到了这时,弘历与石喻早已猜到石咏与五凤等人出现就是为了保护他们,护送他们回京的。当下弘历哪有不应的道理。
    石咏则快步上前,冲田文镜躬了一躬,自报了姓名与官职来历,最后道:“五凤壮士的后事,和此间贡院的善后之事,就一并交与大人。五凤灵柩烦请送往京城,抵京的时候,请务必前来给本人送个信——”
    田文镜与石咏素昧平生,但是此刻盯着石咏,便能看出他的哀恸之情没有半分作伪。当下田文镜一躬身,道:“谨遵台命!”
    “今日贡院发生之事,请田大人严守秘密,此间的举子考生,也请约束九日,九日之后,再将其放归。此外,待我等护送四阿哥出城之后,请田大人再度放出消息,就说四阿哥在开封城以北再次失踪。”石咏再度嘱咐一句。田文镜一怔,马上明白过来。
    在贡院的这一场打杀明摆着就是针对他与四阿哥的,无论那一方有损伤,最终都会对他不利。而石咏显然是要放出烟雾,将真相遮蔽,能拖一时拖一时。
    田文镜哪里敢说半个“不”字,有石咏这样的京官自愿出头,将四阿哥的安危扛了去,他求之不得,当下命人开启贡院龙门,恭送四阿哥一行人离开。
    石咏则命人迅速将那几个五花大绑的活口带上,一行人一起步出贡院。他抬头看了看日头的方位,大致辨了辨时辰与方向,当即道:“我们,向南走!”
    ——向南走?
    弘历听见,看了看石咏,点点头,显然已经悟到了他的想法,心想:老师的意思,是要让他再失踪一回了。
    第408章
    石咏靠着一枚虎符, 将弘历与石喻,和各人的随从全部带回京中。
    五凤说得没错, 有五凤手下那几名从人相助, 这枚虎符用起来非常简便, 不用石咏更多过问什么。他们在开封府南面兜了一大圈之后, 取道山西进入南直隶,随即疾驰回京。
    有虎符在手,他们每到一处驿站, 都有人给换上驿马, 补充食水。然而石咏却丝毫不敢在任何一处驿站过久停留,绝大部分时间都耗费在路上。好在弘历与石喻都不是娇生惯养的人, 这两人都是从小习练弓马的, 虽然一路疾奔赶路辛苦,这两人咬咬牙, 也终于都忍住了。
    他们一路带回来的那几名活口, 只是在每日停留歇宿的时候给他们稍许灌点儿食水, 放松绑缚让活活血脉。饶是如此,路上还有一人钻了空子自寻了短见,只剩了两名活口。五凤的手下们满怀恨意, 索性将这些人的胳膊手腕都拧脱臼了, 让他们压根儿动弹不得。可饶是如此,石咏还是担心他们能寻出什么方法寻死,无奈只能让人日夜看着。
    好在他有虎符在手,人手管够。因此石咏一行人休息的时候, 另外有人专门看守仅剩的两名活口。
    就这样,他们很快经过南直隶。石咏本想去见见贾琏的,无奈弘历依旧在“失踪”中,只能作罢。一行人快马加鞭地回到京里。
    待到京中,河南的密信早已报到十三阿哥手里,这一位怡亲王在京中等得焦虑至极,终于等到了石咏他们径直护送着弘历冲进了十三阿哥在海淀的王园。他们一下马,立即有人上来接过那两名俘虏,送去秘密审讯,看看用什么办法能将这两人的口撬开。
    弘历石喻他们都是疾奔了数百里回到京中的,此刻疲累欲死,都只强撑着。十三阿哥连忙安排人将弘历送回圆明园,又将石喻留在客房休息,单独留了石咏问话。
    待将在河南一地的经历尽数说完之后,石咏从怀中掏出那枚虎符,郑重交到十三阿哥手中,道:“这是五凤临终,交给我的虎符,如今完璧归赵,请姑父收下!”
    十三阿哥神情肃穆,眼中流露着些许哀恸,他望着手中的虎符,低声道:“五凤,五凤啊……”
    这几日几乎没日没夜地赶路,每时每刻心头的那根弦都紧紧地绷着,到了这个时候,才慢慢一点点地松开。只是石咏依旧不觉得疲累,似乎整个人早就木了,然而心头却在麻木中有一点刺痛传来,一阵一阵的,越来越清晰——
    五凤啊……
    他认得五凤不算久,也不见得有多少交情,只是此时此刻,他实在难以相信,命运是竟会这样残酷。话说这就是造化弄人了吧!十年约满之际,满心打算着南下见一趟郑先生之际,却折损在这最后一次任务之上。
    除此之外,石咏更有一份愧疚,五凤固然是身负职责,但是他遇袭身亡,也是为了救下他与弘历。
    “老师,这件事之后,我欠你一个人情,也欠五凤一个人情,”弘历曾经对他如是说,“若是日后有弘历可以帮到的地方,务请开口。”
    可是五凤已死,石咏已经根本没有勇气提笔写信,向板桥提起此事,他不知该怎么将五凤的遗言告诉板桥先生,他甚至不晓得五凤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想对板桥说的,究竟是什么——
    “茂行,这一趟的确累了你了。我会向皇上、十七弟,与张廷玉那里打声招呼,索性放你半个月的假,你好好歇一歇吧!”十三阿哥看见石咏的疲态,忍不住劝他。
    石咏则茫然无神地抬起头,半晌才明白了十三阿哥的好意,点点头道:“多谢姑父,那这次带回来的两名活口……”
    十三阿哥点点头,道:“多亏你长了个心眼儿,这么远的路,也都绑了回来。若是留在河南……不是我信不过田文镜,毕竟君子可欺之以方,就算田文镜可信,他手下那么多人,容易被钻了空子。这件事交给我好了,往后你不须过问此事,对外也绝不许提!”
    石咏喏喏地应了,十三阿哥见他依旧有些麻木,连忙打发他回去。石家得到消息,当即遣了车驾来接,将石咏和石喻两个都接回去。石咏归家之后一连昏睡了两日,身体才慢慢恢复,精神却始终未能好起来——
    这一次,因为五凤之死,石咏一下子感到累了。他在这个时空里,终于觉得太疲劳太压抑……太沉重了。
    于是他当真请了假,上头便也很爽快地给了假,让他慢慢地休养着。朝中的消息,则通过各种不同的渠道,往他这里送过来。
    一会儿是河南罢考案,朝野震动,虽然有四阿哥弘历在,力挽狂澜,没有让此事牵连太多,但是元凶首恶依旧应当惩处。带头闹事的王逊范瑚,被判了斩立决,得河南总督田文镜与四阿哥弘历求情之后,改判了斩监侯,能不能逃出生天,要看他们有没有命遇上大赦了。
    除了带头闹事的考生之外,其他参与劝说罢考,但在最后关头又缩了回去的考生们则被一一查了出来,革除功名,终身不得再考。除了考生以外,封丘县县令被革除职务,河南省涉事的不少官员得了降级留用的处罚,而河南总督田文镜亦因此事而罚俸半年。
    此事之中唯一全身而退的,是四阿哥弘历。他在河南的表现,得到了群臣的交口称赞。
    而在家养病的石咏,却始终浑浑噩噩的,这些消息一概听过了便罢。
    弘历那边,却是人逢喜事精神爽,回京不仅得到了称赞与表彰,而且择吉与嫡福晋富察氏完婚。十六阿哥强拉了石咏前去道贺,在前来道贺的人群里,弘历唯独拉了石咏出来,施了一礼,以示尊重。十六阿哥还曾提起,弘历甚至也向新妇富察氏提过,说是石咏是自幼启蒙的老师,地位非同小可,日后见了石家的女眷,也一定要尊敬云云。
    石咏对此表示很感激,只是他心里有个坎儿还迈不过去:他总觉得这是五凤以命换来的,他没办法就这样心安理得地接受这种感激。
    只有一个消息,令石咏从家中病榻上惊坐而起——五凤的灵柩被田文镜派人沿水路送到了通州。也正是因为走水路的关系,从河南取道山东,再由河北进京,路上耗费了许多功夫。
    石咏一收到信,便急匆匆赶去通州码头。如英实在不放心丈夫,只管教李寿好生跟着。十三阿哥那里,也派了好些人帮着去处理五凤的后事,初步的打算是暂时在城外的寺院里停灵,待到满七七之后,再择佳穴下葬。
    岂料石咏在通州码头遇见了一个他怎么也没有想到的人——
    “茂行,茂行!”
    这么多年过去,郑燮眼力依旧,能在那么多人之中认出石咏。石咏在立在当地,几乎石化,眼睁睁看着郑燮满面都是久别重逢的喜悦,越过客船的跳板,来到岸边,快步冲石咏走来。
    “克柔兄,你……你怎么上京来了?”石咏结结巴巴地问。
    “参加了乡试,自觉应当是没中,因此又要再等个三年,在江宁穷极无聊,便来京城,想念你们这些好朋友了。”郑燮拈着颏下一缕短须,微笑着道。“反正我也还未到四十岁,还有个几年,还能再考上两回,茂行,你的话我可都还记着!”
    石咏听见他这么说,却几乎想要哭出声:郑燮说的是“你们”,显然其中也包括了五凤。可是为什么偏偏会那么巧?因为就在此刻,郑燮所乘的北上客船旁边,正是停放了五凤灵柩的船只。数名船工正沿着平行搭着的两条踏板,正将五凤的灵柩从船上抬下来。前面还有数名五凤的昔日下属,其中一人怀中正捧着五凤的灵位。
    看着看着,石咏的视线模糊,声音似乎在喉头被凝住了,一个字都说不出。
    郑燮登时瞧出不对,踏上两步,朗声问:“茂行,这是……怎么了?”
    石咏默不作声,郑燮便循着他的眼光看去,一眼便见到那漆成深黑色的灵柩,并穿着黑色丧服的昔日五凤同僚们。一行人,一只灵柩,从他们面前径直经过。此刻郑燮转过身去,立在石咏面前,石咏能看见郑燮背在身后的一双手无法抑制地抖个不停。
    真是对不住!——石咏心想,这莫不是上天太残忍,竟让郑燮今日刚刚抵京的同时,便知道五凤的噩耗?
    郑燮乍闻噩耗,心中确然不好受,背在身后的双手颤抖了半天,眼见着五凤的灵柩被人抬上案之后,渐行渐远。
    石咏强忍着心中的悲悼,想要将郑燮劝慰一番,忽见郑燮仰头向天,大哭三声,随即又大笑三声。
    “五凤,五凤啊……五凤!”
    此时已近深秋,郑燮那豪迈的哭声与笑声将通州码头旁树上的寒鸦都惊了起来,绕树三匝,那呱呱声才渐渐地下去了。
    郑燮早已满脸是泪,却旁若无人地大声放歌,石咏听他唱道是:“亲戚或余悲,他人亦已歌。死去长已矣,托体同山阿1……”
    郑燮高声唱罢,脚下那步子已经迈了出去。石咏却未曾想过,与五凤感情如此深厚的郑燮,面对五凤的生死,竟然能如此豁达,如此通透。悲恸之后,郑燮已经重新迈出步伐。自然,当郑燮迈出步子的同时,五凤依旧久久地烙印在他心里,永远不会忘却。
    ——死去长已矣,托体同山阿!
    石咏觑着郑燮的背影,终于觉得心里有个结慢慢地松了,他知道自己也该到了将步子迈出去的时候,于是他背着手挺直了腰板,仰头向天。此时此刻,他早已说不清心中到底是悲还是喜,于是只学着郑燮,仰天大笑了三声,笑中有泪,同时也就此迈开了步子。
    郑燮进京以后,以书画会友,赢得狂名无数,并为允礼、允禧等天潢贵胄所赏识,板桥之名渐扬天下。
    然而就在郑燮四十岁那年,他却又重回江宁参加乡试,并且一举中举。待到他中进士之时,已是乾隆元年,郑燮得中贡士,并亲赴太和殿前丹墀下参加殿试,终于被点了二甲进士第八十八名,赐进士出身。
    曾有相传板桥在殿试之际曾与新君对答,新君曾经提及一个人名,曰“五凤”。但是当事人后来都矢口否认了。只是在太和殿前提起龙凤自然都是吉兆,因此旁人认为郑燮十九是沾了“祥瑞”的光,所以才金榜题名。后来礼部有所澄清,郑燮之卷,乃是阅卷官取中,并非皇帝亲自取中。因此郑燮高中,与皇帝本人的垂青,恐怕并无直接关系。
    后来新君也曾隐约提起,到底欠下了人情没还成。不过,此乃后话。
    五凤下葬之后不久,京中又是接踵而至的两件白事。
    先是雍正皇帝膝下幼子福惠夭折,皇帝本人辍朝,大内素服三日,不祭神,但是早夭的小阿哥以亲王之礼下葬。
    福惠之丧用亲王之礼,多少惹来朝议纷纷,毕竟如今皇帝膝下数子,都是无爵阿哥,谁都没有王爵。因此幼子乍然得了亲王礼遇,朝中多少有些人看不过去的。可是福惠是皇贵妃年氏膝下硕果仅存的唯一孩子,如今不到八岁,也撒手去了。皇贵妃年氏留下的血脉,就此全部断绝。这当口儿,谁又愿意为难一个早逝的孩子,和一个伤心的父亲呢?
    待到十一月,怡亲王世子弘暾也一病不起,撒手人寰。十三阿哥夫妇哪里承受得住这样的打击?十三阿哥先是犯了腿疾,十三福晋跟着病了,一连数日水米不进,弘晈弘晓他们都还小,怡亲王府内院没有掌事的人。兆佳氏府上作为姻亲责无旁贷,尽数去怡亲王府上帮忙。石咏与如英也将子女尽数托付给石大娘和二婶弟妹她们,夫妻两个几乎日夜都在怡亲王府帮着张罗。
    如英没有操持过王府规制的白事,开口难免容易露怯。但是石咏以前在内务府是连先皇大殡都经历过的。于是如英等闲不开口,只将不明白之处一项项都记下来,转头便教人将口信送给外院,请丈夫帮着拿个主意。待石咏指点过,如英再依葫芦画瓢,交代怡亲王府的人一一去做。她又是十三福晋一手教养长大的侄女,脸一板颇有姑母的气度。因此她说的话,怡亲王府上下无人敢违,所以弘暾的丧仪虽然繁复,到底是顺利撑下来了。
    然而外院这里,出乎石咏意料的是,十三阿哥虽然犯了腿疾,可是在弘暾过世三日之后,就已强撑着病体起来理事,在外书房内处理政务,草拟奏折,几乎通宵达旦。
    在十三阿哥这里,也只有用这样高强度的劳作来麻痹自己,试图忘记爱子病逝带来的巨大痛苦。石咏如何能看得下去?他赶紧趁着十三阿哥接见户部官员的间隙,去了一趟王府外书房,好言相劝,请十三阿哥顾念自己的身体。
    “茂行,你的好意,我已心领,”十三阿哥从小炕桌前支起身,望着石咏,见他一脸忧急,关心绝不似作伪,心里感动,嘴角便扯动一下,想要送个微笑给石咏,没想到早已蓄在眼角的泪水一个耐不住便掉落下来。
    “是我对不住弘暾那孩子,”十三阿哥在一向亲近的侄女婿石咏面前,就也不再隐藏情绪,而是吐露心曲,“当初福晋怀这个孩子的时候,就是刚从养蜂夹道出来,搬到金鱼胡同的时候。所以弘暾胎里便有不足,打小身子骨便不结实……”
    十三阿哥言语中饱含对这个嫡长子深深的愧疚。弘暾出世之前,正是十三阿哥最落魄的一段时间,十三福晋更曾随他吃了不少苦头与惊吓。因此弘暾胎里便体弱,无法像其他孩子们一样学习弓马武艺。十三阿哥夫妻两个只能将他当珍宝一样放在手心呵护,小心翼翼地养大成人。可眼看弘暾才德俱佳,即将迎娶名门淑女,岂知在这个当儿弘暾撇下父母,自个儿去了。
    “都怪我,怪我……”十三阿哥说到动情处,伸手捂住面孔,泪水从他指缝之间涔涔地涌出来。石咏就立在十三阿哥对面,眼见着这一位,这些年过去,已经无可避免地现出老态,白发早已丛生,甚至手上已经有些斑点——似乎在过去的五六年间,十三阿哥是以日代月地过,将原本最年富力强的那一段时光,都奉献给了他的皇父,他的兄长,留给他自己的,则是需要默默吞咽的苦楚。
    “这些年,或许我的确曾做了什么有伤阴鸷,可是为什么老天爷不乐意惩罚我,而要惩罚在弘暾身上……”
    十三阿哥说到伤心处,已经泣不成声。石咏在一旁听得却心惊胆战:十三阿哥这里说得明明白白,他曾经统领康熙与雍正手下那些见不得光的力量,可能确曾做过一些“有伤阴鸷”的事,康熙末年到雍正初期纷争不断,不少时候都是十三阿哥力挽狂澜,但是涉事之人却未必人人都是十恶不赦,总有无辜的被牵连其中。多数时候他们都身不由己,十三阿哥也是一样……
    此刻石咏实在不知怎样才能安慰十三阿哥,将心比心,他对庭沛庭润他们也是一样,恨不得将心都掏出来给孩子们。然而他始终明白,往后这些孩子们,都会有自己的人生。弘暾与父母一起生活的这十几年,带给了父母无限慰藉,也享受了父母给他的无尽关爱,单就他这一生而言,弘暾始终是个单纯而幸福的孩子。
    石咏小心翼翼地将他这点儿意思讲与十三阿哥知道,十三阿哥一时倾吐了心底深处藏着的愧疚与悲恸,到底是转好了些,随手抓了一方帕子拭了泪,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转头看向石咏,说:“茂行,我好多了。你且让我再忙上一阵,等忙过这一阵……”
    正在这时,外头忽然有人慌慌张张地来报:“王爷,富察小姐……富察小姐又来了!”
    王府下人口中的“富察小姐”,正是弘暾的未婚妻小富察氏。弘暾婚前过世,对她的打击,不比对怡亲王府众人要小。前次怡亲王府往外报丧的时候,小富察氏已经在父母的陪伴之下,亲自到怡亲王府来过一次,跪求怡亲王夫妇,要为弘暾守丧,当时十三阿哥不许,富察氏族人亦不愿。
    眼下正是弘暾的头七,小富察氏却又来了。
    十三阿哥听见这个,神情登时僵了僵,曾有薄怒,片刻后面色转为凄然,轻轻摇了摇头,道:“她又来作甚?命人备轿,将她送回马齐府上去。”
    王府中人犹豫了一下,继续开口:“富察小姐在王府中门外跪着,当着众人的面,断发明志,要为世子守节持服……”
    十三阿哥与石咏听着都是一惊。未婚夫故世,富察小姐的悲伤可以理解,可是这样决绝地坚持要赔上一生,这也太……
    “不许——”
    十三阿哥思虑良久,终于冒出这两个字。弘暾过世已经让他痛苦不已,可是他更加不能因为长子的早逝而毁了旁人的终身。富察小姐只是指婚王府,并未成婚,凭富察家世,富察小姐另择佳偶并不是什么难事。
    “王爷,那富察小姐那里……”王府之人小心翼翼地请示。
    十三阿哥此刻满面凄然,但是却下了决心,道:“她要乐意跪就让她跪着,总之本王的命令,不许2——”
    眼下痛苦,总好过一生痛苦——十三阿哥是这么个主意,所以果断下令。
    “命外面候着的官员进来,本王还有政务要办!”十三阿哥一转脸,已经又成了铁面无私、国事为先的怡亲王。儿女之事、丧子之痛已经尽数埋藏心底。
    那位富察小姐也是铁了心,就此在亲王府门外长跪不起,一直到天黑,王府外掌起素白灯笼。十三阿哥始终没有松口,自始至终拒绝了富察小姐的请求。最终是十三福晋扶病出面,请富察小姐起身返家,言明若是富察小姐当真有心,便为弘暾持服一年,以全两人未婚夫妇之义。此后听凭富察小姐婚嫁,怡亲王府绝无二话。
    廉亲王府中,也已经到了掌灯时分。廉亲王允禩抬手剪了面前灯烛所结的烛花,烛火摇曳,将对面三阿哥弘时那一张俊脸照亮。
    允禩温和地冲弘时笑笑:“在河南行刺弘历的人还有两个活口,眼下落在你十三叔手中。因为弘暾的丧事,老十三怕是将此事耽搁了。但是凭老十三的脾性,这件事他一定会查到水落石出……许是他早就查出了,只是按捺隐忍不发而已。”
    弘时半低着头出神,他脸上的阴影随着烛火摇曳而微微晃动。
    允禩面上笑容不减,淡淡续道:“所以,与此事沾边的人,一个都逃不掉。”
    作者有话要说:  1引自陶潜的《挽歌》。
    2小富察氏的故事出自《清史稿·列女传》:“弘暾,怡亲王允祥第三子。上命指配富察氏,……未婚卒。富察氏闻,大恸,截发诣王邸,请持服,王不许;跪门外,哭,至夕,王终不许,乃还其家持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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