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们得谈谈。」
    那天到了下一个休息点的时候,葛雷格把泰勒和休士顿支开,叫他们去处理旅馆的问题,在两人走远后,他看向后座的马修,对方看起来疲累到像是随时会倒下,但那双眼神依旧直直的,如利刃般刺过来。
    「我就知道最生气的该是你。」马修率先开口:「但这真的是意外,我也没有要对休士顿下手。」
    老实说在那个当下,葛雷格脑海里唯一的念头,就是将那张命令给撕碎,他不干了,他要把休士顿和泰勒带回站点,再把马修一脚踹进沙坑中之类的。但是一旁的泰勒却比自己还要更紧张,他从未看过异端审问官那么狼狈。即便如此,泰勒也相当克制情绪,一路上理智的不得了,而且她也说对一件事:「他们是不同世界的人,没有相同的价值观」。
    「他被我利用已经很惨了。」马修开口:「我也不想杀了他。」
    「从你口中说出来,每一句话都很不可信。」葛雷格皱起眉头说,他可以不转头就从后照镜稍微瞥见马修的表情,而对方瞇起那双细长的眼睛。
    「当然。」马修迟了几秒后回答:「我要去吃点东西,能先离开吗?」
    「吃东西?妈的,吃东西?你在吃的根本不是人吃的食物好吗?」葛雷格觉得好像其他的事情他都能说服自己不会出差错,这样运行没问题——但唯独对方这种举动实在像是点燃引信,在脑中负责管理现实事物的处理区域接连引爆。
    「我根本不担心你这个营养不良的傢伙会对休士顿怎样,但你他妈给我听好。」葛雷格扭腰倾过身,他抓起马修的衣领,当然如自己所想,对方轻的像个麻布袋:「我说我会处理,就是会把这整件破事给解决掉,王八蛋,你费尽心思把你悲惨的背景故事讲出来,那可得不到我们这些可悲职员的同情——」
    「不,你同情我了,我知道。」马修突然开口,他的语气稍微强硬:「你一定也在基金会经歷了什么,所以才没有拒绝这种莫名其妙的任务。真要说的话,你和休士顿说不定同样惨到不行。听着,我说我没有想对他怎么样是真的,对你们也一样,我或许是干掉过某个该死的职员,但那是他威胁我要把我的身份曝光。对于你们,我可是连一根手指都不想动!」
    「那你到底偷我的车做什么?」
    「是基金会的人都会这样说话吗?」马修嗤笑一声,语气中甚至带了某种葛雷格无法说清的怜悯:「你帮休士顿揽下这件事,根本没问过他的意愿,也没问过我。自顾自地说我们得合作不然就会两败俱伤,所以我想要自己行动这点也很正常不是吗?
    还是说,你们已经很习惯有无辜的人为了帮自己而丧命?」
    这句话像是扔下手榴弹一样,话音刚落,马修趁着自己松手,立刻打开车门下去,葛雷格当机立断的跟上前,他抓住对方的后衣领,而马修有些惊恐的回过头:「又做什么?」
    「不是说要去吃东西,走啊。」葛雷格深吸一口气:「该死的晚餐时间。」
    ——这次他们住的旅馆附设有瓦斯炉和抽油烟机,恰巧可以烹调便利商店买来的东西。而葛雷格试着靠做点菜转移注意力,他有股衝动,想要把锅铲塞到马修嘴巴里之类的,逼着对方收回刚刚那句话。要是和同事起了这样的争执,葛雷格会直接一个拳头把那个人的眼窝打烂。
    可是眼前的不过是个普通人,像泰勒口中那样的,对基金会毫不知悉,无法理解无法合作的普通人,讽刺的是这也是他们该保护的对象。
    休士顿躺在沙发上用手机传讯息,一旁的泰勒则被要求除非到睡觉时间,不然就待在这间四人房内吃点东西,因此她看起来像文艺復兴时期的雕像一样,面无表情的看着电视上播报的新闻。
    马修站在小厨房旁的墙壁边,他悄声讲着电话,葛雷格可以清晰的听清楚对方的每句话:「喂,我很好,只是要搜集论文资料而已,你不用特地过来??哈哈,不是这样,有,我是跟同学一起来的,嗯,晚安,我也爱你。」
    当马修打完电话后,房间鸦雀无声。唯一声响是隔音很糟的隔壁房间传来的呻吟。马修毫无反应的坐到角落的床上,他从行李中拉出一份厚重的纸本资料,像研究室里挑灯夜读的职员。
    葛雷格关火,他煎了肉排,因为刚刚的不专心,所以有些部分焦掉了。他再次想到自己申请到的经费根本不足以用来支付每餐都吃外卖,而他也不清楚他们会待多久,待到圣诞节说不定都有可能。
    「为什么葛雷格先生的厨艺会那么好?」休士顿突然凑过来问到,应该说年轻人不愧是年轻人,很容易就可以像切奶油般顺利的切进一个话题。
    「因为外卖很贵。」葛雷格叹了口气:「基金会的伙食也很难吃,对吧审问官?」
    泰勒没有回答,真他妈的。
    葛雷格随便将食物端到房间中央的小桌上,然后他大步走向前,伸出手揽住马修肩膀,对方吓了一跳,开口:「你又干什么?」
    「你要是没有把这些全吃掉的话,我会打电话给你妈,假装我是教授,然后说你的博士论文审查没过关。把你退学。」
    马修的眼神不断移动,他先是看了桌上的浓汤和肉排,然后又瞪向自己。葛雷格很满意的看见对方终于不再是那不可一世的模样了。
    「我全部都吐出来的话你也满意吗?」马修皱起眉头,有些艰难的开口。
    「当然不满意,你他妈至少把这块麵包吞进去。不然我会塞进你嘴里。」
    「你们这样的人竟然自詡为拯救世界真是笑死人了??」
    在气氛剑拔弩张的同时,泰勒正在看的电视开始播报新闻,除了一些社会案件以外,葛雷格似乎听见了一些熟悉的关键词,他和休士顿同时看向电视上的主播。
    「我们把镜头交还摄影棚,好,距离加州旧金山的林肯中学爆炸案已经过去二十年之久,每到纪念日民眾仍会自主性的以花束和蜡烛进行祈福仪式。该案于199▉年九月发生,当年林肯中学适逢创校三十週年,因此与该社区商家一起举行庆祝活动,而就在当天因为人为操作疏失,林肯中学校内的厨房瓦斯管线爆破,有两名学生重伤导致身亡,分别为??」
    中学,瓦斯,二十年。
    一开始他没意识到什么,直到关键词都与马修所提及的故事相谋合,葛雷格才狐疑起来,但要是仅仅只是这样,他会理所当然的略过这则新闻。可葛雷格突然想起,自己还在站点时,不是没有追查过马修的事情,是基于「这件事没有伤亡」以及「马修·霍尔是个假身份」,他便直觉性的认定这些没有追查的必要——「因为基金会会掩盖」。
    察觉到自己被一直以来习惯的思考模式给阴了一把后,他深吸一口气。
    「喂,骇客先生。」葛雷格瞇起眼睛往回看:「这听起来有点像抄袭你的创意,对吧?」
    马修抬起头,他仍旧露出微笑:「那还真是凑巧,还没进入加州就能听到这个新闻,但这件事并不重要,我也没有说谎。」
    「不重要?我告诉你,这种伤亡事件我一定可以直接从资料库找到……」葛雷格哼了一声,他说:「你他妈给我吃掉那些东西。」
    他抓起笔记型电脑,然后坐到泰勒身旁,审问官看起来很不耐烦的看过来,而葛雷格只能耸耸肩,他说:「能帮我一下吗?」
    「按照先前你告诉我,如果整起事件是小田原博士所为,那和他有关的东西基本上都因为对方失踪的缘故找不太到。」泰勒皱起眉头接过笔电,边输入密码边说,她的声音听上去很累。
    「我当初没查这个瓦斯爆炸案,所以还是可以试试看,说不定会被归档在其他案件中。」葛雷格说,他一边回过头,一边看着小桌子旁的马修正用汤匙舀起汤啜饮。
    「审问官,你在干记忆清除的任务时,脑袋都会想着什么?」
    「我做了正确的事情。」
    随便找的话题被泰勒用认真的回答给硬生生打回来,葛雷格笑了下。泰勒在同时把笔电递过来,她说:「这记载在旧金山该地区的定期监察报告中,没写出来是哪个异常项目事件。」
    「然后呢?」
    泰勒说:「基金会的纪录也是写着有两人因为瓦斯爆炸而死,但这个被归类在『待解密』,也就是说可能连写出新闻的公关部他们都不清楚事情真相是什么。根据我对他们的理解,待解密事件他们不会管。而且任何研究团体都可以在与公关部合作的时候,将理由保密并请他们处理问题,所以无论这是基金会本部弄的,还是那个小田原保密的都有可能??毕竟各部门资讯非常不流通已经是基金会内部的弊病了,尤其是大型站点。」
    休士顿认真的点点头,不愧是档案室的员工。
    突然全场都静默下来,包括电视台都进入广告,通常基金会为了异常项目灭了一个村庄,然后对外公佈说有陨石砸过来——如果那个小田原博士要隐瞒艾利克斯的事情的话,这些资料变成这样也都很正常,但问题是,发生了什么事?
    为什么有人死了?
    「挺好喝的。」马修突然说,他面无表情的看过来:「谢谢。」
    「你的称讚也真令人毛骨悚然,」葛雷格皱起眉头:「回到正题,这是什么意思?你可以不要绕圈子,讲点实话来听听吗?」
    马修放下汤匙,他瞇起眼睛看过来:「你想听什么?」
    「你省略太多事情了,我唯一能确定只有你是整起事件的唯一记忆者,而馀下的其他纪录被小田原给全部抹消。」葛雷格开口:「但其他呢?你他妈解释点什么行吗?」
    「那,以我自己的理解,这两件事都是对的。现实的瓦斯爆炸没有造成任何伤亡,跟有两个人重伤而死都是事实。」马修轻声的说,对方这么配合让葛雷格有些不安。
    「我想那两个人是死在艾利克斯的空间里。」马修露出微笑:「被人发现就不妙了。只能偽装成爆炸的伤亡,不是吗?」
    「这是什么意思?」休士顿开口询问。他的表情像正在观赏恐怖电影。
    「我不知道。这可是你们基金会最擅长处理的——毕竟你也说过,你觉得艾利她是异常项目啊。」马修说:「我当时也不在场,我只想着要去找我的未婚妻。不过,那空间,无论你叫它什么——未知的事物都非常多不是吗?」
    他在说谎,很明显的说谎。明目张胆到只差补一句「我就是不想说」——对方知道些什么,但这些只要与任务没有太大利益关係,马修就会直接闭口不谈。
    葛雷格正在用尽全力思考,但在最近他越来越会回想到过往的记忆,关于儿子还在世时的种种。以及自己失去他的画面。要是这个小田原真的有本事把所有的事情掩盖然后失踪……那基金会到底是想知道什么事情?对方的计画是如此庞大吗?葛雷格觉得五脏六腑在翻搅,他看向马修,而对方也看过来。
    瞬间,葛雷格想到那句「还是你们习惯无辜的人为了帮助自己而丧命?」
    葛雷格沉默许久,或者说让自己处于这样无法思考的状态许久,最后,他站起身,来到马修旁边,直接把桌上的麵包塞到对方嘴里。
    他当然无法见谅,无法掌控事情的焦躁会促使自己行动。那个办公室的暴躁老头葛雷格?汉考克老是这样,目中无人,说所有人都该听自己的,但那又如何?只要结果是好的不就行了吗?
    伴随着对方可以说是惨叫的哀嚎,葛雷格在其他人的惊恐眼神中深吸一口气。
    太爽快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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