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笨。”
    辛月表情微怔。
    这个“笨”字,怎么听都不像责备。
    “走了。”
    他松开刚刚一直扶着她胳膊的手。
    “嗯。”
    辛月迈开步子,与他并肩,然后一起朝回走。
    想开后,辛月心底的负罪感少了许多,但要完全做到不在意,怕也还是需要一点时间消化,不过她面上已经看不出来什么。
    可奇怪的是,开导她的人,这一会儿的时间,眉头又压了下来。
    辛月以为他也是还需要时间消化这件事,便没管。
    然而,下午上完两节课后,陈江野眉头似乎还是没有松动。
    辛月遂决定等上课后写纸条问问他在想什么。
    “野哥,走。”
    徐洋和胡宇航走过来,对他做了个抽烟的动作。
    陈江野没应声,径自站起来,跟他们一起出去了。
    他们出去没一会儿,辛月也走出了教室,是去上厕所,但这会儿厕所里人很多,因为是大课间,还有不少上大号的,辛月进去看了眼情况就出来了,准备去办公楼那边的厕所。
    在快要到那边的厕所时,她听见楼梯间传来一道熟悉的声音。
    “我问你们。”
    辛月脚下一顿,不由得放缓了脚步。
    陈江野他们之前都在天台上抽,但现在天越来越冷,天台风又大,他们就来楼梯间了。
    楼梯间的门关着,但并不隔音,陈江野的声音清晰从里面传出来∶
    “如果你们是个女的,有个男的你本来很讨厌,但他为了保护你杀了人,还搞得家破人亡,你心里会惦记他吗?会不再讨厌他吗?”
    此时一同在楼梯间的徐洋和胡宇航表情都有点惊讶,他们还是第一次听陈江野一次性说这么多话,下意识暗暗对视了一眼。
    他们觉得这个问题会和辛月有关,毕竟陈江野不会关心辛月之外的其他女生,但他们初中没在这儿读,不知道盛航这号人物,再考虑到为爱杀人和家破人亡什么的像是只有电视剧里才会出现的剧情,倒也没往辛月身上去想,就当是他突发奇想,于是正儿八经的代入自己去想了想。
    徐洋说∶“会的吧,这搁哪个女生身上不感动啊,如果那男的还长得不丑,那怕是直接爱上吧。”
    “对。”
    胡宇航接着说,“要是电视剧里这种剧情,女方肯定都终身不嫁,一辈子惦记那男的了。”
    “电视剧肯定这么演!如果那男的没被枪毙,那肯定就是等他出狱。”
    “对对对,别说当事人,看的那些女生都感动得哭死。”
    “我记得好像小时候跟我妈真看过两部这样的。”
    “我也记得!叫什么来着?”
    两人聊得正欢,没注意到陈江野表情越来越阴沉。
    就在两人还在想剧名的时候,陈江野一言不发地把徒手掐灭的烟随手扔进垃圾桶,转身推门就走。
    “诶?野哥你去哪儿?”
    徐洋和胡宇航想跟过去,但手里夹着烟不好出去,看他是往厕所方向走就没跟过去,“应该是去撒尿吧。”
    陈江野的确是去厕所,但不是去解手,是想洗把冷水脸,可他刚出楼梯间走了两步就停了下来。
    刚刚出来的时候,他余光瞄到一抹人影。
    他回头,看向站在几米外的少女。
    本就阴云密布的一双眼在这瞬间变得愈发阴郁。
    辛月冷静地走过去,拉着他就朝天台走∶“你跟我过来。”
    陈江野脸色不好,但并没有挣开她。
    到了天台。
    辛月松开他,然后抬头看向他。
    风很大,但她眼睛都没眨,定定盯着他眼睛说∶“陈江野你听好了。”
    “这件事,无论如何,都不会让我对盛航有改观。”
    她的声音在呼啸的风里也清晰,掷地有声。
    “我不需要他为我杀人,就算他杀的那个人真的想对我做什么,我也不需要,我可以自己来,正当防卫,而不是让他去犯法。”
    “他沦落到家破人亡的地步,你也说了,这跟我无关,是他自己做的选择,我甚至都不知情,所以我不会可怜他,一个霸凌者,有什么好共情的。 ”
    “我这辈子是忘不了他,但是因为我恨他,恨他用暴力逼迫我,恨他让我间接背上一条人命,他如果不为我杀人,我也许还不会那么恨他。”
    她一口气说了很多,最后问他∶“你听清楚了吗?”
    陈江野盯着她,有那么好几秒都没说话,就盯着她,瞳孔深处像是有什么在疯长。
    “陈江野!”
    辛月有些生气了,她说这么多,他到底有没有在听?
    “辛月。”
    忽然,他开口,声音很哑,很沉,“你知不道,我他妈……”
    剩下的几个字是——
    有多想亲你。
    他没说出口,理智不允许。
    “什么?”辛月却追问。
    陈江野喉结滚了滚,压到最低,过了会儿才说∶“我他妈只是随口一问,你那么紧张干嘛?”
    辛月愣了愣,表情一下慌张起来∶“谁……谁紧张了?”
    他朝她迈一步,嘴角携笑∶“不紧张你给我解释那么多?就这么怕我误会你心里有其他男人?”
    “我……”
    辛月向来巧舌如簧,现在却不知道该怎么回,只能眼神躲闪地后退。
    然而她后退一步,他就跟上来一步,一步一步逼近,再伸手扣住了她后脑,不允许她继续后退,定定看着他的眼睛。
    “辛月,我说过,我有洁癖,你心里也得给我腾干净,不准人进去。”
    说着,他低颈,将薄唇递至她耳畔∶
    “除了我。”
    最后三个字入耳,辛月只觉脑子里像是倏地有烟花炸开,落满地,让每一根神经都被烫得颤栗。
    这感觉很不妙,让她想赶紧逃离这炙热之地。
    “我……我要去上厕所了。”
    说完,她飞快从旁边跑开。
    陈江野站在原地,过了会儿才缓缓直起身。
    等他回头,那抹身影已经溜得不见踪影。
    他站在天桥上,耳畔是呼啸的风声。
    那双狭长的双眼风吹而不动,但能清晰看到他瞳孔在一点一点变暗。
    奇怪,明明他该开心才对,就在刚刚他也的确很开心很开心,他心爱的女孩在用尽全身力气告诉他,她心里没有其他人,让他想冲动地去狠狠吻她。
    可现在,他一点都开心不起来了,突然的。
    他无法想象,在没有他的日子里,他的月亮经历了怎样黑暗的长夜。
    他才来到她身旁两个多月,就已经见到了好几次她快要熬不下去,也看到她的脆弱与无力,还有那么多次的险境……
    那他不在的时候呢?
    她到底受了多少煎熬,有多无助,又遇到了多少次危险?
    就连那个为她杀人的男生,留给她的也只有恨。
    在这样一个贫穷、混乱又充满贪欲的偏远地,她那不知令多少人羡慕的美丽没有令她得到一点雨霖,给她带来的除了苦难还是苦难,不知有多少双污浊的眼睛在暗处窥视着她,多少双污秽的手想把她拉进黑暗里,而这一切,她只能独自去抵挡,稍有不慎,就是万劫不复与深渊地狱。
    她的人生甚至禁不起任何一次如果,如果那场车祸不止是暂时夺走她的光明,如果那个人真的想对她做那些事而盛航没有杀他,如果碰见强.奸.犯那一天她不是拿着刀去割甘蔗,如果她没有把刀藏在枕头底……
    每想到一个可能,他心里都是刀绞一般的痛,像真的有一把刀捅 .进去,翻搅得血淋淋。
    他多希望,他们能早一点相遇。
    他一定好好保护她,陪着她。
    这样的情绪一旦翻涌起,就像慢性病,漫长的隐痛,病症难以痊愈,痛感也难以平息,然后再在剧烈发作时,疼得要人性命。
    怎么掩饰都掩饰不了。
    所以,辛月察觉到了他的情绪。
    她不明白他是为什么不开心,明明她都那样说了,她也传纸条问了,结果没问出个所以然。
    可她希望他开心。
    于是,在这天夜里,她在朋友圈里发了一首诗。
    她的朋友圈只有他一个人。
    这是为他写一个人的诗——
    夜很静
    月亮缓缓升起
    途经一片燃烧的旷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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