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近几天来,东方凌歌每日都去芷萝宫串门子,第一是静贵妃的厨艺实在太惊为天人,第二则是要探个消息,毕竟超级名场面要上演了,她总有些坐不住。
    记得原先梁帝传唤长苏入宫的那一天,静姨正好送了一道什么吃的去,忘了。
    她百无聊赖地坐在屋外的木台上,左手边横亙着瀟湘剑,天上白云一朵接着一朵飘然而去,可她期待的身影却一直没有出现。
    鸽子呀……你在哪儿啊?
    思来想去,她还是决定放隻信鸽给静姨,四日前是她连续造访芷萝宫的第一天,那个时候她就悄悄地和静姨说过自己的目的,以期能在最快的时间得到消息,好去东宫通风报信,让那位水牛充分地酝酿一下“十足的感情”。
    另外值得一提的是,她的“异人”马甲在静姨和列战英面前掉了,当然她一点都不意外,用膝盖想也能知道是谁偷偷爆料。
    藺晨则乾脆住到东宫里去了,反正那儿都是熟人,也不怕有什么嫌隙尷尬的,就是这几天实在是有点无聊,分外想念这个可以互相嘴砲一整天的人。
    不晓得景琰准备得怎么样了,东方凌歌逐渐魂游向外地想,她还记得名场面的宫殿是哪一座、又够不够她藏着扒砖揭瓦偷……光明正大地看。
    要不她偷偷跟着梅长苏去也是可以……?顺便带上藺晨,他应该也挺想看的吧。
    就是跟着梅长苏要藏在哪儿好呢……,要是没地方藏咋办呢……
    “咕~”
    一隻通体雪白的大胖鸽呼喇着翅膀降在院中。
    “哎咦?终于来了?”她有些小兴奋地跑上前,捞起了信鸽、细细地拆下它左腿上的竹管,“嗯……很好,飞流!”
    少年从她背后的屋簷上吊掛下来,“姐姐!”
    “你苏哥哥在哪里晃悠来着?”
    “唔……书房!”
    “啊,那黎大叔他们呢?”
    “不知道!”
    “帮姐姐和苏哥哥说,可以准备出门啦,黎大叔他们也请飞流帮姐姐带个口信,好不好哇?”
    “嗯嗯!姐姐?”
    “姐姐去水牛那里找你藺晨哥哥,过完今天啊,苏哥哥最大的敌人终于要没啦!”
    “嗯嗯嗯!”听见苏哥哥的“敌人”总算能再见了的飞流异常兴奋,几个纵步便彻底消失在她的视线里。
    东方凌歌无意义地掸了掸衣服、又抖了抖袖子,一脸满足的喟叹一口气,跟着飞远了。
    ……
    “藺晨!景琰!如何?”
    东宫主殿上下的随从只剩下一个列战英,因此当她落在殿前时没有任何人阻拦住她,也不需要通报身份,一嗓子吼急突突地轻易衝了进去。
    “凌歌?”
    “东方姑娘?”
    “哎哎,我是专程来找你们的,景琰你可妥当了?时间不多,快些准备,等会儿皇上面前切莫失常知道么?”
    “开始了?”
    “开始了?”
    她没空理这俩个人的异口同声,道,“是啊!就快了,战英啊,一会儿得要麻烦你跑趟穆王府,将这些事都原原本本的告诉霓凰,咱们在这里干大事却不通知小殊的未婚妻似乎不太合理。”
    “哎知道了。”
    藺晨站在一旁有些奇怪地瞧着她,不确定地问道,“凌歌,你这交代事情的模样我怎么觉得不大对劲呢?”
    “说对了!”她伸出手搭在人家肩膀上,挑了挑眉笑道,“想不想去看看?”
    “看看?你又想躲在屋顶上?”
    东方凌歌摇了摇头,“太热了,我记得他们是在养居殿谈话的,殿外有一条很长的廊子,没有御林军看守,廊子第二个转角有个门,能直通养居后殿,后殿素来没什么人,所以也没有侍卫,里头还有一处藏身地,包准不被发现,怎样,有没有兴趣?”
    “有!”藺晨斩钉截铁道,“但是你是怎么知道这些路线的?”
    “你还没来京之前,救出庭生的时候我不是窝在大殿屋顶上扒了个洞看嘛,还有几次去找静姨,瞧着守卫松懈就趁机摸下路。”
    “这都是外头,那殿里呢?”
    她很诚实地道,“晚上。”
    藺晨:“……”
    被晾着但一直注意他们的萧景琰:“……(嘴巴开开。)”
    同样被晾着但也一直关注他们的列战英:“……(嘴巴开开。)”
    “你们是认真的?”
    闯宫二人组一齐回头看着懵了的水牛太子殿下,认真道,“当然,先走一步,告辞。”
    顿时飘了个没影儿。
    两袭白衣一路无话,并着肩紧赶慢赶的,进了宫城里后更是连呼吸气息都不禁屏住,今日不同于寻常日,整个空间瀰漫着一股肃杀萧瑟的氛围。
    '想来长苏已经在养居殿内',东方凌歌对着藺晨做口型道,他们正停在大殿上方观察下头的动静,只见宫门外原应职守的禁军身影全部不在,直到养居殿口通通替换成了御林军,想当然尔,那前殿内肯定也到处都是御林军。
    '走。'藺晨无声道。
    两人再度飞身,消息藏跡的几纵几跃之间,养居后殿那条廊道已经近在脚下,正如东方凌歌所说,这里不常有人来,所以根本没有守卫,他们如烟一般落下地,在门纸上戳了个洞朝里看,再三确认没有宫女也没有太监之后,便轻手轻脚顺了进去。
    隐隐约约听见了梁帝和梅长苏说话的声音,她放轻了步子,同藺晨藏进一处最靠近龙座、被横向捲起的三重粉色纱帘之后,这个位置实在太好,不仅仅是御林军的视线死角、且没有丝毫存在感,更能从帘幕和墙壁之间的缝隙瞧见殿内完整情况,可谓绝佳。
    “儿臣参见父皇。”
    原来东方凌歌和藺晨从东宫出来不久后梁帝的口諭就到了,萧景琰快马直奔宫城,抵达的时间竟然和他们差不多。
    “平身吧。”
    “谢父皇,儿臣奉旨前来,不知父皇有何吩咐。”
    “稍后一旁。”
    “是。”他面露疑惑,仍站到了梅长苏的对面。
    梁帝同高湛示意了一眼,他会意过来,高声道,“宣!”
    萧景琰转过头去看,果不其然是逃脱在外多时、抓不到捕不得的前悬镜司首尊----夏江。
    “老臣夏江,参见陛下,”顿了顿,又道,“参见太子殿下。”
    “父皇,这个逆臣怎么会在宫里?”
    帘幕之后的东方凌歌瞧得分明,见他脸上恰到好处的震惊和微微怒气,实在是忍不住一脸叹服地给身边的藺晨比了个讚。
    这背台词背的、这演戏给演的……,真是好专业啊……
    梁帝“哼”了两声,道,“有道是,人之将死、其言也善,夏江身负死罪,却愿意在朕的面前有所举告,朕倒觉得,不妨听一听。”
    “举告什么?”
    “夏江,有什么想说的话,当面说吧。”
    夏江直了直身子,双手垂礼,头部和视线往下压了四十五度,肩头微躬,掷地有声道,“陛下,老臣有罪不愿辩解,但是此人负罪更重,老臣不愿陛下受其蒙蔽!”
    “你说的此人……他究竟是何人呢?”
    “他!”夏江猛地朝梅长苏一指,神色犀利而绝对,“就是当年与皇长子勾结谋逆,侥倖逃生的赤焰馀孽,赤焰主帅林燮之子、赤羽营主将----林殊!”
    东方凌歌敢用瀟湘剑打赌,她清晰地看见萧景琰脸上瞬间出现的崩坏、不可置信、措手不及、震惊、混乱等等一系列多到令人发指的情绪,全部综合成一句最为真心肺腑的话。
    '怎么……可能……?!'
    哇……你到底是怎么教的啊……,她又一次忍不住佩服地看了藺晨一眼,对方则朝她自信的挑了挑眉,露出一个无懈可击的完美微笑。
    ……嘖,煞到了。
    “夏首尊可真是语不惊人死不休啊。”梅长苏隐去双眸里的笑意,淡淡地道。
    “太子,对夏江的说法你有何言?”
    听墙角的两人不禁暗暗嘲讽一笑,“景琰”和“太子”的差别,相隔着的是一个永远都无法跨越的障碍。
    “父皇何有此问?您是看着林殊从小长大的,难道会不认识他吗……?”
    “你可知道火寒之毒吗?”梁帝站起身子,双眼一差不差的紧紧逼视他道,“焚身烈焰、噬骨之寒,加上梅岭特有的雪蚧虫,使中毒者面目全非,至亲之人都难以辨认。”
    “如此荒谬之言,父皇相信,儿臣不信……”
    他是真的在演戏对吧……?东方凌歌盯着萧景琰的脸,第三次由衷地这样想。
    “景琰,难道你是真的、真的不知情吗?”
    他一副浑浑噩噩的表情,有些愣顿地抬头望向龙座上的梁帝,茫然地摇了摇头,“……儿臣不信……”
    这下子连梅长苏也开始佩服藺晨了。
    还有好兄弟被皇族身份耽误的漫天飆戏才华。
    “太子殿下倒是推得乾净,若您真不知道此人就是林殊,那当初又怎么会相信他是真心实意地为你谋划,要助你登上东宫之位的呢?”夏江逼问道,又转头看向梅长苏,
    “麒麟才子得之可得天下,当初你入京时,废太子和誉王都是如日中天,若你不是林殊,又怎么会放着眼前的捷径不走,而要劳心劳力地辅佐一个微不足道的靖王呢?”
    他勾起唇角,像是讥讽般地笑了一笑,道,“原来夏首尊今日是来诛心的。”
    “陛下,”夏江直直站起身来,低头拱着双手一字一句道,“江左梅郎入京之后,京城中每发生一件事情受益人都是靖王殿下,他从一个无宠的单衔郡王,一步步加封为七珠亲王,直到现在入主东宫,而废太子和誉王斗得如火如荼,最终却是两败俱伤,一个被黜出京,另一个……”
    “另一个怎么样呢?”梅长苏截断了他的话头道,语气有些高扬,“难道是我逼着他举兵造反吗?前太子如何被废、誉王如何覆灭,陛下最清楚,”又朝上看着梁帝道,
    “不管夏江怎么说,他以卫錚构陷靖王是事实、誉王起兵九安山也是事实,陛下被围困猎宫时,百官受损、宗亲蒙难,是何人拚死来解围?又是何人归还兵符,并护送陛下回京?如今猎宫前的鲜血尚未凝乾,而夏江这个谋逆的主犯,却拿着本野史古书在这里无凭无据的指责太子,难道陛下就不怕在九安山屈死的冤魂们……会心寒吗?”
    这一段话下来就很没有逻辑性了,不论怎么说,焦点始终是在“他到底是不是林殊”以及“太子到底知不知道他可能是林殊”这两回事上,可被他胡拼乱凑的扯进了九安山事变,莫名其妙地就将正题给跑偏了。
    倒像是夏江攒着一份随便臆测的假设,来诬陷太子勾结“赤焰馀孽”要谋反似的,彻底将整件事情拗向了一个奇怪的方向。
    但除了梅长苏自己和东方凌歌、藺晨以外,没有人发现任何不对劲的地方。
    “苏先生辞色锋利我早就领教过,”夏江直面他道,“不错,这两年京城的事件你我可以各执一词,但是有一点你逃脱不了,那就是你身上所中的火寒之毒,陛下,”他再度拱手躬身道,
    “老臣已逃出天牢,若不是心系陛下,为什么要自投罗网、断了自己的后路呢?”
    梁帝沉吟了一阵,道,“夏江说得也有道理,既然已经逃脱了,又何必为这些子虚乌有的事,赌上自己的性命呢……”
    “陛下圣明!老臣当年之所以与林殊结仇,就是为了替陛下处置赤焰孽案,他回京之后,一心想除掉我,这并不奇怪,悬镜司确有行为不妥之处,以至于被林殊所利用,但他无论如何狡辩,事实就是事实!林殊,”他维持着行礼的姿势偏头道,
    “你身上的火寒之毒,会引发脉象奇变,使得寒热相冲、表徵不一,你敢不敢当着陛下的面,让太医把把脉,看看是否与常人有不同之处?又或者说,你愿意免了这个麻烦,老老实实地向陛下承认,你到底是谁?”
    梅长苏站在原地思考了很久,久到所有人都以为这个人是不是被无形点穴所以动不了了的时候,他终于缓慢地开口道,
    “好吧,我承认我就是林殊。”
    萧景琰吓了一跳,他以为小殊会选择让太医把脉,毕竟火寒毒是绝对已经治好了的,根本不必要再在陛下面前揭露自己的真实身份,平白地招来危险。
    可他想不到的是,若是梅长苏选择把脉,那么就只是单纯的“构陷”,这种“当陛下的面,逼无辜人的供”的冲击感就要没有了,而依照梁帝的性情来说,“逼供”远比“构陷”来得更加有力。
    儘管走的是险棋,但根除夏江这颗毒瘤显得更重要。
    东方凌歌和藺晨对视了一眼,心里无奈得很。
    她偷偷给他透露过,如果长苏依旧选择这条路线走,那么一杯鴆酒是绝对少不了了的。
    接着问题来了,原先梅长苏是真的打算喝下毒酒,反正遇上了火寒毒就是小虾米碰上大鲸鱼,可是现在的他已经没有火寒毒了,他还打算要喝吗?
    追本溯源,当梅长苏决定说出“我承认我就是林殊”这句话的时候,他难道想不到梁帝可能要暗暗杀了他吗?
    原本可能是有想到的。
    现在呢?
    是想到了然而故意忽略,还是真的没想到,又或者仗着他们两个人在现场?
    不过他们真的是来看戏的,什么都做不了。
    再或许他终于愿意依靠水牛好兄弟保护他一下了???
    东方凌歌忽然扬起了一抹迷之微笑,旁边藺晨瞧着背脊不禁寒了寒。
    “我说我是林殊,陛下就真的信了吗?”梅长苏轻松道,目光毫不退缩地直视震惊得拍案而起的梁帝,
    “不管我承认了什么、夏江指证了什么,都是空口无凭,并没有实实在在的证据,如果陛下想让太医为我诊脉,召来便是,只不过无论结果如何,都没有意义。”
    “没有意义?”
    “陛下细想,如果我的身体真的表徵不一,那足以证明我是林殊吗?反之,如果我的脉象并无异常,就能确认我不是林殊吗?没有定论。说来说去,夏江无非是想逃一条命,而陛下,只是求一个心安罢了。”
    “他这是狡言善辩,”夏江驳斥道,“古籍有载,并非老臣胡言乱语……”
    “照你所说,林殊回来一心復仇,陛下又怎么可能安然无恙地从九安山上下来呢?当时兵符在靖王手中,只要他稍缓一步,等誉王弒君成功,他再收剿叛军,这不是最简单的做法吗?难道陛下当时在猎宫,心中就没有这样的疑虑吗?”
    “放肆,”梁帝快速道,“朕当时对景琰,绝无猜疑。”
    “那今日,父皇召我们对质,目的究竟是为何?是想要千方百计找到一些蛛丝马跡,好往苏先生头上栽上一顶林殊的帽子吗?”
    “朕只想查明真相。”
    萧景琰转过身来,这一次总算不是演的了,
    “怎么查?两个完全不同的人,几条记载、一丝脉象,全都是些无稽之谈!永远都不能被证实,却永远不能被推翻,夏江现在所做的,无非就是临死前,想在父皇心里埋下一颗怀疑的种子罢了!”
    前段话说的是自己曾经的挣扎,后段则是有理有据地分析现状。
    梁帝沉默不语。
    “看来首尊大人对于陛下的了解,真是非常人所及。”梅长苏摇了摇头道,黑星般的眸子里似乎透着几许讽刺之意。
    夏江直挺挺地跪了下来喊道,“陛下!此人绝对就是逆贼林殊!老臣愿以性命担保!”
    “哼,你的性命?”萧景琰转过身去盯着他,眼中彷彿有火,“你以为你逃出天牢就保住了性命吗?夏首尊过这么久还留在京城,不就是因为外面的天罗地网你逃不掉吗?”
    他不承认也不否认。
    “陛下,”梅长苏看了看他,朝着梁帝下了一个重磅道,“我已经承认我就是林殊,没有什么可查的,就当我是林殊处置吧,届时伤了父子感情、乱了朝局,受益的可只是夏江一人,喔对了,要不要依从宫里越嬪娘娘的意思,把献王从献州接回来?”
    这已经是很明显地在暗示些什么了,龙座上的那一位深深吐了一口气,脸色霎时间难看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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