巷子里的格局弯弯绕绕,特兰提亚本来还是着记路,但是没多久之后他就丧失了方向感,倒是这具身体还挺驾轻就熟的,也不知道是不是已经是先探过路了。
    每隔一小段时间都会出现几隻流浪动物或是三两个衣着脏乱的醉汉和流浪汉,动物通常是见人就跑,但是那些人倒是好几次想要拦住特兰提亚,所幸依尔总能拐进一些的旮旯犄角把人甩开。
    好不容易又从一个铁皮棚顶下鑽出之后,他终于离开了那条阴森的暗巷,而随之映入眼帘的,是一个高掛红灯笼的酒楼。
    纤细的手放进口袋掏了又掏,然后摸出几个乌漆麻黑的铜钱,又在手里垫了几下之后才举步走向那在夜幕之下依旧斑斕亮眼的灯红酒绿。
    守在酒楼门前的小廝看了一眼特兰提亚给的钱后毫不掩饰的皱了眉头,满脸的嫌弃,而后随便指了一个角落的位子摆摆手让他赶紧过去。
    特兰提亚刚往前走了没几步就听到那小廝在后头热烈招待着,和方才判若两人,他才想着可惜不能回头,这具身体就微微侧过了头,虽然看得不清楚,但也能品出个大概。
    那人穿着刺绣精美的长袍,身边还跟了四个随从,虽然不及南门那样的显赫,却一定也是富贵人家。
    目光没有过多的停留,这具身体似乎也很怕被熟人发现,只潦草看了几眼就半遮半掩的走到了最偏僻的位子。
    酒楼的正中心有个舞台,那里正垂着薄纱帘子,透过被灯光照亮的轮廓可以看出一个婀娜的女人正佇立其中。
    门口的招待就不曾停过,自从特兰提亚落座后大约又过了半个多小时才逐渐有消停的趋势。
    等座位都坐满之后,大门被两个小廝一左一右的关上,本来正在送菜添酒的几名女子也退到了一旁并列而站。
    围着舞台的都是身着华服的男人们,而离中心越远就越是粗布麻衣的老百姓,特兰提亚就是其中一个,而且他还瞥见了几个身上脏兮兮的小孩,也不知道从哪里溜进来的。
    不过这年纪的孩子就是好奇心重,来看看也没什么不好的,特兰提亚心想。
    他忽然想到了小时候住在寺庙里,逢年过节附近都会有电子花车的表演,庙里的师父是正经的修行人从来不去看热闹,所以自然也是没让特兰提亚去搅和,有一年他偷偷跑出去看,生平第一次看见穿的那么火辣的异性他直接待在了原地,直到庙里的师父一掌给他打在了他的光头上他才如梦初醒愣愣的回头,然后就见那位平时都站的直挺挺的师父弯着腰又遮着脸,眼神都不知道往哪儿飘,最后乾脆闭上眼一手拎着他一手摸着墙回到了庙里,再然后,特兰提亚举着水桶面壁思过了大半天。
    想着想着他突然有点想笑,不过下一秒他又突然意识到,那些是真的吗?
    还来不及给特兰提亚发酵些什么情绪,表演开始了。
    帘幕缓缓揭开的同时,一个身穿淡粉色水袖舞衣的女人低着头歛着眉,踏着优雅的步伐从舞台边缘缓缓走到了正中央,她双手平举着,让舞衣如羽翼一般轻轻随着脚步摆盪。
    曲目的前半部,她踩着小碎步,指尖轻柔的挑起另一手的水袖,姿态柔美的转着圈,她越蹲越低,身姿却还是稳而不僵,等到歌曲换了个调的同时,她高甩水袖,预告着精采即将开始。
    她如小鸟一般轻跃着,脚尖点地,活脱脱的一个少女风情,天真烂漫。她摇曳着身姿,肩膀向上提起的时候用水袖半遮面,娇羞的桃花眼一览无遗。
    她一脚向后勾起,水袖也随之往后高甩,她的动作时而张扬时而细腻,就像是陷入情爱之中的女子,情感膨胀却内敛而高洁。
    然而就在她的一个转身之后,那双高举的手缓缓垂下,她凝视着手心,嘴角的弧度渐渐黯淡,似是失落又似是醒悟——她的爱情从来就不能圆满。
    女人抚着额向后慢慢倾倒,最后如同凋谢的花朵一般倒地,她侧卧在舞台上,紧蹙眉心却又笑着,她一手滑过眉梢,像是在点妆又宛如在拭泪。
    她的动作就停留在了这里,故事分明没有一个明确的结局却更是撼动人心。
    观眾席传出了此起彼落的掌声和叫好声,女人收起表演时的表情,换上了浅浅的笑,她起身朝各个方向都鞠了一次躬。
    特兰提亚还有些沉浸在表演当中,但是他的身子自主动了起来,硬生生将他抽离了情绪。
    特兰提亚的眼珠子快速转动着,他在找,可能是某个人或是某样东西。
    片刻后他的目光终于落定,那是一个正在和小廝耳语的中年男人,从对方的衣服特兰提亚认出了他就是接在自己之后进到酒楼的人。
    那小廝从男人的随从手里接过一个布包,不出意外那应该是一袋钱,而后小廝一颠一颠的跑到了正在走下舞台的女人身旁和她低语了几句,女人微微点头后转了个方向,看样子是朝后台走去了。
    特兰提亚站了起来,眼看女人已经离去,除了靠近舞台的几个男人正在官腔的寒暄,其他人尤其是坐在越后方的,基本上都只是来看表演,并没有打算留下来在这里花费高昂的酒钱,他们三三两两的朝门口走去。
    而特兰提亚低着头混在其中,也跟着离开了这片灯红酒绿。
    出了酒楼,他看似随意的的周围游走,但只有特兰提亚知道他的手心此时佈满了汗,也不知道这具身体在紧张什么。
    和他同时间出场的人走的七七八八后,特兰提亚拐进了酒楼后方的暗巷,他又一次笨拙的爬着墙,不过这一次他没有再翻过去,而是就这么踩着搬来的石头,把身子掛在墙上,探出一颗头朝里面望去。
    后台连结着后院,只有一扇小小的木门感觉随时都会倒塌,不过它此时还算是完好的待在它该待的位置。
    连扇窗户也没有,特兰提亚根本看不到里面的任何东西,他完全无法理解这具身体的用意,不过相比于他的不解和疑惑,他的目光不容他置疑的就这么瞬也不瞬的紧盯着木门,似乎连一隻蚊子从里面飞出都不能放过。
    大约又过了一炷香的时间,木门后面传来了窸窸窣窣的衣料摩擦声响,片刻后,木门被打开,一男一女从中走出。
    出现在特兰提亚视线里的,是方才在台上表演的舞女和那个与小廝耳语的中年男子。
    他们俩人都戴上了帽子,压低着帽沿,一前一后从庭院的小门走出,与此同时,特兰提亚放轻脚步,半爬半跳的下了石头。
    他保持着一段距离跟在两人身后,只见没几个路口后,他们一同进入了一家酒店,看那招牌和坐在柜檯抽菸的老妇,不用想也知道两人来这里做什么。
    看见两人的身影消失在楼梯的阴影中,特兰提亚转身走到了堆满垃圾的后巷。
    远远就发现那条没有防护铁网,就这么直接暴露在外的臭水沟时,拥有些微洁癖的特兰提亚是抗拒的,但奈何他现在只是个灵魂,只能心里上抗拒,身体本人倒是很不在意的坐到了垃圾堆旁,他顿时觉得他的意见就宛如他身边的东西一样——垃圾。
    不过当这具身体碰到地面后,那股箝制退去,特兰提亚瞬间感觉身子一轻,他先是瞪大双眼,然后二话不说站了起来远离那条水沟。
    下午时因为迪亚在一旁,他没办法随意行动,眼下有这么一个好机会可以四处看看他当然不会放过。
    特兰提亚一边想着要不要想办法溜进屋落南门的宅邸,一边快步走着,直到他撞上了一堵无形的墙。
    向后趔趄了几步,他狐疑的抬头,然后伸手碰了碰……
    ……他被困在这里了。
    特兰提亚虽然身体没有再受到限制,可是他的活动范围受限了,他走不出这条巷子。
    看来依照原本的情节,依尔这段时间一直待在这里,他或许有起来走动却没有离开这条后巷,所以特兰提亚也不行。
    起初的惊讶后更多的是无奈,特兰提亚找了一块相对乾净的地方后再次坐了下来,他想起了去酒楼时移路上遇到的怪人,万一他在这里遇到了岂不是跑不掉?不过他又转念一想,依尔既然一直待在这里那多半应该是没发生什么事。
    而果然,一个小时过去,他连隻狗也没有见着,看来依尔会选择这里就是因为这条暗巷脏乱到没有任何人会靠近吧。
    特兰提亚百无聊赖的靠着墙,然后他就睡着了。
    等到他再次醒来,是这具身体强行把他开机的。
    他又失去了身体的掌控权。
    他此刻正小心翼翼的把身子都藏在巷子的阴影处,然后等待刚从酒店出来的男人离开。
    一辆马车缓缓驶来,男人上了车后马夫调了个方向,沿着来时的方向离去。
    须臾后,女人也出现在了酒店门口。只见原本光彩夺目的舞衣此时破破烂烂的掛在她身上,根本只遮住了半个身子,她扯着胸口的衣料,一踉一蹌的走了出来。
    看见女人走近,这具身体反应迅速的躲进了垃圾堆当中。
    女人失魂落魄的走着,进到巷子里,她背部倚着墙面缓缓滑落,她把脸埋进了掌心,眼泪从指缝间不断溢出,但她却没有发出任何一点声音,只是无声地哭着,逼迫自己接受现实,连最后的挣扎也做不了。
    特兰提亚就这么看着,等着。等女人颤抖的肩平息,等女人带着红肿的眼再次抬眸。
    随后他走了出去,递出了一条早就准备在口袋里的手帕。
    起初女人被突然靠近的特兰提亚吓了很大一跳,整个人向后一跳,差点撞上墙面,接着她看见了朝她递过来的手帕,愣愣的望了好一会儿才犹疑着接下。
    而这具身体也不着急,就这么慢慢等着,直到女人伸出手时他才啟齿问道。
    「你需要帮忙吗?」
    特兰提亚听见自己如此问道。
    再然后,眼前的一切扭曲成漩涡,他的意识彻底被抽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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