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无疑是一出好戏,秦艽坐在偏殿里都能听见外面的哭嚎声。
    褪去了光鲜体面的一面,其实这些所谓的皇亲国戚们,比地主家的亲戚没什么区别,都是泼出了性命都要咬上一口肉。
    有人来请秦艽,她便带着颉儿随着去了。
    ……
    殿中气氛凝滞,显然事情进入了僵局。
    秦艽到了后,来喜便以她有孕在身,让人搬了椅子来,至于其他人都是站着。
    可明明站着,却形成了威逼之势,若用一句话来形容,就是孤儿寡母被一群虎狼亲戚威逼利诱,为的不过是吞了他们,连骨头带肉。
    幸亏太子一系也不是没有人脉,两位太师太傅及数个兼东宫属官的大臣们很有觉悟,在开始讨论未来大统即位人选之初,就提出该是太子长子即位才是。
    对此,一众反对者纷纷提出异议,以君主年幼,不利于江山社稷为名,进行了驳斥。
    这些大臣们吵得是口沫横飞,哪还有平时儒家士大夫注重体面的模样,都恨不得化身市井泼妇。而那些之前还哭天喊地的妃嫔和皇子们,倒是一副稳坐钓鱼台的姿态,秦艽猜测恐怕有些人早有准备,自然不会图穷匕见。
    这其中大概分了几个派系,一个是七皇子康王,一个是八皇子蜀王,还有十皇子,至于其他皇子年纪都太小,就算想争,恐怕也争不到个什么,顶多是找个人做附庸,帮着浑水摸鱼。
    安阳公主颇为强势,以元平帝在世时,对八皇子十分看重为引子,阐述了一番其学识武功都远超他人,虽没有明说,但无疑是在说服那些目前还保持中立的大臣们。
    秦艽犹记得去年上元节,八皇子和七皇子还十分要好的,未曾想在皇位的诱惑下,也翻脸了。
    为保万一,蜀王一直是谦虚之态,没有发表任何言辞,倒是安阳公主言辞之间攻击了康王骄奢淫逸,因此被元平帝训斥了好几次,言下之意康王无德。
    这无德对于寻常百姓乃至其他贵族子弟来说,都没什么,可在皇家尤其是大位继承人却十分严重,君王无德怎能担起社稷之重。
    殿中早已燃了烛火,如同白昼。
    灯光下,崔贤妃满脸怒容:“谢昭仪,安阳是晚辈,我不与她计较,你这个做人母妃的也不管管,皇家大事朝廷大事岂容一个女儿家在此插言。”
    大丈夫不与女子计较,康王被安阳公主挤兑得脸色难看,却不好失态与之争吵,只能崔贤妃下场。而长辈不好和晚辈当面计较,未免被人说以大欺小,所以崔贤妃看似在斥责谢昭仪,实际上不过是给安阳公主及蜀王一脉难堪。
    “贤妃娘娘,您知道妾身一向软弱,安阳从小受陛下宠爱,妾身哪里管得住她。”谢昭仪怯怯道。看着倒是弱得可以,不过是绵里藏针。
    崔贤妃被气得不轻。
    蜀王出来做好人道:“安阳,你少说两句,贤妃娘娘到底是长辈。”
    安阳公主面露不忿之色,但多少是听进去了。
    “安阳在这里给贤妃娘娘道歉,不过是与非诸位大臣们自有决断,江山社稷乃重中之重,非同儿戏。”
    这时一位大臣站了出来,抚着胡须道:“安阳公主所言也不是没道理,诸位大人以为呢?”
    “江山社稷确实非同儿戏,可古之有法,立嫡以长,不以贤,立子以贵,不以长。如果按照长来说,康王殿下乃是实至名归。”
    “非同时期,怎可还循规蹈矩,当是以贤论之。”
    “那如若按照祖宗家法,方是长嫡承统,万世正法,太子长子才是正统。”
    此言一出,康王蜀王两方人顿时调转枪口,再度论起君王年幼,不利于江山社稷。这一番唇枪舌战下来,等于再度回到原点,秦艽这会儿也算看明白了,估计一时半会吵不出结果。
    都是高手,反正秦艽是挺佩服他们的,若不是事关己身,她真想给这几个人喝彩两声。她摸了摸紧绷的小腹,站起来道:“和内监,各位大人们,本宫实在体力不济,想先去休息会儿。”
    “太子妃有孕在身,当是身体重要。”一直站在旁边,没怎么说话的和顺看了她一眼道。
    其他人虽诧异秦艽会在这时候离开,但也没说什么,毕竟少了太子妃孤儿寡母在此恶心人,说不定更有利自身。
    来喜来到秦艽身边,送她出去。
    一直到了偏殿,秦艽才歉道:“来喜哥哥,我实在是撑不住了。”
    “别这么说,你身子要紧,要不要我让人找个御医来给你看看?”
    秦艽摇摇头,说歇一会儿就好了,又问:“那,接下来该怎么?”
    “你别着急,现在不过刚开始,水面下到底有多少鱼儿还未得知,为了保险起见,先让他们吵着,他们吵不出什么结果。”
    秦艽默然,倒也明白来喜为何会这么说。
    以当下这种情况,不管是伪造传位圣旨还是传位口谕,都惹来怀疑,突然泄露的消息彻底打乱了来喜的计划,可这恰恰正是她要的。
    浑水才能摸鱼,唯独就是有些对不起来喜。
    她看了来喜一眼,抿着嘴角,心里觉得很难受。因为来喜在她心里似乎就和对不起画上了等号,她总是在对不起他,欠了上辈子,本想这辈子还了,到最后依旧陷入这种局面。
    她只是想大家都活着。
    这么不停地想着,秦艽总算心里舒服多了,又和来喜说了两句,才进去休息了。
    她用了些膳,又睡了一觉,起来后问殿里服侍的宫人,那些大人和娘娘们都还在,看来似乎打算秉烛夜谈。她让阿朵出去了一趟,得知那些人都还没用膳,便吩咐宫人给那边准备些膳食送过去,不过她本人没有亲自去,还是以身体不适之名。
    期间似乎来喜问过,但听说是太子妃吩咐的,并没有说什么。
    一直到亥时,那些人终于散了,不过康王蜀王等几个皇子都没走,其实大家都知道他们打的什么主意,不过人家打着孝的幌子,旁人也说不得什么。
    而这时已经太晚了,为了秦艽身体着想,便没有回东宫。
    ☆、第117章 第117章
    117
    次日, 天还没亮,众大臣们又进宫了。
    不过今日比昨日的人要多一些,看得出很多人都是彻夜未眠, 事实上这个节骨眼上, 大抵也没人能睡得着。
    秦艽很早就起了,甘露殿的宫人对她倒是妥帖, 热水膳食都侍候得极为周道。用完膳,她出去了一趟,崔贤妃谢昭仪等一众生养了皇子的妃嫔都到了,看她们模样憔悴, 估计是昨晚没睡好。
    “太子妃倒是好气色。”崔贤妃挑了挑眉道。
    秦艽就不懂了,怎么这崔贤妃倒是跟她杠上了,不过她心里也有数崔贤妃恐怕视她为大敌,不过这话肯定不能当面质问。
    “妾身到底不是一个人,总要顾着些身子,也免得太子回来责备妾身枉为人母。”截止至今, 秦艽依旧扮演的是一个不信太子会出事的太子妃,虽然众人都觉得太子这种时候都没出现,肯定是死了。但都不会戳破秦艽, 毕竟众目睽睽之下,都要保持体面。
    秦艽是,其他人更是。
    “太子妃多保重身体是对的。”谢昭仪柔声说。
    总体来说, 谢昭仪气质柔和, 在后宫一向不争不抢, 人缘比崔贤妃好了不少,至少秦艽看着她是不讨厌。其他人都没有说话,这种时候多说多错,难道让太子妃节哀?那不是咒太子死,被那群大臣们听见这都是靶子。
    秦艽也心知肚明这种尴尬的情况,没有再说其他。
    这时,从殿里走出来一个内侍,引着众人进去。一众大臣们早就先她们进去了,见了这些后宫女眷走进来,都躬了躬身当做行礼,照例有人挪了张椅子来,秦艽在斜侧面坐下,默不作声地看今天又是个什么状况。
    与昨日无异,照例是老套路,不过今日进宫的大臣有所增多,争执自是比昨日激烈。
    听了会儿,秦艽累了,就避了出去。
    有昨日的例子在先,倒也无人对她过多瞩目,毕竟是个妇道人家,太子如今不在,撑不起局面也是正常。秦艽倒也看见有人面露不屑,或者恨铁不成钢之态,她也就只当看不见。
    就这么秦艽进来听一会儿,出去歇息一会儿,偶尔还会在外面散散步,当活动筋骨。一直到中午,她命人准备了午膳,给那些人送了进去。
    这期间发生了件事,她在外面散步透气时碰见尚宫局的人,人是来找她的,现在宫里乱成这样,百废待兴,事事都需要人掌舵,她本就掌着宫务,尚宫局的人已经来了好几次,可惜都被挡在了外面。
    秦艽忙吩咐把人叫进来问事,来喜收到消息后来了,担心她身子不济,颇有微词。她却说如今无人,此事只能她担着。
    见此,来喜也没再坚持,只是让她量力而行,为此秦艽还专门让人去东宫把玉蝶几个叫了来,帮她处理事务。
    一直到下午,殿中还是相持不下。明显这件事越快处理越好,先皇驾崩,大位继承人未定,这搁在什么时候都是大忌,但你不服我,我不服你,又有人故意搅合浑水,以至于至今未有定论。
    期间秦艽进去了一趟,被战火波及,有位大臣问她什么意见。秦艽不认识他,暂时分不清这到底哪个派系,不过她自有一套说辞。
    “本宫不过是一介女流,见识短浅,但有些话还是想说说。各位自诩都是儒家士大夫,仰不愧天,俯不愧人,内不愧心,张口江山社稷,闭口宗法祖制,如今父皇山陵崩塌,太子下落不明,你们不去生了法子寻到太子,倒在这里论起该由谁越过太子即位。为何你们争论不下?因为都不够名正言顺,要知道名正言顺才是正途,多说无益。”
    不过是个弱女子,哪怕贵为太子妃,在这一众大臣们面前也太不起眼,此时被人这么掷地有声的训斥,所有人都有些傻眼了,却又不能说她说得不对。
    为何争论不下,因为名不正言不顺!
    秦艽就站在那里,明明身形纤细,此时却让人有种望而生畏之感。
    “太子妃所言有理,但太子下落不明,至今未能寻到,我等也只能做最坏的打算。国不可一日无君,君王安,则朝廷安,朝廷安则国泰民安,如今安西有战事,若在消息走漏之前,依旧无法确定大位继承人,唯恐四夷生乱,边关战事四起啊。”
    这套说辞秦艽已经听得耳根子都疼了,见此冷笑道:“大人未免强词夺理,照你的意思君王不安,朝廷就不能安,因着朝廷不安,就不能国泰民安?合则朝廷就是看君王安不安,才决定自身安不安,本宫不过一介女流了,说不出什么大道理,但让本宫来看,朝廷安不安不看君王安不安,而是有人想借机生事,唯恐天下不乱!”
    这又是诛心的说辞,可恰恰让秦艽抓到言语上的漏洞,竟将此人驳得面红耳赤说不出话。
    秦艽见他口舌笨拙,脸皮也不像太厚,心知此人大抵是真迂腐,倒不是别有居心,便又道:“既然各位大人询问本宫意见,本宫就再多说一句,本宫相信太子殿下定会吉人天相,安稳归来。尔等关心社稷之稳,倒是瑕不掩瑜,但万万莫错了方向,如今寻了太子下落才是正途,次者当是操办父皇身后事,再次者才是操心继位人选。
    “本宫说一句不中听的,即使你们大费周章选了人选又有何用,倘若太子归来,此人能心甘情愿退位让贤,回归正统,本宫绝无二言,但如若不能,尔等欺负我们孤儿寡母,就别怨是时本宫去宗庙哭了。”
    又是一记重锤。
    自此,殿中众人才发现真小瞧了这位太子妃,两日下来她几乎未置一词,可一旦开口却是字字诛心。心怀叵测的大臣们到底是少数,还是有一部分人是中立,抑或是谁有理听谁的,这番诛心之言倒是能拉拢不少人。
    崔贤妃怒极反笑,道:“太子妃这话未免也太多了些,说是一句,这说了恐怕不止一句。”
    “贤妃娘娘谬赞了,妾身说的再多,也不如贤妃娘娘,恐怕贤妃娘娘已经忘了玄宗曾下命,后宫不得干政,妾身不过是个小小的太子妃,还称不上是后宫,倒是贤妃娘娘当多多注意,父皇龙驭宾天,您不在宫里好好待着,缅忆父皇,倒在此跟小辈争得面红耳赤,若是让父皇知晓,恐怕父皇在天之灵……”
    “你!”崔贤妃被气得不轻,脸颊通红,却又说不出任何驳斥之词。
    秦艽见好就收,也是不想再留在这里,又道:“本宫身子不适,就不在此多陪了,还望诸位大人能速速拿出个正确的章程,早日寻了太子,安稳社稷,以告慰父皇在天之灵。”
    不得不说,秦艽这番表现出乎人意料,却又可圈可点,让人说不出任何错。暗自酌量者有,奇怪太子妃为何会态度大变者也有。
    到底浑水一滩,现在形势不明,连着折腾了两天,不过是在试探其他人手中还有什么底码。只因这其他人的范围太广泛,彼此又都不信任,互相藏着掖着,才会乱象丛生。
    秦艽没有多留,留下一个烂摊子。
    她能走,别人不能走,可有她这些话在前,难免有人投鼠忌器,觉得是不是太子妃知道些什么。
    转念再想,太子和太子妃乃夫妻,甚至许多人都知晓太子十分爱重太子妃,若是太子有了下落,太子妃定是第一个知道。
    难道说太子没有失踪?抑或是这一切不过是太子妃唱的空城计,只为了掩饰她暗中想做什么?
    之后的局面自然维持不下去了,各自心事重重散去。
    *
    来喜来找秦艽。
    当时秦艽正陪着甯儿说话,甯儿长这么大,还从没有离开娘这么久,尤其前天晚上又受了惊吓,十分黏人。
    见来喜来了,秦艽有些诧异,让颉儿陪妹妹玩,她则跟来喜出去了。两人找了间空的宫室说话,随着门被关上,却半晌没出声。
    “来喜哥哥,有事吗?”还是秦艽率先打破的寂静。
    来喜看着她,笑了笑:“没什么事,只是你今日没与我商量,就说了那些话,对后面的计划恐会有妨碍。”
    来喜从未用过这种口气和秦艽说话,倒不是责怪,就是不掺杂任何情绪。秦艽仿若没有察觉,道:“我也是情急之下才会说了那些话,忍了两天,当时没有忍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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