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25.第三二五章 青衣
    因是寒冬上元佳节, 屋角放了几树高大的金桔, 燃了地龙的厅堂里就是满室的橘香。
    赵雪得意地一仰头,趁着场中贵妇们议论纷纷时, 有意无意地朝傅百善瞥过去一眼, 随即热心地劝道:“放心吧, 有咱们王妃娘娘在此, 你就是有天大的冤屈也有人为你做主!”
    靳王妃却没有立时接话, 似是让眼前一幕吓呆了,木着一张脸手足无措地喃喃问道:“好好地唱着戏怎么伸起冤来了?况且那些御史台大理寺有专门接案子的人呀,今日可是我第一次设宴款待大家,你这妇人是如何进到园子里来的?若是真正刺客混进来, 让各位夫人小姐有损伤算谁的?”
    话里话外尽是推诿, 赵雪心头一阵暗急。
    心想这位靳王妃真是扶不起的阿斗,这么一点小场面都处理不好,难怪秦王殿下让自己出面挑大头全权负责此事。她一跺脚上前扶起那位青衣, 极为贴心地建议道:“你莫怕, 把你的事一五一十地说出来, 这里不但有王妃娘娘还有朝堂各位重臣的夫人, 总能助你心愿得了!”
    青衣似乎真有极大的冤屈, 捧着帕子哭了几下才哽咽道:“民妇少年时因家道中落年幼无知被人诱骗当了暗门子里的姑娘, 幸好头次出堂会时就遇见一位大人不计前嫌将我赎买, 还置了田宅奴仆安置于我。我如同掉进了蜜罐里, 连做梦都是笑醒的。”
    女人哀哀哭了几声, “先时那位大人对我也算是百依百顺, 不久我就生了一对双生孩儿,我以为终身有靠从此安心教养子女。不想那位大人一遭变心,为娶豪门富家之女将我们娘仨一股脑抛在脑后。时日久了我也断了念想,若不是乡下日子清苦实在过不下去,我也不会厚着脸皮到京城来找他!”
    赵雪满面义愤填膺状,“竟有如此下作的男人,为博取富贵竟连亲生孩儿都不要了。告诉我那男人的名讳,我请王妃娘娘还有各位夫人帮你做主!”
    那青衣的头颅低得不能再低,却口齿清晰地答道:“是京卫司指挥使裴青裴大人,他就是我一对双生孩儿的亲生父亲!”
    赵雪就浮起一丝尴尬,转头望向傅百善道:“傅乡君,我只是一番好意,想为这可怜女子寻一丝公道,不想却问到了你的家事。裴大人定不会是这样的人,兴许是我弄错了!”
    正在这时,一对穿了布衣的孩童从戏台后面跑了出来,搂着跪伏在地上的青衣大哭唤娘,声声凄惨令人闻之流泪。就有会昌伯府冉夫人将那对孩儿牵起怜惜道:“哪里会有女子认错自个丈夫的,傅乡君你大人有大量,就将这两个可怜孩子领回去吧。裴大人再不济再有错,孩子总是无辜的!”
    人群登时议论纷纷,傅百善也是负手一笑长身而立道:“敢情今天这道上元冬宴还是一场鸿门宴,就是不知这位抢着也要认我丈夫为丈夫的大嫂从哪里来,这朗朗乾坤可不是容你胡编乱造的呢!”
    地上依旧跪伏的青衣知道今日的重头戏来了,忙把一对孩儿推在一边,低头哽咽道:“奴家自知身份粗陋见不得人,只是希望夫人收留这对孩儿,毕竟他们是裴……大人的亲生骨肉。还望乡君大人海量,给他们一块容身之处。”
    傅百善看着那一对约莫六七岁的孩子,女孩生得玉雪可爱,男孩生得虎头虎脑。她随手拿起案几上的一块榛子酥递了过去,那男孩欲要伸手去拿,女孩却一个箭步上前呵斥道:“就知道贪吃,一块糕点就诱得你忘记娘亲了吗?”
    男孩又骇又惧,哇地一声哭了起来。女孩年纪毕竟太小,心里大概有些后悔又说不出劝慰的话语,于是也双眼包含热泪,加上地上跪伏傅妇人,一家三口凄凄惶惶,看上去好不令人可怜。
    会昌伯府的冉夫人再次上前,揪着一团帕子擦泪道:“可怜见的,生得多好多懂事的一对儿女。这要是我方家的子弟,拼着被我家老爷责骂也要带回去好生看顾着。傅乡君,将心比心都是有孩儿当娘的人,你就忍心看着他们因为生父的狠心流落街头?”
    赵雪仿佛已经平静下来,走至傅百善的身边低声劝道:“傅乡君,你我两家有些恩怨和误会暂且放在一边。这对孩子委实可怜,你若是不好安置他们,我就把他们带回去交给父亲,毕竟是……大哥哥的儿女,我父亲见了肯定会欢喜的。”
    傅百善就慢慢抬头,看着眼前因为心善几乎垂泪的女子,似笑非笑道:“崔少夫人和冉夫人这一唱一和的,我若是不帮我家夫君认下这对孩子,恐怕在你们眼里就是十恶不赦之罪吧?不过平白无故地冒出来一个唱戏的妇人,就说与我家夫君有牵扯还生有孩儿,这也未免太匪夷所思强人所难了吧?”
    那小女孩性情似乎有些倔强,闻言对着傅百善怒目而视,大声嚷道:“我和弟弟才不稀罕到你家去,我们就是吃糠咽菜也要和娘在一起。你家里就是堆了金山银山我们都不要,还有什么狗屁宣平侯府的爵位,我弟弟根本就不屑去当!”
    “呵呵”,傅百善瞟了一眼神情有些僵住的赵雪,有些嘲弄地冷冷一哼道:“这位大嫂消息可真是灵通,连我夫君有可能是宣平侯失踪已久的长子都知晓。只是这原本就是无稽之谈,我家夫君都还没上赶着去认亲,你家的一对小儿女倒是知晓得甚为清楚呢!”
    靳王妃眼里闪过一丝笑意,行动间却更似是慌乱了手脚,“这是怎么说的,这是怎么说的?”
    双手加额一直跪伏于地上的妇人丝毫不见慌乱,沉声道:“还请傅乡君不要怪责于他人,我们母子三人为了找寻他们的爹爹,半月前就来到京中,又刻意打听了一下裴大人的近况,多少听说了些许流言。一双孩子年幼,兴许是听到了街坊四邻的揣测就鹦鹉学舌记在了心里。”
    傅百善就拉长了声腔“哦” 一声,“我夫君虽不是什么显赫人物,但是你仗着一张利嘴凭空指责我夫君行为不端在前对我骗婚在后,可有什么真凭实据?”
    妇人一身戏装瑟瑟地散落于地上,长长的水纱像黑蛇一样蜷伏着。从袖口里摸索出一对篆刻了花鸟鱼兽的寄名锁道:“民妇不敢欺瞒乡君和各位贵人,这是我家一对孩儿满百日时,裴大人亲自与我到青州凤祥银楼为他们打制的。”
    妇人不敢抬头,半露的下颌却是含泪带泣我见犹怜,“当时裴大人还当着掌柜和一众伙计客人亲口吩咐,这寄名锁上一个刻玲,一个刻珑,玲珑环佩的玲珑!民妇在青州的日子实在过不下去,就想到京中寻人。那位凤祥银楼的掌柜见我可怜,还特地一同进京愿意为民妇作证。”
    会昌伯府的冉夫人与赵雪悄悄递了一个眼色,轻笑道:“那这两个孩子一个叫裴玲,一个叫裴珑,果然是极好的名字。好了好了,男人年青时哪里不会犯错,傅乡君是朝廷敕封的正四品乡君,更要宽怀大度善待妾室庶子庶女,给满城的诰命夫人们作出表率!”
    傅百善抬头看了一眼周围,见冉夫人与赵雪一脸胸有成竹的笑意,众人或是幸灾乐祸或是隔岸观火,堂上靳佩兰眼里有不错认的担心。就忽地笑了一下道:“人证物证俱在,我好似不认都不行了呢?只是曾淮秀,话不可以乱说父亲也不能乱认,你将方知节方大哥的一对遗腹子冒认在裴大哥的名下,置他的脸面于何地呢?”
    地上扮青衣的妇人猛地抬头,就见眼前的女子一身对襟方领绿织金缠枝莲妆花纱夹袄,玉色内衬纱里,脖领则缀了一只赤金嵌宝绵羊童子纽扣,更衬得她眉目如画英气迫人。曾淮秀眼中流露惧意骇退了一步,呐呐言道:“你是……”
    傅百善就含笑低头问了一句,“你色色都打听得清清楚楚,怎么就没有打听到裴青所娶的乡君就是我呢?还是与你说话绸缪的人,只要你好好地唱一出戏,却忘记告知你要对付的竟然是你昔日恩将仇报的故人呢?”
    会昌伯府的冉夫人只觉方知节这个名字如此耳熟,细细一琢磨忽想到一事不由立时变色,不自觉地往人群中瑟缩了一步。
    曾淮秀惊得一时忘记了说辞,慌乱之下她一转头就看见赵雪的警示,一个激灵清醒过来。站起身子一把抓住小儿子搂在怀里,大声道:“我不知道你在说什么,你不愿意为裴大人认下这两个可怜的孩子,那我们娘仨就一起去死!”
    花苑里燃着地龙温暖如春,其地理位置却是靠近水池,只是相隔了几步远而已,众人就见那妇人激愤之下抱着儿子一头就往水里冲,顿时惊得连连尖叫不已。此时已经是隆冬,那池子里的水虽然没有结上冰冻,但是冒冒失失地跳进去只怕也是九死一生。
    傅百善也未料到这曾淮秀狠绝至此,被当面揭穿之后索性破罐子破摔,竟然还拿着年幼儿子当挡箭牌当着众人寻死。正在这紧急关口,站在水池旁侍候的一个粗使仆妇身子一矮,也不见如何动作一抬脚就将急奔的妇人踹了个狗啃地。
    326.第三二六章 作死
    赵雪忙上前扶起摔得不轻的曾淮秀, 她不敢斥责王府的仆从,却转身利声指责道:“傅乡君, 没想到你是这种容不得人的女子。你夫君裴大人知道你善妒的真面目吗,几句话就将一个乡下妇人逼得跳水,人家只是想求一个安身之处而已!”
    人群中有那脑筋转得快的人已经大致明白了,戏台子上演了一出《千里寻夫》,戏台下也演了一出《香莲铡美》呢!
    大冬天兴冲冲地跑来赴个上元宴,赶情被人家拿来当枪使了。厅堂里就有胆子大的人捂嘴笑道:“崔少夫人必定是感同身受,顶好让傅乡君把这娘仨赶紧认下, 顶好再将正室的位置给这妇人腾让出来……”
    宣平侯府的名声本就不中听,当年赵雪的亲娘就是仗着一对儿女生生逼走了裴夫人。这会竟腆着脸指责傅乡君, 真真是大言不惭不知所谓。场中贵妇大都是顶门立户的当家主母,八抬大轿抬进门的正妻, 尤其见不得这种以妾充妻的下作之事。见了那青衣一句话不对就要死要活的模样,脸上连连撇嘴之余心底其实早已明白大致的究里。
    赵雪令人诟病的身世一直是她的隐痛, 闻言立时抬头看向人群怒道:“我一片公心为这妇人讨一条活路,哪里象有些人藏头露尾只知趋炎附势!”
    一直干坐在一旁,端做木头菩萨的靳王妃就撩起眼皮轻斥一句, “赵氏, 这里是秦王~府, 不是你崔家的前宅后院。在座的也是有身份的诰命夫人, 不是你夫君纳在屋子里那些不上台面的妾室, 可容不得你在此大呼小叫的!”
    赵雪不可置信地瞪大眼晴, 根本想不到靳王妃竟然会当着当众出言呵斥她。况且认真算起来她还是新婚, 崔家再不给她脸面也不会这个当口纳妾。她嘴唇嗫嚅了一下,却倒底不敢在一品王妃面前多说什么,只得悻悻然转身站在一边。
    坐在左首的崔莲房看着侄媳妇一番唱念做打,又看了一眼站在一边仿佛看热闹一般闲适的傅百善,不禁眉头暗自一皱。
    曾淮秀见失了相帮之人,弄了半天脸上的妆容也花了,又见傅百善嘴角的一抹了然讥讽,心里不免浮现慌乱。一咬牙只得抱着孩子咚咚地磕头,“傅乡君,傅姑娘,我发誓他们真是裴大人的孩儿。若我有半句虚言天打五雷轰,让我不得好死……”
    场外便有一道清冷的声音接道:“曾二娘子举头三尺有神明,有些誓言还是不要随便发的好。若是实在要许一个的话,就许诺你今天但凡说了一个字的假话,就让你所生的这对儿女活不过明年的今日如何?”
    傅百善眉尾一扬,连头都没有回嘴角就微微抿起。
    一对孩子是曾淮秀的心头肉,闻言不禁大怒,猛地转身去寻那个开口说话的人。却见回廊迤逦过来一行人,为首之人生得浓眉凤目冷峻挺拔,正是一别经年的裴青。她又惊又喜,忙举袖拭去脸颊上的尘土,忙不迭地推着一对儿女道:“快去,那就是你们的爹爹……”
    裴青定定望过来一眼冷冷道:“这满大街让孩子认爹的勾当先慢着,就是不知安排你进京的那人许下你什么好处,值当你连做人的脸面都不要了。当年之事我顾着同袍之情没有将事情揭穿,就是想给你留两分余地。没想到这世上竟然有你这种给脸都不要的妇人,这一对孩子摊上你这样唯利是图的亲娘,实乃是他们的大不幸!”
    曾准秀心里惊疑不定,她不知道自己的底细被这人知晓多少。但是知晓了又如何呢,这么多年过去早已事过境迁,她赌的就是一个死无对症口说无凭。她提高声调正要开囗,就见裴青身形恭敬闪开,一个气度非凡威仪出众的中年男人轻笑道:“这就是你小子非要喊朕过来看的热闹?”
    厅堂上的诰命夫人大多得见过圣颜,见状立刻矮下身子齐呼“万岁”。
    会昌伯府的冉夫人眼尖地看见皇帝后面跟随的一众大臣里,就有自己的丈夫方明义,正背着手与身边的人清闲细语。她心里想起那件事不免又急又慌,不住地给会昌伯递眼色。奈何两人灵犀没有相通,会昌伯只是笑呵呵地左看右看地看热闹,就是没有往妻子这边望上一眼。
    穿了一身驼色地织彩斜万字便服的皇帝淡然一笑,伸手扶住身后的刘惠妃道:“你难得跟着出宫一趟,今日是靳氏第一次主持王府的上元冬宴,就出了这么些个幺蛾子。她年纪轻怕是镇不住,你这当婆婆的去帮衬她一下。”
    刘惠妃眼睛与坐在右首的弟媳崔莲房对视了一下,扯了腋下的帕子娇笑道:“我看靳氏处置得很好啊,就是门上的人太过疏忽大意,怎么进来的闲杂人等都不一一核实身份?在这样端严的上元宴上扯些乱糟糟的事,让诸位夫人们看了笑话,该将今日负责值守的人全部杖毙才好!”
    女人视人命如儿戏的话一落地,不光曾淮秀就连赵雪都是一阵手足冰冷。
    皇帝就淡淡地瞥过来一眼道:“没听到娘娘的话吗?”不远处立刻有大力太监和殿前武士默然无声地领命而去。园子深处戏伶丝竹的声音也不知何时停歇了,只余诰命夫人们身上偶尔的环佩叮当。
    皇帝轻哼了一声,脸上露出一丝厌弃,“裴青,这个女人是怎么回事,怎么口口声声说这对孩子是你的?竟然还本事跑到秦王~府当着一干人大闹,若是没有人帮衬她权当咱们这些人都是傻子呢!看孩子的年龄也有六七岁,那时你不是在青州左卫查探军中内奸吗?“
    曾淮秀连头都不敢抬,只觉那位至尊的眼光漫不经心地扫了过来,像利刃一样在背脊上刮得生疼。她也不知哪里来得勇气,猛地匍匐膝行了几步凄厉喊道:“求圣人为民妇做主……”
    话未说完,皇帝身边一个青衣太监一个健步冲上前,噼噼啪啪地就给了曾淮秀几个狠厉响亮的耳光。将女人抽得双颊红肿鼻翼流血之后才停下手来,柔声细语地呵斥道:“真是不懂规矩的蠢东西,在圣人面前竟敢大呼小叫。难道不知道圣人没有问话之前,你就是一口气憋死也不能吭声吗?”
    场中诸人噤若寒蝉,一时间静寂无声。
    裴青对着傅百善担忧的目光微微点点头,才沉声禀道:“徽正十二年,回乡探亲的广州巡检傅满仓一家在天门山出游时遇到截杀,一众人拼死留下劫匪。其中有一人的身份经查实是倭人,他身上还有一副最新的海防图。就是从那时起,我们察觉到青州左卫里有内奸。”
    曾淮秀目光闪烁地捂着充血的脸颊,不知为什么感到一阵战栗。这不是源于刚才被人扇耳光的力道,而是一种对未知和故去无法把控的恐惧。
    裴青连眼尾都没有扫过来一下,躬身道:“正在这时,百户方知节忽然中剧毒暴毙,他因为自小受过毒物训练,所以比凶手预计的多活了大半个时辰,这才有机会等到我的到来,且在临终前指出内奸必定是青州左卫的高阶军官。他与我相交多年可谓知己,交代后事时说他正要迎娶一位女子,那位女子虽出身娼门却与他真心相爱且已经怀有两个月的身孕。”
    裴青眼中露出一丝讥讽,“我不忍方知节身后没有人奉养香火,又恐那女子性情凉薄舍弃腹中胎儿,就故意假冒醉酒不省人事,将计就计意图让那女子先将孩子生下来。那女子就是今日在场的小曾氏,将她从娼门赎出之日起到她生下孩子的大半年里,身边所有人等都是青州左卫指挥使魏勉全权负责安排。”
    装扮得富贵异常的花苑里,青年男子清朗的声音微微回荡,“微臣千防万防,就是万万没有想到那位军中内奸就是小曾氏的姐姐——大曾氏的相好,原名徐直的百户谢素卿。其间种种不一而足,就不一一诉说。小曾氏生下一对孩儿后,为防外人的刻意加害,指挥使魏勉就做主对于方知节的死讯秘而不宣,不想这却造成了小曾氏的种种妄想!”
    曾淮秀不意竟然听到这番典故,不由双目赤红声嘶力竭地大喊:“你胡说——”
    裴青右手一挥,一个军士上前将一摞纸张交至他手中。他便微微躬身道:“这是小曾氏所居之所老鸨子的供词,这是当日为小曾氏接生的稳婆的供词。这是她为收买稳婆假造孩子未足月所送出的金银之物,还有负责秘密看守她之人的值守日志。原先一直俱都被封存在青州左卫,前几日才由魏指挥使派人快马送至京城!”
    皇帝略略翻动了一下厚厚的纸张,新旧不一不说,上面密密麻麻的尽是字迹和手印。他慢慢抬起眼,手里轻轻抖动了一下颇有些奇怪地问道:“就这么一件小事,你还怕这等妇人赖上你不成,把这些工夫都做在了前头,难不成你还有未卜先知的本事?”
    这也是场中大多数人心里的疑问。
    赵雪虽然不敢说话面上却流露出讥讽,她第一次认真打量着这个血缘上的兄长,心里不无恶意地想着,任你口绽莲花即便把黑的说成白的,只怕从今之后你们夫妻之间心头就像生了根毛刺一样,虽不致命却不时让人疼痛几分。
    裴青却依旧一派云淡风轻,“微臣没有未卜先知的本事,只是未雨绸缪罢了,不过这并非为我,而是为了这对孩子的身份日后不让人生疑。我和方知节不但是军中同僚,还是自小认识的知交。因为物伤其类一向走得比其他人近些,所以就知道他不少不好宣诸于口的旧事。”
    裴青淡淡瞥一眼人群当中的某人,垂下眼眸道:“方知节本是京中勋爵之后,长大之后按律本该承袭父亲的爵位,过着衣食无忧的世家子弟日子。不想却被虎狼之性猪狗不如的至亲逼迫得连容身之地都没有,好几次历经生死边缘。小曾氏虽然生性愚蠢贪婪,她生的一对孩儿却如叶上朝露般脆弱毫无自保能力,魏指挥使和微臣百般商椎之后才做下种种布置!”
    站在群臣末尾的会昌伯方明义被那冷飕飕宛如钢刀般的眼光一瞥,顿时吹胡子瞪眼一蹦三尺高,“你说谁是虎狼之性猪狗不如,青天白日岂能容得你这黄口小儿在此胡诌?”
    裴青见状正中下怀,便负手微微一笑反问道:“伯爷莫非知道某说的是何人,真是好生奇怪,裴某都还没有指名道姓呢?对了,我碰巧知道方知节就是出自会昌伯府,他的父亲就是上一辈的会昌伯。唉,我离开京中多年,不知道这爵位怎么没有传给亲生儿子却传给了隔房的堂弟?伯爷可否为大家解惑一二?”
    327.第三二七章 借爵
    会昌伯方明义的脸面顿时一阵青一阵白。
    皇帝就举拳咳了一下道:“这件事朕倒是知道一二, 上一任会昌伯青壮时因病亡故英年早逝,膝下的独子尚且年幼。当时的会昌伯的老祖母亲自上书, 说府中爵位不好交予一懵懂幼童,就先让她的另一个孙辈方明义借爵。待那孩子长成之后,再将爵位返还!”
    应氏皇朝自建立之初为集中兵权,逐步将各类公侯伯形成分封而不锡土,列爵而不临民,食禄而不治事的局面。受封而领铁券者为世袭封爵,否则为流爵。袭封则还其诰券, 核定世流降除之等。爵位世袭或降等以袭,如封侯而世袭伯。
    会昌伯府的老夫人大概就是为了保住府中的爵位, 不得不上书降等承袭。其实这也是人之常情,两任伯爷都是她的亲孙子, 只要先将爵位保住,以后再让二房的人将爵位还给长房的重孙也是一样。
    “借爵啊……”
    裴青就长长地喟叹了一声, “也不知是谁出了这么一个高明至极的主意,即保住了爵位又护佑了长房的子嗣。只是那位老夫人只怕做梦都没想到,这一借就是二十余年, 长房的方知节不但没有等到爵位, 最后还死于非命。眼下他的遗腹子又是一无知稚儿, 看来这爵位还要继续借下去了。”
    会昌伯方明义一张老脸顿时挂不住, 梗着脖子怒道:“方知节的确是我方家的子孙, 只是长大之后性情桀骜屡次不听长辈教诲, 小小年纪不学好竟然跟我祖母房中的丫头有了苟且。我祖母跟前的规矩极大, 那女子不堪凌~辱羞愤之下就悬梁了断。我本来是想报官的,就是看到他是我已逝兄长唯一骨肉的份上,才只是当众责打了他一顿作罢!”
    裴青就步步紧逼碎金断玉般冷哼一声道:“侯门内院庭阁深重,一个丫头的死活自然说不清楚。可怜方知节一个半大少年就这样让堂叔父毁了名声,迫不得已之下只有投军一途。堂堂会昌伯府家的长房贵介公子,竟然过起刀口舔血的普通军卒生涯,说来没有几个人会相信吧!”
    会昌伯气得直打哆嗦,“你竟敢当众胡说八道,当年的事秘而不宣,也是顾忌他小小年纪的份上。你们不知道,当时我们府上的老祖宗知道这件事后,伤心得不得了不久就去世了,临终前都还在念叨方知节的不肖不仁。”
    他眼珠子一转看到地上跪着的曾淮秀母子三人,故作恍然大悟状,“我明白了,这所谓的方知节是真是假都还不知道呢?况且他死了这么多年死无对证,你觊觎我们伯府的爵位,就想把你的私生子挂在他的名下。只是你没有量到你的这位妾室却不知道你的如意算盘,口口声声说你才是孩子的生父,这不跳出来揭穿了你的真面目……”
    裴青毫不理会地从军士手中取过一个布包,打开后是一块五福捧寿镂雕龙凤纹玉佩,轻轻一拆分就极巧妙的变成了两块独立的玉佩。
    他高举着玉佩朝众人展示了一下,才恭敬地呈到皇帝面前道:“这是会昌伯府历代家主的传承信物,方知节说当年府里的老祖宗已经察知了二房的狼子野心,只可惜为时已晚木已成舟,只得悄悄将此物交予他作为护身之物。没想到他时隔三天就被人构陷清白扫地出门,老祖宗忧急之下才没了的!”
    皇帝摸索着玉佩上面镂刻得精细圆润的纹路,略略点头道:“朕记得这是先皇赏下去的物件,刻工精美设计巧妙可以一拆为二。为视恩宠,先皇还特地吩咐内造局的工匠分别在龙凤的嘴边阴刻了一个小小的方字,这的确是会昌伯府的传承信物。”
    曾淮秀惊疑不定地搂着一对双生孩儿,一会望望这个一会望望那个,委实被眼前的境况弄糊涂了。
    会昌伯方明义脸上青一阵白一阵,当年府中老祖宗亡故之后,他亲自带着亲信之人在屋子里找了三天三夜,哪怕就是掘地三尺都没有找到这件先皇赏赐的龙凤玉佩,没想到却是被方知节那个臭小子抢先拿在了手里。只可恨赶那人出府时,没有狠下心来将他上下细搜一遍。
    会昌伯府的冉夫人再也站不住了,明明今日是来看热闹的人,到最后怎么变成被看热闹了?她战战兢兢地上前一步伏跪在地上道:“容臣妇禀明当时的境况,即便裴指挥使所言非虚,也只能证明彼方知节的确是我会昌伯府长房的子嗣。当年他与府中老祖宗跟前的丫头私下有染,拿到这块龙凤玉佩也不稀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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