召儿做梦了,梦到了姑姑。
    刚来陈国那段时间,召儿三天两头梦到姑姑。不知从什么时候起,她好久不做梦了,更不要说梦到姑姑。
    她可真不是个孝顺的孩子。
    梦里,是梁宫高高的红色宫墙,投下巨大的阴影。召儿穿着一身简素的宫装,蹲缩在阴影里,恍然看到三丈开外站着一个中年妇人。
    妇人的脸有点模糊,但是声音很清楚,带着浅浅笑意,伸手唤道:“召儿,过来。”
    闻声,召儿扶着墙缓缓站了起来,走上前去。
    三丈的距离,不远不近,却如何也触碰不到。
    她行,她趋,她奔,却总是牵不住那双手。
    她就这样跑到了一座寂寂宫苑,秋槐枯落,杂草丛生。
    最中央,有一口井。
    召儿站到井边,看到污浊的井水倒映有自己的影子。同样的脸,却衣着锦绣。
    突然,她脚底一绊,一头栽进了井里。
    冰冷的水从四面八方涌入她的七窍,淹没了她的呼吸,吞噬了她的躯体。
    要呼吸……不过来了……手脚……为什么动不了……救……救命……姑姑……救命……
    “公主——”
    “公主!”
    一阵地动山摇,召儿猛然睁眼,一眼看到薜荔紧张的脸,知道自己的梦境已经结束。
    这两天召儿一直有点心不在焉,一场短短的午憩,人仿佛被魇住,突然喃喃说起梦话,冷汗直冒,呼吸急促。薜荔十分担心,这才叫醒召儿。
    薜荔关心问:“公主,你做噩梦了吗,梦到了什么?”
    梦到了自己的末路。
    召儿不语,捂着自己极速乱跳的心,渐渐平复自己的气息,良久,反问:“女萝在吗?”
    薜荔懵懂点头,“在外面。”
    “把她叫进来吧。”
    “是。”薜荔答应着,把女萝带进屋。
    召儿从塌上坐起,看着她们两个,缓缓开口:“薜荔,女萝,你们走吧。”
    刚到场的女萝听得不明不白,皱眉问:“什么意思?什么走?”
    “走,离开齐王府,离开陈国,有多远走多远。”用她公主的身份,放她们自由。
    “你在胡说什么!”女萝压低声音喝斥。
    然而召儿异常平静,“我很清楚我在说什么。”
    突然出现的桓邕,是陈国宫廷琴师,与她是旧识。陈杳已经心有怀疑,一旦陈杳去找桓邕,一切真相大白,她们要面对的,是整个陈国被欺骗、颜面扫地的愤怒。
    没有多少时日了,在她还能动用一些权力的时候,至少,让她们活下去。
    笔直站立的女萝板起脸,态度强倔,语气郑重:“要走也一起走。”
    召儿扯出一个苦涩的笑,同样很清楚这个事实:“我走不掉的……”
    “不试试怎么知道!”女萝上前半步,迎到召儿跟前,“事情已经到这个境地,早晚是一死,为什么不赌一把?”
    “我走了,梁国怎么办?”
    “你不走,等事情败露,梁国也难逃一劫,这本身就是个死局,”女萝深深吸了一口气,又慢慢吐出,“召儿,梁国逃不掉,你可以。”
    “可是……”
    “召儿!”一旁的薜荔也开口,打断召儿的犹豫不决,面色凝重且悲戚。
    看着眼前的召儿,薜荔想起离开梁国的那一晚。
    那晚,梁君以假乱真,同时还私底下给了薜荔一包绝命毒药,服之会顷刻毙命,并且身体浮肿,辨不出相貌。梁君吩咐薜荔,一离开梁国边境、进入陈国,就用此药杀了召儿。
    依照命令行事,薜荔将药投入了召儿的羹汤中。但薜荔连牲畜都没杀过,更没有杀过人,她很害怕,手一个劲抖,失手打翻了羹汤。
    碗碎的那一刻,薜荔仿佛也失去了力气,瘫坐到地上,心里有隐隐的庆幸。
    召儿不知何时站到了她面前,扶她站了起来,还关心问她受伤没有。
    愧疚,油然而生。
    她愧对召儿,所以才会对召儿那么好,而召儿一直对他们这么好。
    薜荔哽咽:“走吧……梁国不值得你这样的……我们……也不值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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