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分钟后,良楚郁将车停到便利店外的马路边,他摇下车窗,对着闻一挥了挥手,她随即迈步过去拉开车门,将刚买的饮料递给良楚郁,“喏。”
    “一一,还是你对我好,岑煦使唤我做事儿从没给过我好处,”良楚郁接过,拧开喝了口,咂巴两下嘴,他的手机在这时来了通话,良楚郁看到来电人,皱皱眉,把通话摁掉,又补一句,“也不对,还是给过一次的。”
    后半句闻一没注意听,用手机给他导航了从H大到她公寓的路线,“走这条路会快点儿,要到下班高峰期了,其他路容易堵车。”
    “行,听你的。”
    良楚郁看了眼闻一的手机屏幕,心里有数,打着方向盘掉头离开这里。
    先到公寓去拿了快递,一个大纸箱,里头都是猫和狗爱吃的东西和一些小衣服,良楚郁帮她抱着放到了车后座,再度上车时他手机进了第四个来电,而他刚要发动车子,铃声一响,良楚郁烦躁得很,重重拍了下方向盘,车喇叭短促哔一声。
    闻一在旁看着,说:“楚郁哥,要不你接了吧,良叔估计挺急的。”
    从H大到公寓这儿,都打了第四个电话了。
    良楚郁点点头,开了车门下去接,还特意走远了点儿,闻一没往那边看,她支着下巴摁亮手机屏幕,岑煦问她到了没,她说刚到公寓这儿拿东西。
    就这么闲聊着,没一会儿良楚郁回来了,大抵是没谈妥,一上车便将手机扔到置物台,关车门时都带着一股气。
    闻一心中感到奇特,也才二十来岁的人,怎么家里长辈就对人生大事这么着急了。陈余秋自从高三之后都没再过问闻一感情方面的问题了,也不是完全不问,只是闻一总会回避,次数多了,她也就不再提了。
    闻一侧头看了眼良楚郁的脸色,试探性开口:“楚郁哥,要不我开车?”
    “不用一一,没事儿的。”
    声线还算平稳,闻一刚这么想,下一刻他便狠狠拍了车喇叭示意前边的轿车让道,路怒症犯了。
    闻一无奈揉额头,想着说点什么让他消消气,目光在车内环视一圈,最后停留在置物台前的手机上,状似无意的问:“楚郁哥,你换手机了?”
    “没换呢,我之前那个昨天摔坏了,”良楚郁应着,也看向置物台,伸手拿过那部浅灰色手机,递给闻一,“给你看看,这我拿来应急用的。”
    闻一接过端详,这是一部iPhone6,没有手机壳,纯裸机,机身几乎没任何划痕,也不怪闻一会以为是新的,“这不是你高中用的吗?”
    她还记得,这手机是在他们高一那年出的新款,良楚郁还是第一批拿到的买家之一。
    “是啊,昨天回了趟家,和我爸吵了一架,我那手机给他摔了,只能拿压箱底的用用了,谁知道居然还能开机,牛。”说到这,良楚郁似乎是想起什么趣事儿,笑了起来,“我刚是不是跟你说,我从岑煦那儿得过一次好处?喏,这手机就是。”
    “他给你买的?”
    闻一听到这儿,挺感兴趣,也笑,手指轻轻划着机身。
    “对,就岑煦买的,14年9月刚发布,在之后一上市立马就下单了,等了一个月才到我手里。一一,你大概不知道,当时岑煦欠我一人情,是关于你的。”
    良楚郁挺乐呵,想到这事儿,笑容挂脸,就没下去过。
    闻一这下是真好奇了,她可没想到过了几年还能听高中那会儿的事,还是关于岑煦的,并且是她不知道的事,“我?还和我有关?”
    “当然。高一刚军训那会儿你和蓝也不是跟寝室里几个女生有点矛盾?那几个经常欺负你们班的吴易,我没记错的话,她是叫这名儿吧?”
    前方道路平坦,也没什么车辆,良楚郁松开一只手去拿饮料喝,“当时她们欺负人的画面刚好被住你们寝室对门的一女生拍了,我记得,当晚你和蓝也还上了贴吧才闹到教官那边的。岑煦那儿收到消息说有人拍了视频,他就去把视频弄回来了,并且还销毁了流传在外的。”
    闻一听得入神,脑海中有些被她遗忘在角落里的细枝末节,似乎渐渐清晰了。
    “起初拍视频那女孩儿不乐意出来澄清,毕竟出来了手机就不保了,估计还得背处分,所以没人肯背这锅。到最后,岑煦想了一特损的招儿,他把视频存到我手机这儿,然后交给了教官。”
    良楚郁说完这句,笑个不停,“他欠我人情,之后重新买了一部给我补上。我军训那几天都没手机玩儿,结束了教官才还给我,差点没把我憋死了。”
    想起来了。
    闻一这下什么都想起来了。
    高一刚开学的那一个星期,漫长又难捱的军训,闷热的下午,空荡旧寝室里的两相对峙,以及突然掺和一脚声称有视频的二班教官,还有突然被收了手机的良楚郁。
    闻一将那部手机放回原位,低声问:“所以……他就给你买了这手机?”
    “是啊,一一你不懂,要让岑煦欠一次人情可太难了,他这人不会轻易让自己吃亏的。脑子太灵活,净让别人给自己做事儿,他就乐享其成。”
    回忆起之前的事儿,良楚郁也乐得跟闻一聊,但他不清楚,他无形之中把岑煦卖了个干净。
    良楚郁把闻一送到门口就走了,而闻一刚到岑家门口,岑煦就跟算好了时间似的给她打来电话,“到了?”
    “嗯,刚到。”
    原本闻一对着他还有点心虚,刚刚知道了手机的事儿之后,顿时支棱起来了,打算等岑煦一会儿过来了好好问他。
    “今晚在家里吃饭,我让刘妈煲了海鲜汤。我晚点儿过,先去趟公司。”
    提起这道菜,两人都心照不宣的笑出声,闻一打断他,“好,那我先进去。”
    ……
    闻一刚开门,前院的德芙和白雪就听到动静,齐刷刷扭头,德芙嗅到熟悉的气息,率先跑过来往闻一身上扑,她差点儿被撞得人仰马翻,幸而纸箱子在后放着,她得了个支撑点,才没往后摔。
    而白雪动作就轻快多了,在闻一蹲下的时候一下窜进她怀里窝着,那蓬松的猫尾巴还不停晃着,一下又一下扫过德芙的脑袋,德芙脾气好,哼哼两声,没跟猫主子计较。
    家里没人,刘妈大概是出门采购去了,还没回。
    闻一把纸箱子拖进院里,盘腿坐在草坪上,握着剪刀剪开箱子表面的透明胶带,打算就地拆开,白雪就这么窝在她腿上,德芙前肢抵到纸箱一角,鼻子偶尔哼气,雄赳赳气昂昂的,像个尽职尽责的护卫一直守在闻一身边,特可爱。
    闻一从纸箱里拎出一件小衣服,放到德芙身前比对,想着给它试试能不能套上,德芙聪明得很,知道要有新衣服了,上半身支棱得更直。
    闻一也直起身,摸索着要给它穿上,手刚伸到颈部,便碰到了一个触感坚硬的东西,还有些冰凉,她疑惑,直接上手拨开了它的毛发,这才发现它颈上挂了根银链子,而银链子中央还吊着根钥匙,因为藏在毛发里,闻一第一时间没能发现。
    她眯眼打量这根钥匙,而刘妈这时刚巧推开门,见着闻一在前院,向她打招呼,“一一到家啦。”
    闻一注意力被瞬间抽走,望向刘妈:“嗯,刘妈今晚做什么好吃的,我来帮您。”
    说着就要起身,刘妈连连制止,“不用不用,你这不是手上还拆着东西,不用帮我,很快就能吃饭了。”
    “行,那您有事儿再叫我一声。”闻一接了她的话,重新坐回去,这一瞬间想到什么,又喊住刘妈,“您等等,我想问,德芙脖子上戴的这项链儿,最近才戴的吗?”她过年来吃饭那会儿还没看见。
    刘妈稍一回想,摇头,“似乎有几年了,从阿煦上大学开始。前两个月它出去玩儿把链子弄丢了,回来还被阿煦打了一顿,”说到这儿,她笑眯眯地看德芙,“是不是呀我们德芙?被揍了一顿可疼吧。”
    前两个月,那不就是过年她来吃饭那会儿,闻一问完她想问的,没再对刘妈说什么,反而看着德芙,右手捏着钥匙问它:“你爸给你戴的这玩意到底是什么意思?”
    这钥匙和他手上的一模一样,是能打开什么东西吗,又为什么要给德芙挂着,她这句呢喃被德芙听着,黑背德牧通人性,低下头,鼻子不停拱着闻一右手腕挂着的那把锁,见她注意力放这儿了,又咬她裤腿,要把人拽离这里。
    闻一被这股力带得站起身,白雪从她怀里窜走,她则被德芙拽着来到“专属小信箱”前,它用前爪扒着信箱上的锁,一阵撞击,哐当响,闻一蹲下身,右手往前伸,与信箱上挂着的那块锁一对比,毫无差别。
    想到些什么,她取下德芙颈上的项链,钥匙伸进锁芯,咔哒一转,开了。
    信箱里面只有几张德芙的照片和一支录音笔,以及一根黑色皮筋。
    闻一摁着录音笔的开关,发现还有电,她蹲在那儿翻看,里头有三十多条录音,但录音时间都不长。
    她先从第一条听起,这条录音日期是2017年1月27日。
    一阵沙沙电流声过后,响起两声闷咳,岑煦的声音也随之而来,他嗓音沙哑,还含着浅浅少年气:“录音笔刚送到,但我还不太会用。今天是除夕,路越刚刚来医院看我,他说你今年在蓝也家里过年,蓝也托他告诉我,她会把你照顾好。闻一,祝你新年快乐。”
    闻一知道这个时间点的他经历了什么,心里开始窒闷得难受,她接着往下摁,“2017年3月16日。没忍住,翘了晚自习去买你最爱吃的煲仔饭,你最近瘦了很多,有没有在听话,有没有好好吃饭?好好睡觉?”录音播到这儿,岑煦的声音停顿两秒,“闻一,其实你这人真的不会撒谎,你自己知道吗。”
    听完这条,闻一眼眶酸又涩,心口除了闷还带了丝细密的痛楚,她眨了眨眼睛,模糊一片,眼泪都快止不住往下落。
    …
    “2017年9月15日,辩论赛。原本报名的不是我,但我听说你要参加,我把室友的报名表给填上了,他当替补去了。”
    说话的人似乎遇到了特开心的事儿,这话后边带着笑音,听得闻一也笑,眼泪大颗成串落下。
    “2018年2月19日,大年初四,你来拜年。我想见你……但我不能。”
    “2018年5月12日,你的生日。礼物送不出去,但我给德芙定了一样的锁和钥匙。”
    播到这段的时候,闻一不停哽咽,胸腔震颤着,发不出任何声音,也没注意前院旁的车库缓缓驶入了一辆车。
    录音里,德芙在岑煦身旁,听到他念自己名字,叫了声,而他的声音还在继续,“德芙最近老对着你的相片叫,挺吵,也挺烦的,要是你能回来管管它就好了。”
    “德芙,我很想她。你呢,想不想?如果你也想她,你就叫两下。”
    他对着录音笔自言自语完之后又问了一直陪在他身边的德牧。
    下一秒,闻一听到德芙低低的呜咽了两声。
    …
    三十多条录音,闻一全听完了。
    憋了许久的哭腔在一瞬间爆发,两手捂着眼,掌心湿漉漉,她瘪着嘴,吃进去不少眼泪,咸得要命。
    同一时刻,院门被推开,闻一的身影以及她的哭声同时入了岑煦的眼睛和耳朵,心头一跳,他快步过去,从后抱着将人转了个面,余光瞥到地上的录音笔和边上一副犯了错委屈巴巴蹲坐原地的黑背德牧,心下了然。
    抬手示意德芙先走,随后下巴抵着她额头,手掌在后轻拍她的背,低声哄着。
    “不哭了,不哭了。”
    听到岑煦的声音,闻一反而哭得更厉害。
    紧揪他衣领,脸埋在他怀里,哭得衣衫都湿透,“……我讨厌你。”
    讨厌你为我做了这么多,却还是不够坦诚,讨厌你明明对我那么好,却只能藏着掖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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