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蓉蓉哭了很久,池夏陪她一起无声落泪。
    何禹火化那天,郑蓉蓉将自己一缕头发放进他掌心。
    看着他被推进去大火里,她转过身,红着眼睛问:“人死后为什么要被火烧啊,他等会会不会好痛?”
    池夏忍泪说:“不痛,不痛的,他去了下辈子。”
    郑蓉蓉双眼早已哭肿。
    何禹追悼会上来了很多人,包括以前的老师同学们。
    大家纷纷惋惜,多么年轻的生命,怎么走得这么早。
    郑蓉蓉这天却出奇的平静,她穿着黑色套装,胸前佩戴白色的花。
    她没再哭了,只静静看着来来往往的人。
    不久前何禹来过她梦里。梦中他面带遗憾,又有点歉意说:“不要为我哭了,我很好。如果可以,蓉蓉,下辈子再见。”
    白色的天光挤进灵堂,郑蓉蓉有一瞬恍惚。
    她看着天光的尽头,笑容苦涩:“何禹,暗恋太苦了,下辈子别再暗恋。”
    彼时碧空无垠,万物温柔。
    ……
    郑蓉蓉去了另外一座城市读研。
    不久后,池夏听到她出国的消息。欧洲有项先进的医学项目,郑蓉蓉便休学一年报名参加了。
    大家都夸郑蓉蓉和以前不一样,不再是那个咋咋呼呼的小女孩,变得更有魄力和主见,说休学出国就休学出国。
    只有池夏明白郑蓉蓉为什么去欧洲。
    那个项目其实是研究心脏方面,蓉蓉总归是想为何禹做点什么的。
    爱上一个人简单,遗忘却很难,被留下的人困在回忆里,总是最难过的。
    -
    夏天在何禹离世的悲痛中结束。
    然而时间不会为某个人停留,伤心之后所有人还要继续各自生活。
    这一年,江城一中高考成绩斐然 ,市领导为了嘉奖学校,大手一挥划了一片地给一中建新校区。
    有人欢喜有人愁,高兴的是新建的校区一定格外漂亮,不开心的人觉得离家太远。
    总之各说纷纭。
    池夏接到出外景的任务,回来途中路过江城一中,她盈盈看过去。
    秋日薄暮冥冥,学生们放学,三五成群走出来,这里早已换了一批面孔。
    一中校门外的公交站台也拆了。它年代久远,早就有人提议换掉,何况这年地铁系统已经发达。
    池夏忽然很想一个人走一走。她和摄影同事说完,同事连忙点头,他知道这是池夏母校。
    摄影同事开着车离开。
    池夏走进校园,没有人拦她,曾经的一中校花,门卫多少有印象。
    校园里一些地方翻新过,总体没太大变化。银杏树树叶黄了,从枝头飘落。
    她踩着落叶,慢慢地走,放学晚归的一中学生频频看过来。
    他们在小声惊叹:“卧槽!”好漂亮。
    夕阳西沉,池夏去了学校天台,去了高一教学楼的宣传栏,也去了职高。
    她沿着曾经放学回家的路走。自从毕业,那条路她很少走了,如今再走一遍,心里莫名酸涩。
    晚秋的空气里,有几分冬日的颓凉。
    她在路边买了一杯奶茶,却没有喝,捧着奶茶一个人从天亮逐渐走到了天黑。
    ……
    郑蓉蓉出国后,池夏偶尔和她打电话。郑蓉蓉成长了许多,话却没以前那么多了,只是简单聊了学业后感叹:“夏夏,立冬了。”
    池夏站在办公大楼玻璃窗前。天气预报说近期有雨,不远处悦海湾有流光溢彩的灯光,在雾气朦胧中闪烁。
    她垂眸:“时间过得很快。”都十一月了。
    郑蓉蓉顿了顿,忽然道:“夏夏,如果想他,就去看看他吧。”
    池夏心脏一紧。
    郑蓉蓉语气认真:“别留下遗憾。”
    秋风轻轻拍在落地窗上,她眼眶渐渐泛红,江城又多了很多拔地而起的高楼,这座城市瞬息万变。
    十一月的雨陆续从月初下到月尾。
    周五傍晚有同事过生日,说要请大家去轰趴馆。
    大家都很开心,下雨天快给他们憋疯了!
    他们看向池夏 ,如果女神能去多好,可她一般不参加这种活动。
    池夏坐在工位上校稿,结果她偏头说:“好。”
    同事们惊讶不已,更多的还是激动。
    他们玩到很晚,最忙的项目结束了,第二天周六终于可以不用加班。
    有男同事晕晕乎乎说:“走,回去再、再唱个歌。”他打了个酒嗝。
    旁边领导发话说:“得了,大家喝了酒,都好好回去休息休息。”
    有人问池夏,这么晚要不要送她回去。她摇头,自己可以打车。
    漆黑的天空还飘着雨,夜晚很冷。
    池夏拦了一辆车,司机问她去哪,她报了一个地名。
    车子一路疾驰,停在一个高档小区门口。
    这是池夏第一次独自来这里。
    去年她从香港跑过来,在外面淋了雪,裴炽怕同样的事再发生,直接给了她一把他住所的钥匙。
    房子很大,里面陈设一如从前。池夏上了二楼,然后窝在沙发里看了一部电影,看的是喜剧,可她全程笑不起来。
    电影结束,世界重新恢复安静。
    外面的雨没停。
    屏幕上的暗光将她拉出一道细长的影子,刚才聚会喝了一杯酒,现在酒劲上来,她胃不是很舒服。
    小姑娘缩成小小一团,她坐那想了好多事……
    ……
    池夏忘记昨晚什么时候睡着的,第二天醒来时人却在医院。
    宋梅握着她的手,她指尖苍白。妈妈告诉她,昨晚她低血糖昏迷了,幸好救护车及时赶到。
    她低血糖本来很久没犯了,医生说酒精导致血糖进一步降低,才引起的低血糖昏迷。
    这种行为很危险,发现晚了可能就有生命危险。
    外婆抹着泪说:“夏夏要有什么事,你让我这个老婆子怎么活啊!”
    池夏眼眶一酸,她虚弱道:“外婆不哭,我没事。”
    池昌盛嘱咐:“以后再忙也要好好吃饭,更不能喝酒。”
    池夏努力点点头,她不该让爸妈和外婆担心。
    宋梅没有问池夏为什么那么晚去一个陌生小区,就像她也不会再提昨晚她打电话过去的时候,夏夏哭得有多伤心。
    她抚了抚女儿的脸,夏夏长大了。
    池夏在医院住了几天,毕竟昏迷过一段时间,有可能对机体造成更严重的损伤或者是二次损伤。
    期间同事们都来看望她,早知道仙女不能喝酒,就不该让她喝的,他们很是内疚。
    池夏微笑说:“没关系的。”
    何晶晶说:“池夏你好好休息,不要再担心工作了,身体才是革命的本钱!”
    “嗯嗯。”
    池夏出院前一天,顾圳带着鲜花和果篮探望她。
    她有些意外,却还是说:“谢谢,破费了。”
    顾圳笑了笑。
    顾圳穿得很商务,和从前一样温和儒雅,只是他看上去似乎有了很多心事。
    他并没有坐很久。
    离开前,他一双桃花眼里有黯然,抱歉道:“我曾做错过一些事,这段时间我也认清了一些东西。你要是太难过,可以告诉我,我想我应该能帮到些什么。”
    池夏怔怔看向他。
    -
    裴炽恢复的并不好。
    一个人的神经细胞损伤后恢复需要3-6个月,但如果超过这个时间,则将是一个更漫长的过程。换句话说,也可能好不了。
    距离那场车祸已过去7个月,他却没有一点好转的迹象,医生也觉得无计可施了。
    圣诞前夕,一则来自江城的消息插了翅膀,飞向遥远的欧洲大陆。
    从佣人们的只言片语里,他慢慢拼凑出一个名字。
    “池夏。”
    十二月的雪花落下来。
    他似乎从一个漫长而黑暗的梦里,望见一道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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