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上脚。

    他一看,这不就是还气着吗?撑起了半边身子,将它由后头一把勾了过来,说:“哟,这是谁呀,还气乎乎的。都快不认得了。”它不讲话,挣扎着要爬起来。跟着,他讲:“我听说啊,城东的八仙楼出了道新菜叫‘三鲜笋炒青虾’,还有我打听了那间汴安瓦舍里今儿下午有燕人歌女唱番曲。只是不晓得有人都气成了那样,还有没有那个心思跟着我去了。”它也不挣扎了,竖着耳朵听他讲着都有哪些好吃的好玩的,只是还不肯跟他讲话。他松手,说:“好吧,有人连说话的心思都没有了,怕是也没那个心思跟我出去玩了。”它一听,一急,把身子翻转过去朝着他:“你说什么?”他说:“你不是不肯跟我讲话的吗?”

    它想了想,顾左右而言他,讲:“你不是今日要跟那樊大人辞行的吗?”他讲:“我当初应承了樊大人要在这府上留住至少半月的,这才十日不到,那最少还得再住五、六日。”这芝点点头。与鲧忽又想起一事:“对了,我今晚上就移来一缸子你们山上的土,你也好变回你自身扎根进土里去,一月之限也就在这几天了,不如早些完成这事。”它说好。

    他二人穿戴好衣物便准备出府了。与鲧这回明知由府上正门出府会经由那个栊湘院的院门,可还是打由那儿过了,他也想明白了,这些人对这芝有念想就有吧,横竖他们也什么都做不了,再者再过几日他便要带这芝走了。

    出了府门,这芝一开始还因为昨儿晚上那原故而对他有些爱理不理的、不跟他好,可逛了一会儿玩了一会儿后,它就又和他好起来了,他也知它是这么副性子,所谓稳重也稳重不了多久,所谓冷漠也冷漠不了多久。看来日后它但凡不大对头时,他也只需耐心等着,别去跟它拧着倒好,横竖等一阵它自个儿便会又转回原本的样子,他也就不需无端地与它计较一些小事,否则的话,反而会弄巧成拙。

    这芝又跟他好起来了,还有种比往日里还要好的架势,但凡跑去哪家摊头前面凑趣儿,都要用手搀了与鲧的手,把他也拽过去。时不时还有路人侧目,于心下忖度着二人的关系,与鲧倒无所谓旁人这些眼光,而那芝是感受不到旁人的这些眼光,只是晓得过阵子就要和与鲧回他长白山去了,山上头绝不比山下的人类城邑好玩,且还是与鲧住的那座山,听他说过一两回,于它心中落下的印象就是,那山一脉都是雪山,由南纵跨向北,满山满眼的白色,直横亘至天末。想到这个,它不禁还打了个冷颤,不过,即便是如此,它还是愿意陪着他去,哪里能给他机会去找一株什么紫芝好上,想也别想。就是想着过几日便要与他启程回他家了,兴许路上还会途经好些城,但就怕他不肯停下来陪它玩儿,那这会儿,它就盘算好了要趁空好好地看一番、玩一番。

    这晚上在晚膳后,两人才回到樊府画棠阁内,与鲧展眼间移来了一大缸子的山石土,跟着就要瑞草变成灵芝模样进土里呆着。这芝见土来了,正喜滋滋地要脱了袍子变回原形,可它整副身架子都已改过了,也不知怎的,随着那东西的长出,它也是忽然间就变得有了羞耻心起来。最初在与鲧眼前时,它也晓得自己是全不遮拦,光溜溜地在他面前晃来晃去地也不多觉得需要顾什么廉耻脸面;后来有一阵子,它在他面前有些遮掩了,可那也只是因为它自知身子有缺陷,怕他笑话,才总是遮遮掩掩的;而到了如今,它的这种遮掩,全然是有了种羞耻心,就算同属雄性的,可那种地方也不是随便就给人看得的吧。

    横竖它就是这么认为的,故而就不肯在这房里变,说是要他把缸子移入隔壁一间厢房内,它要在那里面呆一夜,还问他能不能动动什么法术,叫旁人进不去那间厢房。与鲧说可以是可以,只是心里不免有些怀疑,它这好好的,做什么非得与他分了房才肯变回原形,心下估量着它许是因为身子有缺陷,怕自己笑话它。思来想去也只得这么一个缘故,因为之前有一次它向他哭诉过他“非但不顾恤它身上的短处,反以此耻笑它”的陋行,虽说它那次说得含糊侧面,可他也能隐约猜到这一层。眼下他怪也只能怪自己那时候没事老在心里笑它那缺陷做什么,它就算比常人钝些,可笑得多了,它还是会感受得出来的,也就难怪它这会儿连变回原形,都要尽量地避开自己了。

    于是,他便按它讲的去做了,给它将土移至旁边一间厢房内,跟它讲:“放心,除了我,没有任何人进得去你那厢房,你便安心呆一夜就是。”这芝开心,迈开步子就要往隔壁厢房里去,想想不对,又折回,问:“那你不会进去吧?”与鲧答:“不会。”它这才去了隔壁,除了袍子、鞋儿,站到缸上,化成原形扎根进去了。

    第二早,它早早地便又变回了人形,下了那缸子,穿好了衣鞋,就去它与与鲧住的那间厢房找他。与鲧问它觉得如何?它答极好,有土就真真是好,它恨不得隔三差五地就扎根在土里呆一阵子。与鲧也是见它气色像是愈发好了的样子,便将那缸子土移去了他在长白山的洞中,这芝说过一缸子离了山体的土可以用上三个月才需换,那就先移回他洞中暂且放着吧。

    他们今日倒不便出门,因自辰时起,外边头一阵就是暴雨倾盆而下,天际还有隆隆雷声,他们用了早膳后,便于厢房内各做各的,与鲧翻书来看,而瑞草就翻它昨儿买的小玩艺来玩。

    而在将近午时时,外头的狂风疾风已渐转成小风疏雨,合着房门,但听房外雨澌澌,哪还能有什么游兴,只想着在厢房内呆着也罢,哪儿都不要去了。至午时,这雨还在淅沥地下着,小厮立于门外问里头人今日可要传膳来用,与鲧说要的,那小厮便披蓑顶笠地去厨房取午膳了。

    用完午膳,这芝忽然忆起还有一件相当要紧的事,就是与鲧的内伤,便问他要不要疗伤,说它昨晚上一整夜都扎根在土里,这几日的灵芝药效该是最强的时候,问他可要点去。说时,仰头望他,眼似水杏,含着两汪水,脉脉望着,害得与鲧险些就不与它“客气”了。他确是“有伤”,且他如今这内伤可重着呢,都是叫它给逼出来的,竟还敢这么有意无意地勾引他,真不晓得它是真不明白还是假不明白,竟就这么望着他。与鲧严整声色跟它讲不用了,话毕,整整衣襟,端正地坐下,于圆台边复又端起早上在看着的那册书,作伏案用功状。

    瑞草见他现如今都不积级认真地疗伤了,这可如何使得,他的性命可是直接关乎它的,他倘若有个三长两短,那要它往后如何是好。于是它也执拗上了,照着他大腿就坐了上去,抽了他手中的书就推至另一端桌沿那儿,不叫他再看什么书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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