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礼拜后,玄羽下葬了。根据他生前的要求,是树葬。虽然曾遭到白雪翎翱大力地反对,但最后还是遵循本人的心愿,挑了一处僻静的园地,将玄羽的骨灰埋入。
    许多企业龙头都有来为玄羽献上一朵百合,其中,玄翼看到了楠的父亲流木樺、炽祤父亲日下葵、冷安父亲镜堂凛安,甚至渊青的父亲空谷渊太也来了,当然,还有邀他去喝茶的伊佐那龙介。
    将百合花轻柔地放下后,伊佐那龙介再次拋出了邀请:「等等坐我的车吧,不会佔用你太多时间。」
    「好。」
    这回玄翼没有再推託,向叶壬交代完剩下的事情后,便坐上伊佐那龙介的车。这似乎是他第一次到伊佐那集团,整栋建筑非黑即白的简约风格在在显示出主人的落落大方以及自然流露的商界霸主气势。
    带着玄翼到办公室,伊佐那龙介信手一指:「随便坐,我请人去泡茶。」
    「不了,有什么话您就直说吧。」玄翼不想如此拐弯抹角,便开门见山地道。
    伊佐那龙介先是笑了笑,在玄翼对面坐了下来后,才啟唇:「我找你来,是想跟你谈谈你父亲的事。」
    竟是为了玄羽?感到有些意外的玄翼不禁皱眉:「我父亲……还有什么事好谈吗?」人都死透了,还需要说什么?
    虽然玄翼抗拒的态度是在意料之中,伊佐那龙介仍是不由得叹了口气:「你对你父亲似乎颇有怨言。」
    「……如果您是想探讨我和我父亲间的亲子关係,那恕我就不奉陪了。」玄翼扬起抹礼貌性微笑,说完便想起身离去,连忙被伊佐那龙介出声唤住。
    「玄翼!」伊佐那龙介脱口解释:「玄羽他……他不是不爱你,他是谁都无法爱——包括他自己。」
    见玄翼驻足,伊佐那龙介于是再接再厉地道:「那是他性格上的缺陷,就我看来,他已经竭尽所想对你好了。」
    想起那个总是冷冰冰的人,伊佐那龙介忍不住勾起抹略带哀伤的笑容:「你以为国中的时候,他真的找不到你离家出走去哪里吗?他甚至还暗中派人保护你……这你不知道吧?」
    「国中欺负你的那些人,他出完差回国听说后,就派人处理掉了。」
    「玄翼,他也许不是个合格的父亲,但,他很努力想做个好爸爸。」
    伊佐那龙介的语重心长,却只让玄翼觉得好笑:「为什么和我说这些?」
    「他大概到死都不会告诉你这些事,可我……捨不得看他被自己儿子埋怨。」伊佐那龙介说出这话时,眸中透着如此熟悉的温柔深情——就像伊佐那伶望着自己时的眼神,简直一模一样。
    「你喜欢他?」玄翼真是前所未料,那个男人竟然和伶的父亲……
    「他曾是我最爱的人。」伊佐那龙介用的是过去式。
    「哦,但你们最后都各自结婚生子了?」玄翼挑眉,语气有些轻蔑地问。
    「我们都是为了继承人。」伊佐那龙介低声解释:「玄羽根本不爱白雪翎翱那个女人,会和她在一起是你祖父的命令。不过,他也并不爱我,说到底,我们就只是好朋友、好兄弟而已。」
    「他从小就像个没有情感的机器人,唯一能让他表现出明显情绪的人——只有你,玄翼。」伊佐那龙介像是想到什么趣事而轻笑出声:「我头一次看到他那么慌张无助的样子,跑来问我该怎么养小孩。」
    「当然,不得不说,他这个父亲是做得挺失败的。但我想,他之所以对你这么严格,也是希望让你尽快有足够的能力在这个圈子生存……」
    伊佐那龙介见玄翼沉默不语,最后悠悠拋出了句:「过几天是你17岁生日,羽说办完生日宴会后,爱怎么做都随你。」
    「这些话,为什么要透过你告诉我?」玄翼不解地问。直接写在遗嘱上不是更快更直接吗?
    「白雪翎翱若知道了、绝对不会让你称心如意的。」
    那个男人竟对那恶毒女人如此防备?连真正的遗愿都是通过别人来转达……感觉自己长久以来的信念被彻底打碎,玄翼丝毫没有半点喜悦的情绪,有的,只有充斥心头的悲凉荒谬:「……那这些年、这十几年来——到底算什么?我过得生不如死,妈妈甚至永远离我而去……他倒是轻松,两脚一蹬、双眼一闭,就不干他的事了。」
    「玄翼……」
    见伊佐那龙介似乎还想再说些什么,玄翼冷冷地看了他一眼,开口打岔道:「与其在这开导别人的儿子,不如好好关心一下你儿子吧——你知道他长期失眠是为了什么吗?」
    伊佐那龙介被问得一时语噎,见状,玄翼嘲讽地笑了下,话中带刺地道:「我想也无所谓了,反正你很快就要有新儿子了,哪有空去管旧儿子的心理创伤?伊佐那董事长,我还有事,先告辞了。」
    愣愣望着玄翼拂袖而去的背影,伊佐那龙介却没有因前者的讥讽而恼怒,相反地,他甚至喜上眉梢地露出得意的坏笑:「唉呀,看来小伶真是被人深深爱着呢……那我就放心了。」
    另一头,怒气冲冲地只想离开这鬼地方的玄翼,在走出电梯时过于心急、一时不慎撞上迎面而来的人影,情绪不佳的他头也没抬,仅低声道了歉就想起步离去,却冷不防被一把抓住:「翼?」
    伊佐那伶万万没想到会在自家公司的电梯遇到玄翼,他可说是错愕不已地望着后者,很快的,他便发现眼前人的情绪不太对:「你怎么了?」
    「放开。」
    连假笑都懒得装,玄翼狠狠甩开伊佐那伶的手,逕自迈开步伐朝大门走去。想不到后者竟也跟着追了上来:「你家的车还没来吧?我载你回去。」
    玄翼终于停下脚步,没有了以往和煦唯美的浅浅笑容,与其说是面无表情,感觉用失魂落魄更能形容少年此时的状态。虽然没有应声,但伊佐那伶就当他是默许了,便牵起少年的手走向停车场。
    坐上车子,玄翼微侧着身,将头靠在椅背上,默默盯着窗外。伊佐那伶见状,发动引擎后,决定更改目的地,将车子疾速驶向海岸公路。
    让人心旷神怡的开阔视野,迎面而来的是带着淡淡咸味的海风,笔直的海岸线在眼底无尽绵延,玄翼静静凝望了好一阵后,终于开口道:「我可以理解你以前为什么老是要开车夜游了。」
    「我现在不熬夜了。」伊佐那伶强调道。
    「这样啊,恭喜你。」玄翼语气慵懒地回了句。
    车内顿时又陷入一阵冗长的沉默,这回是伊佐那伶打破了静謐:「今天和爸爸、百合子阿姨约了要吃饭。」
    知晓这是在解释他之所以会出现在伊佐那集团的原因,玄翼仅淡淡应了声:「嗯,所以你不回去吃饭了?」
    「饭哪时都可以吃。」只有你才是最重要的。虽然伊佐那伶没有把话说完,玄翼却好像可以读懂这人心里在想什么。真可怕,这就是潜移默化的力量吗?
    「你不问我为什么会在那里?」
    「如果问了,你愿意告诉我吗?」
    伊佐那伶的语气是如此轻柔,完全不见先前的霸道强硬,自从做了「坦诚宣言」后,他便放软了态度,这样的体贴入怀,这样的宠溺呵护,真的……
    「……不要再这样了,好不好?」
    这是玄翼彻底卸下偽装后,第一次对伊佐那伶示弱。也许是今天受到的衝击让他感觉自己的世界彷彿彻底崩塌了,让人无所适从、徬徨无助的情况下,终于脱口说出了真心话。
    「你真的、不要再喜欢我了。」
    伊佐那伶顿了几秒鐘,才开口回:「你在害怕吗?」
    害怕。
    他是在害怕吗?
    也许吧……他怕——
    迟迟没有等到玄翼的回应,伊佐那伶纳闷地瞄了眼身旁的少年,才发现他竟然已头靠着窗、闭上眼睛,坠入了梦乡。
    微微勾起唇角,伊佐那伶享受着久违的两人世界,至少在这一刻——沉睡中的少年是属于他的。
    ******
    白雪翎翊死后七日,白雪家低调地办了场小型葬礼,来参加的几乎都是白雪氏的亲戚。而在一片黑色之中,唯有玄翼一人穿着一身雪白。那是母亲生前最喜欢的顏色,所以也没有人开口苛责这名年仅七岁便丧母的孩子。
    葬礼结束后,玄翼却离奇失踪了。
    白雪家的仕僕竟没有人注意到雪白少年是何时消失在会场的,最后甚至动用玄家的人力四处搜查,然而葬礼周边区域竟都一无所获。
    就当他们打算出动警力时,玄翼毫发无伤地回来了。
    「少爷!你去哪里了?」
    恩姬惊慌失措地检视少年全身上下,最后是在他右手腕发现一道应是利器留下的伤口:「这是……?」
    「没什么,回家吧。」
    恩姬看着那双波澜不兴的眼眸,不知为何,心底深处莫名涌起一股恶寒——那是一双没有光亮、没有希望,甚至连绝望都不存在的,只剩下浑沌虚无的眼睛。
    自从那天后,玄翼变了。他再也不曾露出属于孩童的活泼朝气,一举一动完美的像尊精緻的陶瓷娃娃,如此美丽而危险,彷彿只要轻轻一碰、便会支离破碎。
    就这样度过了小学时期,玄翼国中去了外县市的公立学校,那是玄羽的决定——据说是想让他体验普通的学生生活,便没有到专收贵族子弟的学院就读。
    然而或许是他过于出眾的外貌,玄翼的国中生活过得不太顺遂,恩姬常常见到他狼狈不已地回家:不是课本被撕破、书包湿透,就是制服满是脏污。最惨的一次是国中二年级,玄羽替他转到一间男校,想不到某天,恩姬接到学校来电致歉。
    「是我们校方督导不周,才会发生这种事……真的很对不起!」
    「什么?」恩姬一时之间愣住了,以为自己刚刚是不是误解了什么,她忍不住再次确认:「你方才是说,玄翼少爷被同学……性侵?」
    「对不起!真的对不起——」
    这件事说起来她也有责任。转到这所男校后,玄翼似乎难得交到了朋友,这是在之前几所学校都没发生过的事,恩姬便被喜悦冲昏头了。几天前接到自称「玄翼朋友」的人说玄翼会借住在他们家的电话,她不疑有他,甚至还很开心少爷也有借宿朋友家的一天……却因此造就悲剧发生。
    正值玄羽去国外出差,家里只剩下恩姬可以出面——白雪翎翱一向不搭理这等琐事——,她永远无法忘记当时去到学校,见到玄翼的那一刻。
    儘管发生了这种事,玄翼却像是个没事人似的,发现她的到来,依旧扬起抹笑道:「你来接我了啊。」
    「少爷……」恩姬强忍住泪水,明明是想给玄翼安慰的,却反而被受害者轻轻抱住,安抚地拍了拍背。
    「乖,我没事,回家吧。」
    一切就像几年前的葬礼失踪案,玄翼也是云淡风轻地对她说「回家吧」。
    少年的身心明明都已伤痕累累,却从来不曾说出口,哪怕是最亲爱的母亲葬礼上,他也一滴泪都没有流。
    恩姬感觉自己的心脏像被人狠狠扭拧着那样疼痛,于是当天夜里,她拿出了那封——被她收藏起来的、白雪翎翊委託她转交的信。
    「这是?」玄翼有些意外地问。
    「这是夫人託我拿给少爷的信。」
    当时白雪翎翊的神情逼近疯魔痴狂,恩姬深怕信里的内容会伤害到玄翼,便迟迟不敢拿出来,但她觉得这样下去不行——少爷迟早有一天会失去人类应该有的情感,至少,哭出来会好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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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改天再来写个玄羽爸爸的番外吧(远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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