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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令容今天很晚才从外面回来,她到家时垮着小脸一语不发,简直把心事重重四个字写在了脑门上。
    这是很反常的——裴知仪初十休沐,裴令容每个月数着日子去拜见过姐姐,就算回家之后也要傻乐到第二天早上。
    她不对劲,沉渊捏住妻子的下巴左右看了看,问她怎么了。裴令容失魂落魄地由他摆弄,良久才呆呆道没什么。
    “究竟怎么了?”沉渊重新问了一遍,“你姐姐又骂你了?”
    裴令容虽神游天外,仍然喃喃地反驳阿姐很好,从不骂我,如果骂了也一定是我有错。
    沉渊眯了眯眼睛,他有心纠正她这个唯裴知仪是从的毛病,但裴令容又踌躇着开了口:“我只是听她讲了一件事……”
    一句话被她说得支支吾吾,末了她还是向沉渊一摇头,又将那件事咽了回去。
    她始终不肯说,沉渊也不再勉强,只是在心中记了一笔,最近他得空要去找一找那位裴大小姐,把事情好好问个明白。
    ——然而还未等他去找裴知仪,当夜沉渊就得到了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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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令容一晚上都惶惶惑惑,到了就寝的时间也不见踪影。沉渊感知到她就在附近,所以不曾催促,只靠在床边一面看书一面等人。
    他心不在焉,一本书被他握在手里,也并没有真的看进去几个字。良久内室门边冒出了一蓬乱茸茸的卷发,是裴令容躲在外间不动,正探头探脑地向里张望。
    她的半张脸还藏在门框后面,见沉渊抬眼看她,就小声问:“夫君……你饿不饿?”
    空气中添了一丝似有若无的浅淡气味。前一阵子裴令容受沉渊暗示,认为他脆弱无依,很需要照顾,所以按照供养邪祟的法子找了许多血食来喂他——新鲜的血与肉盛在银盘子里,是一种冰凉的甜腥气,只是今天这气味似乎比以往淡得多。
    那是两个月之前的事情,裴令容已经许久没有再这样做了。沉渊不明白她今夜为何又捡起了这习惯,于是先不动声色地向她一点头,他示意裴令容再走近些,又轻轻问她:“茵茵要给我吃什么?”
    裴令容终于从门后踱进来,沉渊看见她双手捧着一只白釉小碗,碗里有嫣红水液正在随她走路的起伏一摇一荡。裴令容将碗送到沉渊面前,犹豫道:“就是这个,你、你想尝尝吗?”
    沉渊从她手里将那只小瓷碗接过来看了一眼,裴令容紧张地盯着他的动作,然而对方并未依言去尝碗里的东西。
    这只盛了鲜血的白釉碗被沉渊搁在床边方几上,他再抬头看裴令容时面无表情,连惯常的笑容也不见了。
    “这不是兽血,”沉渊寒着脸,“这是哪里来的?”
    裴令容似是被他的神情吓住了,讷讷地没有答话。沉渊捏住她左手去卷她的衣袖,女孩的手臂白皙光洁,肘际绑了条简陋绷带,纱布上洇开一片暗红色。
    这血痕让他感到眩晕,沉渊闭了闭眼睛,片刻之后才低声问:“裴令容,你到底在做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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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沉渊在她面前总是笑模样,裴令容从未见过他生气。她虽不甚明白他在气些什么,但也大概知道是自己做了错事,所以很快就依言结结巴巴地讲完了她今晚这一出的前因后果。
    裴知仪在禁军供职,负责皇城内外巡戒。前两天裴指挥使处理了一桩棘手的事务,近来城中偏僻处常有年轻女子陈尸荒野,死状凄惨,裴知仪抓住案犯时发现对方竟不是人,而是一只妖气冲天的黄鼬。
    “这阵子世道不太平,你自己当心,”裴知仪今日休沐在家,立刻对妹妹耳提面命,“那些邪祟为了修炼得道,全都是饮人血食人肉的怪物。你少往外面跑,见了生人不许说话,听到没有?”
    裴令容像往常一样把姐姐的话牢记于心,只是记的重点和裴知仪的意思略有出入。
    “原来你应该喝人的血,是我之前弄错了,”裴令容抬起头看他,又竖起一根手指头,“不过只能喝我,行吗?——出去喝别人是伤天害理的坏事,是绝对不能做的。”
    先前沉渊装病示弱只是哄她好玩,再顺便从她那里换一些亲近怜爱,直到此刻他才发现裴令容对他所说的一切都深信不疑,她还在努力寻找破局之法,要把他从并不存在的困境中解救出来。
    沉渊默然,良久才叹了口气,对她道:“我明白了。”
    “你是想要帮我,是不是?”他将她缠着绷带的手肘握住,“多谢你,但是你不应该……”
    他终于准备说点真话,说他所修之道与那些低等妖兽不同,当然不必食人血肉,裴令容不解其意,大概还以为自己放血的流程出了错,所以正抿着嘴巴认真等待答案。
    她目光专注,全部心神都在他身上。沉渊看着她清澈澄明的圆眼睛,将要说出口的真话又变了样子。
    “你不该伤到自己,”他握着她那只手轻轻一晃,“——茵茵要救我,其实还有别的方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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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令容很快就弄明白了那个“别的方法”究竟是什么。
    沉渊又变成了端午那几天的模样,只维持了一半的人形。颜色浓艳的长尾缠紧了猎物,裴令容身陷桎梏,连喘息都艰难。
    她费力地仰起脸,沉渊那双眼睛泛着奇异的暗金色,当中凝成一线的、蛇类的竖瞳正在注视她。裴令容目光失焦,好一会儿才察觉他的视线。她分不出力气说话,她只能抬手挡住自己的脸,这是无言的求饶,她自知形容狼狈,所以请他不要再看。
    她的请求没有得到应允,沉渊捏住她的手腕将她那只手拿开,他这样作弄她,开口时声音里还有笑意,他说茵茵这样很漂亮,他想多看一看,让她不要躲。
    ——过去叁年沉渊于她始终是一位温存和善的夫婿,但今夜的沉渊与以往很不一样。
    裴令容包着两汪眼泪来瞪他,沉渊见她抬头,含笑夸她很乖。动作中长发自他肩头垂落,散到两人之间,沉渊似是嫌这头发碍事,腾出一只手拢到背后。
    此时裴令容才看清了他的脸,深绿色的、细密闪光的鳞片在他面颊和颈侧若隐若现。
    爱人现出了让人心惊的妖相,裴令容也怔住了。沉渊停了一停,他在等她的反应,而她仿佛是短暂地忘记了生气,沉渊看着她伸出了那只绑了绷带的手,指尖贴上了他身前明灭浮动的蛇鳞。
    她小声喃喃了一句什么,他没有心神去听。人类的体温比他高得多,她的触碰几乎让沉渊感到灼烫。
    这热度于他是很宜人的,此刻的裴令容让沉渊有一瞬间的恍惚,在他漫长生命的起始,春天的热度是催他从冬季沉眠中醒来的原因——裴令容就像那时的春风。
    她一直都不怕他,连沉渊也说不清裴令容这信任与爱意从何而来。她爱他护他,现在还想放血来喂他。
    沉渊惯会骗人,今夜终于为自己的谎言后悔。她手臂上浅淡的血气让他失控,他觉得她越来越烫,她的目光、她的肌肤和骨血中,都满含他所渴求的温度,沉渊心跳如鼓,不得不将人圈得更紧,他需要借此遏制自己,否则他或许真会把她吃下去。
    裴令容的确在发热,身上出了一层细汗。她最烫人的地方正密密地裹着他,一颤一颤地吮。沉渊忍了又忍,终于忍不住低头去咬她,尖牙抵着她胡乱磨蹭,肏弄的动作既凶且重,裴令容很快就受不了,细腰在蛇尾的绞缠中徒劳地扭,哭着说不要不要,沉渊哑着嗓子叫她茵茵,又颠叁倒四地道歉,问她咬痛了没有。
    他稍微清醒了些,先把人提上来一点,手探下去似哄似逗地轻轻划了一圈,裴令容的呜咽梗在喉咙里,底下粘腻水液喷得淋漓一片。
    “好乖,”她在迷茫中听到沉渊的声音,“……茵茵做得很好。”
    他喘息急促,对她说你看,多谢夫人救了我:“——再一次,好不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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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两人不知又胡闹了多久,那只盛着鲜血的小碗还放在床头,裴令容神昏力竭,苦着脸说你要不还是喝那个吧,我要死了。
    沉渊把人抱到自己腿上坐着,他让裴令容捧住了那只碗,弯腰将下巴抵在了她肩膀。
    他带着她一起低了头,裴令容打了个哈欠,昏昏欲睡地看着瓷碗和两人的手。沉渊在她手背上安慰似地拍了拍,他松手时突然握住了一柄凭空出现的精巧匕首,又在她面前划开了他自己的掌心。
    血液自他伤口处涌出,恰好落进了裴令容捧着的那只碗里。
    裴令容吓了一大跳,一边质问他要做什么,一边手忙脚乱地扔了碗要看他的手,沉渊接过碗来放在她唇边,说茵茵喝一口。
    碗里的液体掺进了沉渊的血,从深红之中陡然泛出了浅金的暗光。裴令容无暇欣赏这离奇的异变,她急于向后仰头躲开这只瓷碗,连声道:“不不不我不喝血!”
    她没有多少力气,仍然挣扎不休,沉渊叹了口气,他念了一遍她的名字,又说:“不要动。”
    他的声音似乎与以往不同,短短两个字听得裴令容一阵眩晕——她随即惊恐地发现自己竟真的停下了动作,裴令容眼睁睁望着沉渊捏住她的后颈,接着把碗中的东西灌进了她嘴里。
    那些冰凉的、光泽闪烁的血液裴令容被迫吞了大半,沉渊拿起碗看了看,将她没有喝完的部分尽数咽了下去。
    裴令容受沉渊那两个字限制,始终软在他怀里一动不动,只有一颗心还在狂跳不休。沉渊将空碗搁在旁边,低头在她发顶吻了一下。
    他又在她耳边说话,这一次裴令容什么也没有听懂。残留着血腥气的舌头和喉管隐隐发烫,无数金光灿烂的细线自她的胸腔向外涌出,随着沉渊念诵的古怪咒语一圈圈缠紧了他们交握的双手。
    “茵茵,”沉渊用那种奇异的声音对她说,“点一点头。”
    裴令容身不由己,脑袋僵硬地上下一晃。金线立刻消失不见,仿佛熔进了两人的皮肉之中。
    她已经被这一出吓得呆了,沉渊把人揽在怀里掂了掂,说好了好了。
    禁制失效,裴令容仍然倚着沉渊没动,她再开口时神情如同梦游一般:“……这是干什么呀?”
    “完蛋,我也喝了人的血,”她迷蒙的梦话中还有一丝担忧,“我也会变成妖怪吗?”
    沉渊笑起来,煞有介事道:“如果会的话要怎么办?”
    “我也要变成蛇吗……我也会有绿尾巴?”裴令容凝视她的两条腿,看了一会儿之后又问,“——要怎么变出来?”
    这前所未见的邪门仪式让她陷入胡思乱想,因为一时没有得到答案,裴令容于是重新低下头研究自己。沉渊不知道她那小脑袋里在想什么,他只能看到她神情严肃地蹬了蹬腿,赤裸的脚趾蜷紧又放开——她在努力召唤她的蛇尾巴。
    沉渊终于大笑出声,他把她那两只脚握在手里,说你不会变成妖怪。
    “逗你玩的,”他忍不住要叹气,“那样对你,我怎么舍得?”
    交颈歃血,虔心祝祷,这是牢不可破的婚契,从此两人性命相系,不必再分你我。在沉渊漫长的一生中,从未料想自己会将性命交到一个凡人手上,然而如今他当真这样做了,对方还始终懵懂无知,甚至不晓得发生了什么。
    裴令容在等他说话,沉渊并未认真解释,只道:“茵茵希望我不要作恶,要当个好人,那你以后都要仔细看住我,好不好?”
    这本来就是裴令容的打算,她一边听,一边仍然呆看着自己的腿,心不在焉地哦了一声。
    今夜的奇遇实在惊心动魄,裴令容累得眼皮打架,犹在反复端详她那双曾经缠了金线的手腕以及腿和脚,沉渊把她抱起来擦擦干净,说不要看了,快睡觉——再不闭眼睛的话,我真的会让你长出蛇尾巴来的。
    裴令容终于安生了,沉渊圈着她准备就寝,片刻之后又听到她在黑暗中小声叫他夫君。
    “夫君……尾巴要绿色的,行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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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裴令容的伤口让沉渊难得说了实话,他承认此前虚弱之态都是骗人,请她不要生气,也万不要再拿刀子往自己身上划。
    他说了几遍才让裴令容了却这桩心事,她重新愉快起来,不过仍有一些零碎的烦恼——比如她最近发现沉宅似乎是个不折不扣的妖精洞府,这家里只有她一个活人,以及如果她与沉渊会有孩子的话,她不知道自己能得到一个小人还是一颗蛇蛋。
    关于沉渊向她交代的任务,裴令容发觉她无法时刻监管对方,只好经常讲些从裴知仪那里听来的、坏妖怪被修士抓走折磨致死的恐怖故事,警示他不要出去作恶。
    “哎呀,真吓人啊,”沉渊摇摇头,面上一副认真受教的样子,“夫人放心,我一定不会这样。”
    他过于配合,连裴令容也将信将疑,神情犹豫地抬头看了看他。
    她不说话,然而眼睛里写着你在糊弄我,沉渊看得想笑,继续正色道你说的我都记住了,我很害怕,当然不敢做坏事了。
    他知道裴令容希望他做人,还要做好人,沉渊从未如此行事,他不得要领,只怕她会伤心难过。
    裴令容观察他半晌,仿佛终于确定了他没有在骗人,于是她牵了一牵沉渊的手,说没事的:“有我呢,你不要怕。”
    沉渊一点头,也紧紧回握住她的手,应道:“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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