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若有所思看着奚娴,含笑道:“嗯,起身罢。”
    崇妃道:“最近小公主恰在换牙,只是本宫总也说不听她,想来也实在烦恼。”
    奚娴只作没有听懂崇妃话中的含义,于是沉默以待。
    崇妃倒是一笑,艳丽而精致的脸上带着一点嘲意,摇摇头,终究没有说什么。
    那段日子皇帝很宠奚氏,但却没有升过她的位分,而且奚家都已经被抄了,总而言之身为罪臣的女儿,身上的气势又单薄而忧郁,就像是被剪掉了头的麻雀,只知道挥舞着翅膀到处乱撞。
    递去的橄榄枝也不肯接,对她生的小公主更像看仇人一样,很明显的漠视又无措的神情,叫崇妃有些不悦。
    不过毕竟她这样只靠着美貌上位的女人,早晚是会被厌弃的,所以身为悠然自在的上位者,实在没必要为了她劳动筋骨。
    贺太后怀中的小皇子嗷嗷哭起来,奚娴却还在愣神。
    一旁的宫婢对崇妃道:“六皇子少见生人,怕是闻着味儿,心里不开心了。”
    奚娴一抬头,却听崇妃略带不满,对她随意道:“你退下罢”
    可是奚娴却满心仓皇,一颗心勃勃跳动个不停。
    她不知道自己胸口热血四溢的感觉是什么,但却知道自己无能又弱小,甚么都做不了,就连回头冷笑的勇气都没有。
    贺太后又看着奚娴的背影笑道:“怎么瞧着像是不大正常,哀家还道应是个伶俐的。”
    ……
    她回过神来,慢慢抱着膝盖,看着窗外的斜阳。
    在她善良单纯的时候,即便有人伤害了她,也只会自己慢慢舔舐伤口,可如果当初在御花园里,崇妃遇见的是原本的她,可能事情就全然不同了。
    奚娴去了贺氏宫里,和贺太后一道品了茶点。
    贺太后想要与她交好,所以连选秀时的脸面都可以不顾,又在库房中寻出了一张套前朝的十二仕女图,只说听闻她颇有些雅好,只是一点小礼,并不成敬意。
    奚娴倒是有些好笑,只是颔首道:“如此甚好,不过儿臣倒是不曾给母后带什么礼儿。”
    贺太后浅笑道:“无事,本就是哀家临时起意。”
    贺太后的心思,她不会不明白。十二仕女图,乃是贞德烈女图,此举不过是讽刺她罢了。
    果然,下一瞬,贺氏便道:“皇后也是性情中人,咱们明人不说暗话。哀家是太后,如此便负有责任来教导你。如今朝臣们虽明面儿上不说,但心中都对于你选秀时的行径有所不满。”
    “你也知晓,一国之后不能有污点,哀家还是奉劝你一句,善妒者非是贤妇。”
    奚娴托腮,又摊摊手道:“那要怎么办呢?儿臣好生惶恐。”
    贺太后略一皱眉,只觉得面前的女子多有些阴冷气势,与瑾容曾与她说过的柔弱心机毫不匹配。
    奚娴又微笑起来:“这样说来,儿臣不若回去告诉陛下,要他纳了太后您当妃子。嗯,此举岂不一举两得?”
    贺太后的面容煞白,难以置信道:“你、在说什么?”
    奚娴平铺直叙道:“您喜欢上继子不是一日两日了。就连宫中最普通的婢子都知晓的事情,难道您以为只是个秘密?”
    她带着恶意笑道:“您不知道么?您看看您的穿着,您的打扮,听听那些流言蜚语,不要被自己宫中环绕的忠仆麻痹了双眼,其实您恶心的情思……简直昭然若揭呢。”
    她说着,垂眸为贺太后倒了一盏茶:“陛下当然知道这些,他也觉得恶心,不过介于您不过是个寻常路人,也没什么好在乎的。”
    “只是您难道没有发现,太子都很少亲近您么,不管您使出多少的精力,他从小都不肯亲近您。”
    贺太后恍惚起来。
    是啊。那孩子自从懂事起,便很少见她,不论她背地里为小太子做了多少,亦或是多么想要亲近他们父子,那孩子总是戒备又疏离的看着她,恭敬有礼的同时,带着和他父亲同样疏远的距离。
    “知不知道为什么?”
    贺太后捧着茶盏,异样的香味传入鼻尖。
    “因为啊……太子嫌您恶心。一个将近三十的老妖妇,穿着如此放荡……啊,还妄想着他的父亲!换做是你,是不是想想就反胃?”
    贺太后的心口乱跳,想起年轻男人的背影,张扬明媚的红唇雪肤也掩饰不了她的仓皇和隐隐的绝望。
    她美眸泛着寒气,丰满的胸脯起起伏伏,尖厉道:“奚氏!你在说什么!你疯了?”
    奚娴把茶递给她,自己也喝了一口道:“儿臣没疯,说的也不过是事实罢了。您的那些龌龊心思,其实众人皆知,就连您的外甥女——瑾容姐姐都知道哦。”
    贺太后很少有的觉得羞耻,就像是自己唯一的遮羞布被扯掉了一样。
    她神思恍惚的喝了几口茶,带着奋力的意味,却听奚娴咯咯笑道:“嗯,不信的话可以到处打听打听哦,不过他们自然不敢说实话。只是你再想想你自己的淫荡行径,还有那几个小太监的模样……”
    贺氏起身,鬓发散乱,仓皇道:“休要胡言乱语,你——”
    奚娴摆摆手,松快起身,缓缓擦拭自己是手指,温柔悠缓道:“忘了告诉您,这也是儿臣最后一次来这里了,毕竟您这儿的空气都甜得发腻,叫人恶心至极。”
    “他也说,您是愚昧的可怜人。”
    贺氏第一反应便是,皇帝不可能说这种话,毕竟他是个有涵养的男人,可是转而又恍惚起来。
    奚氏是他的枕边人,如果他真的说过,也只是对奚氏了。
    她真的这么恶心么?
    不过是……喜欢上自己的继子而已。先帝这么老,身上带着腐朽的异味,她恋慕上年轻有为的男人,那是再正常不过了。
    真的很龌龊么?真的很恶心吗?他真的觉得……她只是个愚昧的可怜人,而不是什么美貌却不可得的女人,不是甚么近在咫尺,却只能来世相亲的女人么?
    只是个愚昧的可怜人……或许还有点令人反胃。
    奚娴离去时缓缓放下衣袖,剔了剔指甲道:“回宫罢。”
    奚娴站在灯火昏暗的宫殿里,忍不住捂着面颊,过了半会儿微笑却慢慢扩大,近乎裂到了耳根。
    她已经很久没有体会过这样的快乐了。
    一点香碎就能做到的事情,终究是比真正用匕首刺出鲜血要失了乐趣,不过她真的很期待呢,实在太期待了。
    贺氏会不会上吊自尽呢?
    亦或是容颜苍老,然后痛苦到自闭,在惶惑中过余生呢?
    她嗅了嗅袖中剩余的半截香料,忍不住咯咯笑起来。
    可溶于茶水,也能被点燃,陆宗珩上辈子不知道对她用了多少,才使她变成了那副样子。
    如果真的上吊自杀的话,贺氏真是没用极了。
    这点用量,顶多让她误以为那些都是事实,然后忍不住自我怀疑到死,忧郁到快要疯掉而已吧?
    她可不是为了上辈子的轻视来报仇的,只是觉得好玩而已。
    年轻的少妇摸了摸自己的肚子,慢慢松了口气,却看见男人早已静默无声的坐在宫殿的某个角落里,温雅交叠着双手,冷淡的看了她许久。
    奚娴忍不住后退几步,又乖巧笑起来。
    第86章
    奚娴捧着怀孕的肚子,站在原地静默着歪头,男人把玩着手上的扳指,冷淡的审视着她。
    奚娴笑了起来,开口道:“你怎么这么看着我嘛?”
    男人道:“你方才去太后宫里了。”
    奚娴点了点下巴,微笑道:“是啊,不仅去了太后宫里,而且还给她下毒了。”
    男人淡色的眼瞳有瞬间的收缩,静静看着奚娴的时候,就像是看着一个天性顽劣的孩子。
    奚娴苦恼道:“你怎么都不生气啊,我想看你生气的样子啊。”
    他冷漠道:“你还怀着孕,就没想过要给我们的孩子积德?”
    奚娴歪头笑起来:“积德是什么?你难道真的以为会有神佛这种东西,就算是有,他们都这么完美了,为什么还要在乎我们的好坏?”
    奚娴的歪理很多,他实在懒得与她辩论下去,因为说得更多些,她还有更多的话来搪塞,在奚娴失去记忆的时候,他很多次用她从前说的话来试探。
    可奚娴大多都表现得很茫然,即便是绞尽脑汁,也没有办法搪塞那样的言语。因为她本心深处是那样想的,所以无论如何都没法反驳这样的观点罢。
    男人唇线微勾,嗯了一声道:“看来你已经记起来了。”
    奚娴得意的甩了甩完全不存在的尾巴,笑眯眯道:“可是我现在怀孕了,您没法用那招对付我呢。”
    “啊咧,该怎么办呢?难道要亲手杀了我们的孩子么?这可不是你的作风啊。毕竟你这么笃信佛教的话,是不是绝对不会做出这样的事情?”
    奚娴微微露出的舌尖,略带鲜红,一张雪白柔软的脸上,嵌着一对漆黑无神的眼睛。
    每当她带着恶意的时候,眼睛终归是这个样子的,就像是幽幽的黑洞。
    男人起身,握着手中的佛珠平静道:“你错了。没有佛,我们不会回到今天。”
    奚娴撇撇嘴道:“你以为我想回到今天吗?假如这是勉强,何来’善’可言?”
    他微笑起来,凑近捏了捏奚娴的下巴,低沉道:“所以你也想啊,娴宝。”
    奚娴一巴掌拍开他的手,还想反手再打他一耳光,却被握住了手腕。
    她看见男人眼里冷漠幽深的意味,忽然后退了一步,却恍惚觉得自己仍旧落入了网里。
    其实她早就无力反抗了,也实在不明白陆宗珩为什么要令她再次怀孕。
    其实她所做的那些小手段,在被包围得像是铁桶一般的小院子里,早晚都是会被他知道的。
    亦或者说,她动这个念头的时候,他早就知道了。
    所以怀孕的话,恢复了记忆的话,也是他算计好的。
    那么,到底是为什么?
    奚娴用力挣扎起来,却被男人一把抱在怀里,紧紧扣住了纤细的腰肢,却发现掌下的肌肤在不住的颤抖着,近乎失去了灵魂一样的恐惧,是奚娴也很少会有的感觉。
    他含笑在奚娴耳边道:“嗯,让我们期待一下,太后娘娘平安无事。假如她死了,我们娴娴就会受到惩罚。”
    奚娴一口要在他的手臂上,却发觉口中的肌肉非常结实,以至于她再怎么用力,似乎除了一点皮肉伤,近乎甚么都不能带给他了。
    她眼眸微闪,小声祈求道:“我只是讨厌她而已,重生前被她欺负过,她又喜欢你,这么恶心的女人,为什么我不能教训她?你是不是不爱我了……”
    她说着,便有些泫然欲泣起来。
    男人捏着她的下颌,摇了摇修长的食指,微笑道:“这套对我没用。你想折腾她,只是因为你很久没有做坏事了。”
    鬓发散落,盖住了眼眸,奚娴的唇角抿起。
    男人又散漫道:“可是你是否发现,和前世相比,你简直善良得令人惊叹了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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