那一页全黑、优雅、沉郁,没有照片,最顶端写着:
    献给安德雷·赞德
    再往下写着:
    法兰斯·鲍德命案——
    俄罗斯黑手党与美国国安局、美国顶尖科技公司合谋害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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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第二页有一张安德雷的特写。尽管嘉布莉从未见过他,却也深受感动。安德雷看起来俊美而略显脆弱。他的笑容带着好奇、犹豫,给人一种既积极热情又不自信的感觉。在报道里爱莉卡写道,安德雷的双亲都在塞拉耶佛的一场爆炸事件中丧生。她又接着说他深爱《千禧年》杂志、诗人莱昂纳德·科恩与安东尼奥·塔布齐的小说《佩雷拉先生如是说》;他梦想着轰轰烈烈的爱情与轰轰烈烈的独家。他最喜爱的电影是尼基塔·米哈尔科夫的《黑眼睛》和理查德·柯蒂斯的《真爱至上》。爱莉卡很赞赏他针对斯德哥尔摩游民所写的文章,说那是报道文学的经典。虽然安德雷痛恨那些攻击他人的人,自己却不肯对任何人口出恶言。爱莉卡继续写道:
    写这篇文章时,我的双手在颤抖。昨天我们的朋友兼同事安德雷·赞德被发现陈尸于哈马比罕能的一艘货轮上。他饱受虐刑,生前痛苦万分。这份痛我将铭记终生。
    但能有这份殊荣与他共事,我仍感到自豪。我从未见过比他更全心投入的记者,比他更善良的人。安德雷今年二十六岁,他热爱生命也热爱新闻事业。他想要揭发不公不义,协助弱势族群与流离失所者。他之所以遇害是因为他试图保护一个名叫奥格斯·鲍德的小男孩,本期所揭露的近代数一数二重大丑闻中,报道内容的每字每句也都在向安德雷致意。麦可·布隆维斯特就在该篇报道中写道:
    “安德雷相信爱。他相信会有一个更好的世界与一个更公正的社会。面对他,我们所有人都只能自叹不如。”
    这篇报道足足写了三十页,这或许是嘉布莉有生以来读过最精彩的报道文章,有时候还会眼眶泛泪,不过读到以下这段文字仍不免露出浅笑:
    瑞典国安局的明星分析师嘉布莉·格兰展现了卓越的公民勇气。
    新闻的基本内容很简单。强尼·殷格朗中校——位阶仅次于美国国安局长查尔斯·欧康纳上将,与白宫及国会都有密切关系——手下有一群人,利用组织所掌握到的大量商业机密为自己谋利。他还得到索利丰研发部门“y”的一群商业情报分析师协助。
    假如仅止于此,这桩丑闻在某方面还能说是情有可原。然而一旦有犯罪集团(蜘蛛会)加入,事件便自然而然依循着自身的邪恶逻辑发展了。布隆维斯特有证据证明殷格朗如何勾结声名狼藉的俄罗斯国会议员戈利巴诺夫与蜘蛛会的神秘领导人“萨诺斯”,向各科技公司窃取价值难以估计的点子与新技术,再转卖出去。不料这一切被鲍德教授发现了,导致他们丧心病狂地决定杀人灭口。这是整篇报道中最惊人的部分。美国国安局的最高长官之一明知有一位瑞典顶尖研究学者即将遭杀害,竟然不闻不问。
    最令嘉布莉感兴趣的不是那些政治困境的陈述,而是人性的一面。布隆维斯特充分发挥了写作功力,他让读者领悟到自己生活在一个扭曲的世界,凡事不分大小都受到监视,凡是值钱的东西也一定会被不当夺取,她一想到就觉得毛骨悚然打哆嗦。
    刚看完文章就发现有人站在门口,是柯拉芙,一身名牌服饰一如以往。
    嘉布莉不禁想起之前是怎么怀疑柯拉芙泄漏调查信息的。当时在她看来柯拉芙是心虚惭愧,其实她只是对调查行动的不专业感到遗憾——至少在倪申认罪被捕后,她们有过一次长谈,而柯拉芙是这么跟她说的。
    “就这样看着你走,真不知道该怎么表达我的遗憾。”柯拉芙说。
    “万物皆有时。”
    “你有什么打算吗?”
    “我会搬到纽约去。我想从事人权方面的工作,而且你也知道,联合国的一封工作邀约函已经在我桌上摆了一段时间。”
    “这是我们的损失啊,嘉布莉。但却是你应得的。”
    “这么说你原谅我的背叛了?”
    “我敢说不是所有人都原谅了,但我会把它看成是你良好品格的展现。”
    “谢谢,柯拉芙。待会在记者俱乐部替安德雷·赞德举行的追悼会你会去吗?”
    “我恐怕得代表政府对这整件事作个公开说明。不过今晚稍晚,我会举杯向年轻的安德雷和你嘉布莉致意的。”
    亚罗娜坐在稍远处注视着惊慌场面,心里窃笑。她看着欧康纳上将穿过整个楼层,看起来活像个被霸凌的小学生,而不像全世界最强大的情报机关的首脑。但话说回来,今天国安局内所有的大人物都感觉被愚弄又可悲,当然,只有艾德一人例外。
    艾德其实心情也不好。他两只手臂挥来挥去,汗流浃背,脾气暴躁,但平日的威严丝毫未减。很明显,就连欧康纳也怕他。艾德从斯德哥尔摩带回了真真正正的炸药,造成大骚动,并坚持要对组织进行彻底的大改革。局长可不会因此感谢他,八成是更想把他送到西伯利亚去——马上走而且永远不要回来。
    然而他什么也做不了。走向艾德的他显得好渺小,艾德却连头也没转过去,他无视于局长就如同无视于那些他理都懒得理的可怜混蛋,一开口交谈后,欧康纳的处境也丝毫未见改善。
    大部分时间艾德都一副爱理不理的样子,虽然亚罗娜听不见谈话内容,却猜得出他们说了什么,或者应该说是他们没说什么。她和艾德已经详谈过一回,但他绝口不提自己如何取得这些信息,而且一点也没有妥协的意思,这她尊重。
    如今他似乎决定尽可能利用此情势,亚罗娜也郑重发誓要挺身维护局里的团结,假如艾德遇到任何问题,她都会给予最大的支持。她还暗自发誓,倘若嘉布莉要来的传闻属实,她会打电话去,最后再试着约她一次。
    艾德并不是故意忽视局长,他只是不会因为上将站在他的桌子旁边,就中断自己正在做的事——此刻他是对手下两名管控员大吼大叫。大约一分钟后,艾德才正视他,并且说出相当友善的话,这不是为了讨好或弥补自己的冷淡态度,而是出于真心。
    “你在记者会上表现得很好。”
    “是吗?”上将说道,“简直像地狱一样。”
    “那你可以感谢我,让你有时间准备。”
    “感谢你?开什么玩笑?全世界每个新闻网站都贴出我和殷格朗的合照。我也被连坐了。”
    “那就拜托你从现在起把你自己的人管好。”
    “你竟敢这样跟我说话?”
    “我爱怎么说就怎么说。我们现在正面临危机,安全问题又是由我负责,我可不是领薪水来表现礼貌的。”
    “说话注意分寸……”欧康纳说道。
    不料艾德猛然起身,壮得像头熊,也不知是想伸伸懒腰或展现权威,总之是把上司吓坏了。
    “我派你到瑞典去收拾这些残局,”上将接着说道,“没想到你回来以后,一切都成了大灾难。”
    “灾难本来就发生了,”艾德厉声反驳,“你跟我一样清楚。”
    “那你怎么解释那本瑞典杂志刊登的那些乱七八糟的东西?”
    “我都已经解释过好几百次了。”
    “对,你的黑客。要我说根本纯属臆测,瞎扯淡。”
    艾德答应过不把黄蜂扯进来,这个承诺他会遵守。
    “那也是最高明的瞎扯淡,你不觉得吗?”他说,“那个该死的黑客,不管他是谁,肯定是破解了殷格朗的档案后泄漏给《千禧年》。这很糟,我同意,但你知道更糟的是什么吗?更糟的是我们本来有机会把那个黑客给阉了,让机密外泄到此为止,谁知道竟接获命令停止调查。你可别说你当时在努力地挺我。”
    “我派你去斯德哥尔摩了啊。”
    “可是你把我的人给撤了,让我们整个调查工作戛然而止。现在所有轨迹都被掩盖了,就算查出我们上了某个蹩脚小黑客的当,又有什么用?”
    “用处或许不大,但我们还是可以给《千禧年》和那个叫布隆斯壮的记者惹点麻烦,这你最好相信。”
    “他叫布隆维斯特,麦可·布隆维斯特。你请便吧。要是你大摇大摆进入瑞典国土,逮捕目前全世界最出名的记者,人气肯定会直线飙高。”艾德说。
    欧康纳低声嘟囔了一句,便气冲冲地走了。
    艾德和所有人一样心知肚明,欧康纳正在政治生命的生死关头,经不起任何鲁莽之举。而他自己则已经受够了这么卖力又卖命地工作,便大步走向亚罗娜找她闲聊。他现在想做一点无须负责的事。
    “我们去喝个烂醉,把这一切乱糟糟的鸟事都忘掉。”
    汉娜穿着雪靴站在艾茂城堡饭店外的小山丘上。她轻推奥格斯一下,然后看着他坐在向饭店借来的旧式木制平底雪橇上,咻地滑下坡去,到了一座褐色谷仓附近才停下来。尽管有一丝微弱的阳光,天空仍下着细雪,几乎一点风也没有。远方的山峦连天,一片开阔的旷野铺展在眼前。
    汉娜从未住过这么棒的地方,奥格斯复原的情况十分良好,尤其要感谢艾铎曼的费心。但这一切并不容易。她感觉糟透了,即便是在这山坡上,她也停下两次抚着胸口。停止服用安眠药的痛苦远远超乎她的想象。到了晚上,她会像虾子一样蜷起身子躺在床上,毫不宽容地检视自己的人生,有时甚至握起拳头捶墙痛哭,咒骂卫斯曼也咒骂自己。
    不过……有些时候她会有种身心涤净的奇怪感觉,偶尔还几乎觉得幸福。有时奥格斯会坐着写他那些方程式和数列,甚至也会回答她的问题,只不过都是单字和怪异用词。
    至今这孩子对她来说仍是个谜。有时他会说一些数字的乘方,数字大,乘方数更大,好像以为她能听懂似的。但确实有些事情改变了,她永远不会忘记第一天在饭店房间里,她看见奥格斯坐在桌旁,顺畅无比地写出一堆冗长曲折的方程式,让她拍下来传送给斯德哥尔摩那个女人。当天深夜,她的blackphone收到一条短信:
    告诉奥格斯,密码破解了!
    她从未见过儿子如此高兴又自豪。虽然她完全不知道这是怎么回事,也从未提起过——对艾铎曼也不例外——对她却是比什么都重要。她也开始感到自豪,无可比拟地自豪。
    她开始对学者症候群产生莫大兴趣,当艾铎曼留在饭店过夜,他们经常趁奥格斯入睡后,一起讨论关于他的能力还有其他许多事情,直到深更半夜。
    她不能肯定贸然和艾铎曼上床是不是好事,却也不能肯定这是不是坏事。艾铎曼让她想起鲍德。他们组成了一个非典型的小家庭:有她、奥格斯、艾铎曼,还有那个十分严格但和善的老师夏洛特·格雷贝尔,以及前来造访的丹麦数学家彦思·尼鲁普。待在这里的这段时间就是一趟深入她儿子脑袋奇异小宇宙的冒险之旅。此时当她悠闲步下积雪的山坡,奥格斯也从平底雪橇站起身来,可以说是她好久好久以来第一次感觉到自己可以成为一个好母亲,也能让自己的人生变得更美好。
    布隆维斯特不明白身体怎会如此沉重,像在涉水的感觉。但外头可热闹了,简直是一场庆功宴。几乎所有的报纸、网站、电台和电视频道都想访问他,他一个邀约也没接受。以前每当《千禧年》刊登大消息,他和爱莉卡都不确定其他媒体会不会紧咬住他们,所以必须有策略性的思考,必须确保自己加入正确的联盟,有时甚至要分享独家新闻。但是,如今这一切都不需要了。
    这次的新闻很顺利地自行爆发。美国的国安局长欧康纳与商务部部长史黛拉·帕克一同出席联合记者会公开道歉,也同时扫除了大众对这则新闻可信度的最后一丝疑虑。现在世界各国的社论都在如火如荼地热烈讨论这则消息曝光的后续效应与意义。
    尽管闹得沸沸扬扬、电话响个不停,爱莉卡仍临时决定在办公室开个派对。她觉得他们应该暂时逃离这一切喧腾,举杯庆祝一下。第一版五万册已在前一天上午销售一空,兼有英文版的双语官方网站点击次数已高达数百万。写书邀约蜂拥而至,杂志订阅基数每分钟都在增加,想要共襄盛举的广告业者也大排长龙。
    此外他们还买下了赛纳传播的股份。几天前爱莉卡已经成功谈妥交易,过程却是困难重重。赛纳的代表感受得到她势在必得,便充分利用此形势,有一度她和布隆维斯特都认为恐怕办不到了。直到第十一个小时,直布罗陀某间不知名的公司提供了丰裕资金,让布隆维斯特脸上露出一抹微笑,也让他们得以买下这些挪威人的股份。就当下的情况而言,他们谈定的买价高得离谱,但隔天刊出独家新闻后,《千禧年》杂志的市场价值一飞冲天,因此这笔投资仍算是小小的成功。他们再度恢复了自由独立,只是几乎还没时间好好享受。
    在记者俱乐部为安德雷举行追悼会时,甚至有记者与摄影师紧跟着他们不放,无一不是想表达道贺之意,但布隆维斯特感觉被逼得透不过气,即使想亲切回应也力不从心。失眠与头痛继续困扰着他。
    此时,也就是第二天下午,办公室里的桌椅已经过仓促重排,香槟、红酒、啤酒与外送的日式料理也都放到桌上了。人潮开始涌入,首先是员工与自由撰稿人,随后是杂志社的一些友人,其中包括潘格兰。布隆维斯特帮他走出电梯后,两人拥抱了一下。
    “我们这姑娘做到了。”潘格兰眼泛泪光说道。
    “她通常都可以做到的。”布隆维斯特微笑着回应。他将潘格兰安置在沙发的荣誉座上,并特别吩咐绝不能让他的酒杯见底。
    能在这里见到他真好。能见到这许多新旧朋友真好。嘉布莉也来了,还有督察长包柏蓝斯基,有鉴于他们职业上的关系,加上《千禧年》又自诩为警察机关的独立把关者,或许不应该邀请他,但布隆维斯特就是希望他来。这位泡泡警官整晚都在和沙丽芙教授说话。
    布隆维斯特与他们还有其他人一一干杯。他穿了牛仔裤和他最好的一件西装外套,而且一反常态喝了不少酒。但仍甩不掉那种空虚、沉甸甸的感觉,这当然是因为安德雷。安德雷始终萦绕在他脑海,这名同事差一点就应他邀请一同去喝啤酒的那一刻,深深烙印在他心里,那是多么平凡却又生死交关的一刻。他不时回想起这个年轻人,与人交谈时自然难以集中精神。
    他实在受够了这些赞美与奉承——唯一令他感动的赞词是佩妮拉传来的短信:“你是真的在写作,老爸。”——目光偶尔会往大门飘去。莎兰德当然受邀了,她若出现也会是贵宾。布隆维斯特想要感谢她慷慨相助,终结了赛纳的纠纷。但不见她的踪影。难道他真以为她会来?
    她所破解的机密文件让他厘清了整个事件,甚至说服了艾德与索利丰的老板戈兰特向他提供更多细节。但自那时起他只和莎兰德联络过一次,就是透过redphone app,尽可能地访问她关于在印格劳度假小屋里发生的事情。
    那已是一星期前的事,布隆维斯特不知道她对他写的文章有何看法。也许她在气他写得太夸张——她给的答案少得可怜,他也只好自己填空了。又或者她感到愤愤不平,因为他没有提到卡米拉的名字,只说是一个外号“萨诺斯”的瑞俄混血女子。再不然就是她对于他未能全面采取更强硬的态度感到失望。
    谁知道呢。更糟的是检察长埃克斯壮似乎真的打算起诉莎兰德,非法剥夺自由与侵占资产则是他企图罗织的罪名。
    最后布隆维斯特终于再也受不了,连声再见都没说便离开了派对。天气十分恶劣,由于无事可做,他便滑手机看短信。有道贺的,有要求采访的,还有两三个不当提案。就是没有莎兰德的只言片语。他关掉手机,拖着步伐回家,一个刚刚写出世纪大独家的人脚步竟如此沉重,着实出人意料。
    莎兰德坐在菲斯卡街公寓的红色沙发上,两眼无神地望着旧城区与骑士湾。开始追踪妹妹与父亲遗留下的犯罪资产至今已一年多一点,她不得不承认在许多方面都很成功。
    她找到了卡米拉,给予蜘蛛会重重一击,切断了他们与索利丰及美国国安局的关系。俄罗斯国会议员戈利巴诺夫在莫斯科受到莫大压力,卡米拉的杀手死了,她的心腹波达诺夫和其他几名计算机工程师都遭到通缉,被迫隐身。只是卡米拉还在某个地方活得好好的,事情还没结束。莎兰德只是伤了敌人的羽翼,这样不够。她阴沉着脸低头看着茶几,那上头有她的一包烟和一本尚未翻阅的《千禧年》。她拿起杂志又放下,然后又再次拿起来,读起了布隆维斯特的报道。读完最后一句之后,她瞪着他放在作者署名旁的近照看了好一会儿。接着她跳起来,进浴室化点淡妆,套上黑色紧身t恤和皮夹克后,随即走入十二月的夜色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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