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后这张明信片被顾念念收回口袋里。
    眺望远方,她可以看到一座红白相间的灯塔,矗立在浮出海面的礁石上,有一种遗世而独立的清高。
    顾念念看了很久,认为这就是个普普通通的灯塔,和其他成千上万的灯塔并没有什么不同,因为赋予了最南端这个称谓,增添了价值和神秘色彩,大家就一窝蜂地涌过来了,她也是其中一个。
    来都来了,当然要过去看看。
    在港湾,顾念念买了一张船票,坐的不是泰坦克号那种土豪级游轮,就简单的游船,四层,可能因为是旅游旺季,特别多人都喜欢围在甲板上拍照。
    人多地少,顾念念差点摔了一跤,还好她反应快,抓住船栏杆,才免于跌进海里的厄运。
    脑袋往下一探,海水清澈深邃,隔得很远,都能感受到那股入骨的寒气,美则美矣,欣赏就好,万一掉下去,必须是酸爽得连小命都没了。
    从小就被告诫要珍爱生命,远离危险,她迅速收回视线,逆着人流进入船舱,找个地方坐下来,心头涌现一点小惆怅。
    哪有什么地方可以真正地带走所有不快乐,痛苦来自内心,简单点说这是内部矛盾,内部矛盾依赖外部力量解决,治标不治本。
    你素不素傻!
    她把脸深埋在手掌里,露出个脑袋瓜子,一副饱受打击的模样。
    恍惚间,她听到周围有此起彼伏的尖叫声,混乱的脚步声,不停地涌向甲板,似乎发生什么大事了。
    顾念念倏地站起身,扯住一个准备窜去甲板的人:“发生什么事了?”
    “不知道!大家都过去,我也过去看看。”
    “慢走。”顾念念松开手。
    几秒钟的功夫,前方筑成一道人肉围墙,顾念念竟和人民群众作对,往后退,不经意间被冲上前的平头小哥撞了一下,刚想爆粗,惊觉从不离身的十字架项链不见了!
    她想起自己刚才在甲板差点摔跤的那一幕,脖子好像被什么东西扯了一下,该是项链!
    顾念念赶紧原路返回,好不容易才挤到最前线,埋头苦找,左方传来一阵水花溅起的声音。
    旁边有人发出唏嘘声:“又一个人跳海!”
    她只顾着低头找十字架项链,随口一问:“很多人跳海吗?”
    录像的八卦群众插上一句:“刚才有个女人跳下去,现在轮到一个男人。”
    现在船都停止不动了。
    顾念念头也不抬,心想,来南极寻短见的人,精神绝壁是清新脱俗到可以完全忽略肉体上的苦楚,此等勇气,可嘉可敬。
    旋即,有妹纸惊呼:“这男人长得好好看啊——!”
    能有多好看,比得上我秦教授?
    顾念念不屑地翻了个白眼,随后把好奇的目光投向海平面。
    乍一看,她吓到心脏骤停。
    这世上长得这么好看,除了她的秦教授,还有谁?
    顾念念理智全面罢工,耳膜里嗡嗡嗡地响起秦楚楼的穿脑魔音:“我哥怕下水。”
    她手脚不听使唤地越过船栏杆。
    就要跳下去,她衣服被后方一个热心的小姑娘拉住。
    “你这是干嘛!找死吗?船长已经派人下去救援……”小姑娘有一张黄皮肤黑眼睛的亚洲脸孔,焦急之下爆出普通话,像个机关枪一样扫个不停,说着说着竟自觉闭嘴,松开手,往后倒退几步,盯着顾念念的眼睛满是惊恐。
    冷风呼呼地刮过她头发,棕色的发丝覆上她大半个脸颊,只露出一双几欲蹦出眼眶的棕瞳,空洞暗沉,深陷在绝望里,已经进入癫狂的状态。
    “我要去救他。”
    轻轻的话音还漂荡在空气里,他们听到跳水声,海面溅起了一米多高的浪花。
    大部分人赶紧趴在栏杆上,关心最新状况。
    顾念念猛扎进水的那一刹那,冰冷的海水从四面八方涌过来,像成千上万根细针顺着毛孔扎进体内,这种深入骨髓的疼痛微微地扯动她为数不多的神志,令她稍微清醒了下,意识到自己穿的衣服太多了,游泳手脚很不方便,但紧急关头没有时间让她吐槽。
    她一边艰难地摆动被冻僵手脚,以非常狼狈的姿势浮在水面上,一边嘶喊着:“情深——!”
    她声音经过冰水的洗礼,声带显然被冻着了,格外嘶哑,好像每个字都是费尽力气挤出喉咙一样,焦急绝望,震撼人心。
    你到底在哪?
    她一时间理不清方向,找不到秦深。
    冷涩的海水渗入眼睛,酸疼的厉害,她还是努力瞠大瞳孔,四处张望。
    “我在这!”
    前方的男声敲响她脑铃,她立即捕捉到他的身影,三十米之遥。
    一阵狂喜涌上她心头,刺激她体内的肾上腺激素,化作源源不断的动力,以打破百米自由泳奥运记录的速度游向前方,也不忘说话,声线颤抖,不停重复:“别怕,我来救你!”
    好像说给他听,更像自我催眠。
    .
    秦深一手夹着溺水者的上身,以仰泳的方式靠近前来救援的救生艇,耳膜却自动接收到顾念念的声音。
    那瞬间,他脑海里一片空白。
    他刚拨开溺水者的头发,明确掉进海里的不是顾念念,还没缓过这种喜悦的心绪,就迎来二重打击。
    循着声源,他掉头一看,有个笨小孩正在海里慌张地扑腾着。
    秦深再次体会扼住心脏的恐慌,自觉地松开手,抛开刚救到的旱鸭子,一头扎进水里,用自由泳的悍然英姿冲破海水的阻力,溅起一朵朵水花,迅速地涌向顾念念,将救援人员远远地抛在身后。
    越靠近她,细碎沉哑的声音就越清晰。
    “别怕,我来救你……”
    她哪只眼睛看到他怕?
    秦深一把抓住她的手,还没来得及说话,顾念念已经揽住他,将他按在怀里:“别怕别怕,我会游泳,我会救你上去。”
    隔着海水,他都能感受到她身上散发出的惶恐,紧张。
    一股暖流涌上心头,秦深笑道:“我没……”
    话还没说完,她手臂一压,他猝不及防的身体猛然下沉,严寒的海水顺着他张开的口窜入他喉咙,咕噜咕噜地吞没他的声音,疼得他心肝脾肺肾都麻木了。
    这孩子准备谋杀亲夫?!
    然而,在死亡面前,顾念念已经深陷他不会游泳的自我催眠里,潜意识力量之大足以让她忽略所有客观事实。在安抚之后,她总算知道自己下一步要把秦深救上船,低头,在他额前落下一个吻,左手死死地抱着秦深的肩膀,摆动手臂和双腿,奋力游向前方的救生艇。
    她的嘴唇被冻成紫青色,冰冷至极,亲在肌肤上再怎么样也不会舒服到哪里去,却是她多日来第一次主动靠近他,亲近他,令秦深心神恍了一下。
    压下不适,秦深专注地凝视顾念念,不放过她脸上一丝情绪,有见到他落水的惊慌失措、找到他的欣喜若狂、搭救他的坚强笃定、面临危机的无所畏惧……唯独没有抗拒痛苦。
    聪明如秦深,他极快地收敛体内的力量,任由自己像一个无助的溺水者,漂浮在海里,接受顾念念的救助,为了逼真一些,他刻意灌了很多口海水。
    不远处就是南极冰川,海水处于冰水混合物状态,为零摄氏度,泡在里面,全身如刀割,还喝上几口,酸爽又刺激,脑神经都想抗议了,秦深唇边却漾开一丝满足的笑。
    拯救行动并非顾念念想象中那么简单,他们体型相差太大了,仿佛犀牛鸟扑腾翅膀用鸟喙搭救水里的犀牛,异想天开,偏偏还置身于分分钟钟把人冻成冰棍的海域里,蜗步难移。即便如此,她从未放弃求生的念头,竭尽全力游向前方的救生艇,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后方有股力量在推动她前进。
    顾念念看了秦深一眼,他只有一张脸露出水面,眼睛紧闭,脸色泛青,好似陷入昏迷。
    她忍着泪崩的冲动,语速急促,嗓音低哑:“再坚持一下!”
    说完,她掉过头,往前游。
    乘坐救生艇筏的船员搭救了第一个落难者,很快也来到她身边,向她伸出援手。顾念念先把秦深的交给他们,直到他安全地躺在里面,她才爬上救生艇筏,扑向秦深。
    他平躺着,浓密漆黑的睫毛紧贴着下眼睑,全身上下没有一丝生气。
    从南极腹地涌来的寒风不停地吹过来,像千万片冰刃刮过肌肤,顾念念恍若未觉,她颤抖着手抚上他脸颊,触碰不到任何温度,几欲把她逼疯了,压下这股揪心的恐惧,她拍拍他脸颊:“醒醒!”
    拍了一下又一下,他还是没有一丝反应。
    顾念念感觉心口要炸裂开了,绝望地低下头,抵着他额头,眼眶蓄满泪水,紧急之下倏地记起电视剧里溺水的急救方法,好似抓住一根救命稻草,惊喜若狂。
    她十指交叉,急急忙忙地覆在他心脏处,不管三七二十一,一边猛地往下乱压,一边观察秦深的脸色。
    急剧的疼痛自胸口涌了上来,让秦深差点一口气背过去撒手归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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