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百善实在撑不住又笑了起来,柔声劝道:“大概是这个叫顾宛宛的女妓平日里行事张扬太过,那两家的公子哥才会想出这般恶毒的主意,打着你的幌子占这些便宜。不过是些妇人们用的伎俩,你要是气不过多打几板子就是了。再者你一向持身甚正,别人不信我绝对是信的!“
    媳妇一脸的肯定加确定,裴青这才展露一丝笑颜。
    当年在青州时惑于徐直的诡计,裴青不得不跟在他后面瞎转悠,却不想到最后还是入了他设下的连环圈套。在凤祥银楼里小曾氏一番唱念做打,让傅百善连一句解释都不听就生了误会远走海上,其间种种可是生生让他吃了大苦头的。这些事现今想来仍然心有余悸,所以当顾宛宛挺着大肚子找上门来时,他背上寒毛直竖委实怕旧事再次重演,幸好幸好……
    把两个小子狠狠收拾一顿之后犹不解气,第二天裴青便扮了一回御史俱本上奏,弹劾礼部侍郎和检事通政欺上瞒下政事不通营私舞弊,条条款款罗列了二十余条,且桩桩件件都有证据。性子一贯平和的皇帝在朝堂上勃然大怒,当场就命殿上武士将二人摘取乌纱,拖到宫门外庭杖各百。除查抄贪墨银两之外,还将二人贬斥为庶人。
    知道这件事的前后因果的,都不免感叹这两人实在是罪有应得。本来就手脚不干净,还纵容儿子去逛妓院勾栏。这不一逛就逛出了这件天大祸事。再者你冒充谁不好,偏偏去冒充那个不声不响的活阎王 。那人一脸端肃正统骨子里却是锱铢必较,不出手则罢一出手必定是死招。
    顾宛宛知道自己成了活成了个笑话,可是不回于归楼又有什么去处呢,难不成真的跟个戏子不成?往日里围在自己裙边的男人却都变了嘴脸,个个都要来看一眼妄想攀高枝却跌落泥坑的女人到底长什么样。指指点点不说,还不还好意地问那个叫李四林的戏子真,还是客人们送上来的银子更真?
    于归楼老鸨兰姨也是悔不当初直呼看走了眼,见昔日如花似玉的摇钱树变成了粗手粗脚的烧柴棒也没了价值,那些嘘寒问暖的殷勤嘴脸也收了个干干净净,等了三五个月之后就将顾宛宛胡乱配给了一个南方来的行商。至此,曾经大躁整个京城的一代名妓就彻底销声匿迹了。
    此后,京城八大胡同的女妓间口耳相传,即便是日常间顽笑打趣也千万不要牵扯锦衣卫裴指挥使。这位爷自个凶煞恶神便罢了,他后面还有一只吃人不吐骨头的母老虎。那头母老虎的武力值战斗值爆辣,就是跟十个成年男子对阵也是绰绰有余。
    379.第三七九章 番外 阿弥
    傅百善生的第三个孩子还是个儿子, 因生得有些胆小怕生,宋知春特地到庙里求高僧给这个小外孙求了个记名,叫阿弥。
    阿弥从小就喜静不喜动, 哥哥姐姐在院子里玩得热火朝天的时候,他就老老实实端着板凳坐在一边看。裴青看了纳罕不已, 说就没见过这样坐得住的孩子。果然,阿弥长到五岁时已经认得很多字了, 把他的舅舅傅千祥看得是稀奇得不得了, 有事没事时就过来教这孩子读书。
    但是叫人更稀奇的还在后头, 有一回魏琪过来串门子, 因为天气炎热就和傅百善坐在阴凉处便说话边吃冰镇酥酪。正在一旁看书的阿弥忽地抬起头来认真道:“魏姨姨你得忌忌嘴, 你老是这么乱吃冰寒之物, 肚子的小娃娃受不了的!”
    魏琪呆怔了一会哈哈大笑,她一直想要个女儿,但是生下方家老二方知信后肚子已经好几年没动静了,去瞧大夫个个都说她生育时亏了身子, 膝下能有两个儿子就是天之侥幸,时间久了她也断了这个念想。没想到裴家这个小人精还会这么宽慰人,就笑眯眯地逗他,“姨姨肚子的小娃娃还说了啥?”
    阿弥一脸的老成皱着眉头道:“他的声音太小我不是听得不是很清楚,就是叫你不要胡乱吃东西,他在里面冷得很!”
    说得跟真的一般, 都是小孩子火眼低可以看见寻常人看不见的东西, 难不成肚子里真的有了?魏琪见他一本正经的样子呆了呆, 半天才犹犹豫豫道:“我只是吃了几口,你娘吃得比我还多呢,你咋不说她偏要说我?”
    阿弥就有些不耐烦地翻了个白眼,“我娘肚子里又没有小娃娃……”
    魏琪转头跟傅百善面面相觑,又齐齐低头看向各自的肚子,委实不相信这五岁的小儿能凭肉眼看出妇人的五脏六腑。这要是真的还得了,那不是观音菩萨面前的金童转世吗?最后还是傅百善觉得不能大意,宁可信其有不可信其无,忙吩咐丫头们把桌子上的冰碗撤了,又命人到同济堂请一位坐诊大夫过来。
    大夫来了,不过片刻工夫就肯定魏琪怀了四十天的身孕,还特特嘱咐她要注意饮食,切莫食用生冷之物,肚子里的孩子脉象好似有些弱,接下来务必要好生调养。等送走大夫之后,屋子里上上下下一众人的眼光齐刷刷地盯着在回廊上读书的小屁孩。
    魏琪生性爽朗交游广阔,加之这件事实在是太过稀奇逢人便海吹几句。于是人人都知道锦衣卫指挥使裴大人家的小公子有几分了不得的神通。
    就这样十传百百传千,有一天家里便来了一位宋姓老太太,说起来这位老太太和锣鼓巷的老宋家还有些一表三千里的亲缘关系。两家平日里也在走动,连宋知春都要唤她一声老姐姐。老太太后面领着她的小儿媳,她此行的目的就是想想让观音菩萨面前的金童帮着看看,这小儿媳到底什么时候能有儿子!
    宋知春和傅百善母女俩目瞪口呆,这小媳妇生不出来孩子就要找积年的老大夫对症开方吃药就是了,再不济到庙里庵堂舍些财帛粮米,好事做多了自然就会心安,此时巴巴地跑到人家的宅子里找一个五岁小童做什么?
    宋老太太回头看了一眼小儿媳,无奈道:“这孩子嫁到我家有十年了,其间的药汤子喝了无数,在菩萨面前更是磕了无数的头。她跟我小儿子感情一向好,就是为着这个事她总觉得对不住我们,所以要自请下堂回娘家。我也是实在没法子了,眼看着一对恩爱夫妻要各自分飞,就过来看看小菩萨有什么好法子不?”
    那个穿了一身浅淡蓝色地褙子的妇人已年过三十,虽然面目娟好却是满脸疲惫,听到婆婆这样说在想起自己的伤心事,眼泪一下子就涌了出来。傅百善最是见不得这样的场景只得硬着头皮上前想宽慰几句,就见母亲宋知春一下子站起来双目含泪道:“好孩子莫哭,我家阿弥一定会有办法的!”
    傅百善便忍不住头疼,这都叫什么事啊,一个二个的尽来添乱。
    阿弥像个小大人一般顺着游廊过来,见是一屋子的女人就在门口站住了,皱着眉头听完亲娘的坑坑巴巴的解释后就朝那宋老太太的小儿媳望了一眼,结果眉头皱得更深了,摆摆手道:“你回去吧,以后不要出门了!”
    那妇人一脸的期冀之色立时变得灰败,一时间连身子都站不稳了。傅百善恨得磨牙,气得简直要把这小子抓起来猛捶一顿。不是悄悄跟他嘱咐了,只消说几句宽慰话把人悄悄地打发了就是了。这就是个棒槌转世,一点人情世故都不懂。
    傅百善眼见那妇人哭成了泪人,就有些讪讪地回头正想找个由头把话圆回来,就听阿弥大声道:“你这人怎么哭起来没完没了,都跟你说了回去后不要出门了,你肚子里的小娃娃呆在里面不太舒服,你这当娘的怎么不学下我娘傻乎乎的多好?一天到晚地哭,小娃娃的心情也不会好的!”
    那妇人的嘴巴登时张得老大,脸颊上还有两颗将掉未掉的泪珠子。
    宋老太太连忙一跃而起,迭声道:“小菩萨说你什么就听着,千万不能再哭了,有什么好福气都让你给哭没了。”说完不好意思地对宋知春道:“能否请大妹子唤个大夫过来,再给我一颗定心丸,我这心里是真欢喜就是还有些不踏实!”
    宋知春看看那小媳妇,又回头看看小外孙,心里头实在是惊奇得不得了,却还是记得叫人去喊大夫。不一会,还是上回那位老大夫过来了,熟门熟路地诊脉,一样地抬手恭喜,“……要注意饮食起居,情绪不可激动变化无常,肚里的胎儿已经有四十天了!”
    那小媳妇激动得满面红光,磕磕巴巴地道:“我半个月前去瞧大夫,人家都没说我有身子,还给我开了方子让我继续调养。没想到一到小菩萨面前就心想事成,要不是您出口点化,兴许我就做出什么不可收拾的傻事来了……”
    她在这头巴巴地感恩戴德,阿弥却是极潇洒地一挥手回书房读书去了,留在原地的众人眼里都闪烁着不可思议的神情。宋老太太婆媳俩千恩万谢地走了,说等孩子出生后定要到府里来请小菩萨坐首席。
    晚上裴青下值回来之后,傅百善把这件事原原本本地给他说了,末了拍着胸口道:“原先我最是烦这些光怪陆离神神鬼鬼之事的,这回轮到咱家的孩子我就觉得老天怎么这么神奇呢?一个五岁的小儿竟然比当大夫的都厉害,你说这孩子到底是根据什么判断妇人有无身孕的?”
    裴青见她说得眉飞色舞一脸的得意,递给自己的常服也变成了湿哒哒的面巾,便无奈笑道:“你一向在家里照看几个孩子少于出去走动,没有听说过外面的乡野轶事。前个圣人收到一份奏折,说河南府有一个十来岁的少年大病一场后忽然变得奇奇怪怪。当着外人说他要带着百姓过上人人平等友爱的好日子,什么皇权霸主都是纸老虎……”
    傅百善倒抽一口凉气,呐呐问道:“那少年最后怎么样了,难不成被你们锦衣卫抓起来了?”
    裴青没好气地瞪她一眼,在她光洁的额头上弹了一下道:“像这等妖言惑众之人,当地县府肯定不敢姑息。只是还没等我排除人手去侦听,那孩子已经被他家的长辈狠狠灌了几副药汤子,关在黑屋子里半个月之后终于老实许多,当着外人也不再乱说话了!”
    傅百善立时惊起来,在屋子里团团转道:“咱家阿弥的名声只怕早就传出去了,我实在太过大意应该叫人不许他们乱说才对。要是别人以为咱家出了个什么妖物怎么办,阿弥今年满打满算才五岁,他懂什么?”
    裴青就扶住额头道:“你是关己则乱,不过是魏琪师妹和你娘家那边的姻亲,回头细细嘱咐几句就是了。你也晓得阿弥是五岁小儿,他一个孩子胡诌些言辞谁还会当真?即便恰巧说中了也不过是巧合罢了,根本毋须担心!”
    傅百善终于放下心来,细想自家小儿子说起来只是比寻常孩子聪明两分罢了,委实用不着大惊小怪。结果隔了没几天宫中大宴,酒过三巡后皇后娘娘特特将阿弥招至面前,细细打量几眼后和煦问道:“好孩子,可否帮我看看有无菩萨福缘?”
    傅百善一听冷汗直流,没想到小儿子的名头竟然传到内宫来了。这位年轻的陈皇后嫁进宫中三年,膝下唯有一位公主,说起来她比任何人都殷切盼望一位皇子的诞生。大殿上的气氛百便显得有些凝重,不知不觉当中命妇和宫妃们的话语声一下子小了很多。
    阿弥想是记起母亲不得张扬的嘱咐,垂下眉头想了一下老实道:“我不知道娘娘有无福缘,不过娘娘能够母仪天下福泽四方,想来必定是福缘深厚之人。我看娘娘肚子里一会是个男娃娃,一会是个女娃娃,我也不知道是什么了!”
    众人一时俱都大笑心想这定是以讹传讹,一个才五岁的孩子能看出什么究竟,这件事便草草掩过了。
    未曾想年尾吃腊八粥的时候,陈皇后在坤宁宫里生下一对齐齐整整的龙凤胎。就有人想起当初裴家小儿说的话都不由暗自心惊,就有好事者想去沾沾那位小金童的喜气。不过彼时裴青已经卸任锦衣卫指挥使,升迁至正二品左都督,带着一家老少到甘肃府看大漠孤烟直去了。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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