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虽守寡, 又膝下无子,但好歹还是王妃, 院里也都是陪嫁心腹, 谁敢说闲话到她窗下?
    不过秦采蓝并未在意,只安静躺着, 一动不动盯着帐顶,并无分毫搭理外事的念头。
    直到她发现,贴身大丫鬟秋月也难掩惊慌。
    秋月虽勉力镇定, 但微微颤抖的双手, 以及眸中的惶恐出卖了她。
    “出了什么事?”
    秦采蓝将视线移到对方脸上,静静问了一句。
    秋月不敢说, 张嬷嬷虽然累病了, 但下去养病前一再强调, 万大事也不能打搅主子休养身体,天被捅破了也不行!
    张嬷嬷病势汹汹, 现在人事不省, 偏偏出了这么大的乱子,秋月讨主意也没个地方,被主子一问就是一个哆嗦。
    “你不许有一丝隐瞒,可知晓?”
    秦采蓝说话依旧很平静, 或者说,自从那天起,她就是这个模样。
    不声不响,醒了也只是静静盯着帐顶,没有哭喊吵闹,没有竭嘶底里。
    但就是这种平静,让秋月惊慌得很,这谭水寂静的表面,底下必是暗潮汹涌,一爆发出来谁也扛不住。
    她不敢当那个捅破平静表象的人,要知道,主子本就该狠则狠。
    秋月膝盖一软,跪在榻前,秦采蓝一瞬不瞬盯着她,完全没有移开视线的打算。
    她咽了咽涎沫,哆嗦着禀道:“回禀娘娘,皇后娘娘被废了,临江侯府抄家夺爵,纪氏九族立即收押,按律处置。”
    很明显,坤宁宫一党正彻底垮台中,作为通敌一党的中心人物,废后之子,夺嫡失败者,陈王湮灭在即,而已经战死的魏王,同样讨不了便宜。
    魏王死了,便不便宜他不知道,但作为魏王遗孀,以及这一府主子奴才,遭殃是遭定了。
    谁想没出路?谁也不想。
    魏王府人心惶惶是必然的,张嬷嬷病得厉害,秋月可是费了一番心思,才让主院勉强维持正常。
    秋月是恐惧的,但秦采蓝听了却没太多反应,她沉默半响,接着又问:“为何?”
    “二人通敌卖国,在四年前松堡之役勾连鞑靼大王子,也就是这次被生擒的鞑靼可汗,里应外合,陷杀松堡二十余万军民。”
    废后诏书已布告天下,临江侯府被禁卫军包围,抄家关押同时进行。
    此事一起,如同冷水溅进滚烫的油锅,整个京城都沸腾起来了,魏王府就在内城,消息还是收得很快的。
    “松堡之役?”
    秦采蓝怔怔地重复了一句。
    这一个个字分开,她是认识的,但重新组合起来,却就听不大懂。
    或者说,她不可置信。
    须臾,秦采蓝平静的表像瞬间被击了个粉碎,她倏地坐起,紧紧盯着贴身丫鬟,“你说的是松堡之役?”
    秋月心惊胆战,却不得不点了点头。
    “呵,呵呵。”
    死寂半响,秦采蓝笑了起来,笑声开始很轻很慢,渐渐提高,最后变得竭嘶底里,疯狂而绝望。
    “哈哈哈哈!”
    “哈哈哈哈哈哈!”
    松堡之役,秦采蓝虽没有亲身经历,却依旧刻骨铭心,这场残酷的战役带走了她的未婚夫,那个真挚专一的少年郎。
    她不得已,只能沦为家族联姻的棋子,当上了这魏王妃。
    婚后种种不如意就罢了,京中贵妇基本都是熬出来的,可惜魏王死了,腹中骨肉也没了。
    这当口,忽然发现她曾经的未婚夫回来了,历经艰险,但终究立下赫赫战功,一朝凯旋。
    造化弄人,不过区区数年时间,她与幸福擦肩而过,从此如隔天堑,不可望也不可即。
    现在竟然告诉她,这一切不是天意?
    完全没有造化弄人,这只是她那位高高在上的婆母弄出来的。
    人家区区一个计谋,轻易颠覆她的人生,让她生存得像一个笑话,这辈子除了遗憾痛惜与怨恨,什么也没有了。
    四年前魏王十五岁,要说他不知情,秦采蓝都不信。通敌罪人之妻,想必,她很快连躺在这里讽笑的资格也没有了。
    “秋月!”
    秦采蓝笑声倏地一收,直起身躯,带着泪花的眼眸死死盯着秋月。
    秋月心肝发颤,“娘娘,奴婢在。”
    “备车。”秦采蓝声音不大,却阴测测的,“马上去!”
    “是。”
    这样的主子让人惊栗,秋月不敢问为什么,也不敢劝,连爬带滚出门吩咐准备车驾。
    秦采蓝流产后身体本虚弱,此刻却行动如风,利索登车出了魏王府,直奔皇宫。
    皇后虽然被废,膝下皇子眼看好景不长,但好歹现在还未有动静,她依旧是亲王妃。
    高煦遣人押了陈王,但魏王府他并未关注,毕竟魏王已去世,只余一院子寡妇奴才在。
    作为被忽略的魏王妃,秦采蓝很顺利进了内宫。
    不过也仅此而已,内廷不是她的地盘,她玩不转,她甚至连冷宫的位置也不知道。
    这时候,有一个人不着痕迹帮助了她。
    这人就是丽妃。
    丽妃非常识时务,她与皇后相争,未尝没有取而代之,欲奋战在夺嫡第一线的想法。
    但在落实之前,她母子谨言慎行,言行举止从未表露过一丝。
    进可攻退可守。
    在皇太子代天子亲征那一刻起,她退得利索,母子二人立即向东宫表示了臣服忠诚。
    四皇子刚十五岁,因为接连变故还没入朝,丝毫权柄没沾染过,高煦也不是容不下,于是,他表示了欣然接受。
    皇后倒台后,手中权柄立即土崩瓦解,宫权立即落在丽妃容妃两位本协理宫务的主位手上。其中以投诚最快的丽妃为主,慢一步的容妃为辅。
    这边秦采蓝刚进宫门,那边厢丽妃就获悉此事。
    “她不是正小月吗?怎么来了?”
    对于二十年来的劲敌纪皇后,丽妃是下过一番苦工了解过的,魏王妃作为儿媳,背景她也了如指掌。
    作为一个女人,不过转念一想,她很容易就了解秦采蓝的怨愤。
    毁了一生的深仇大恨啊!余生也不能好了,若是心胸不够豁达的人,活着就是一种折磨。
    丽妃笑了笑,眸底闪过一丝兴奋,“传话下去,让人悄悄配合咱们魏王妃。”
    婆媳死磕,太让人畅快了。
    对于皇后,她是恨不能食其肉寝其皮,对方越卑贱凄凉,她就越高兴。
    于是,秦采蓝进了后宫以后,随意唤了个洒扫太监领路,对方很利索就应了。
    一行人快速接近冷宫。
    转过最后一个弯道前,小太监站住脚指明地方,退下前状似不经意提醒一句,“禀王妃娘娘,这冷宫平时都上锁,也是凑巧,太子妃娘娘今儿来了,才开启的。”
    下次再想来,就没机会了。
    小太监领的路也有意思,刚好不与清宁宫一行重叠,秦采蓝侧身眺望时,刚好看见纪婉青出了冷宫,登上轿舆折返。
    她瞥一眼门环上的黄铜大锁,稍等了等,等东宫一行拐过弯道,就直接出去。
    后一步出来的冷宫嬷嬷们,正掩了门要锁上,忽听见身后有脚步声,心下一诧,一女子便冷冷道:“开门,我要进去。”
    嬷嬷吃惊回头,就见一素衣银簪的宫装女子站在身后,她脸色苍白难掩憔悴,神情平静,一双眸子却幽深似有暗流涌动,身后簇拥着几个王府服饰打扮的嬷嬷丫鬟。
    “魏王妃娘娘?”
    能在皇宫长久混下来,就没有笨人,嬷嬷们怔了怔,就反应过来了。
    “开门,我要进去。”秦采蓝重复了一遍。
    嬷嬷们迟疑了,冷宫这地方,说难进也难进,说容易进也容易进,端看主子有无能量。
    皇后都废了,坤宁宫一党通敌卖国,魏王陈王两府没落在即,老实说,她们不在意秦采蓝。
    她们顾忌的是,放魏王妃到这个地方的人。
    后宫这地界,山头林立,主子多如牛毛,有时候小鬼难缠。偏她们谁也不敢得罪,毕竟被打发来看守冷宫的宫婢,全部都是没一点靠山的。
    太子妃将是铁板钉钉的皇后不假,可惜她们不是清宁宫的人,更不是太子妃心腹,怎可能时时被看顾?
    不过,若是太子妃还在意庶人纪氏,嬷嬷们死活也得小心在意的。
    但问题是,太子妃似乎见了庶人纪氏一面便罢,没有流露出再搭理的打算。
    看来是让庶人纪氏自生自灭了。
    太子妃若是在意,嬷嬷们当然不肯放人进去,只是若不在意,那……
    将诸般因素权衡了一遍,妥帖程度最高的法子已盘算出来了,冷宫嬷嬷沉默半响,最终让开身子,“娘娘请进,只是这冷宫是特殊地方,闲人不能多进。”
    为首嬷嬷面带为难,瞥一眼魏王妃身后的丫鬟嬷嬷。
    秦采蓝点了点头,“行,我独自进去即可,不过,你们也不许跟着。”
    她脸色煞白,孱弱不堪,应该折腾不出太大幺蛾子。且今日情况特殊,冷宫其他人都关起来了,里头并没有攻击性的危险。
    嬷嬷们同意了,也没带路,随手指了个位置,让她自己进去。
    因为被特地打扫过,路不难找,秦采蓝很快就到了地方。
    她无声无息接近,站在屋外,透过大敞的破门,垂眸望着里面那个一身狼狈的女人。
    皇后披头散发,仰躺在地只余胸口微微起伏,一身尘土脏兮兮的,衣襟破烂,两颊青肿染血,冷宫嬷嬷手劲更大,她嘴角都被打破了。
    数个时辰前,她高高在上的国母,现在不过就是个低等宫婢都能虐打的戴罪庶人。
    “呵,呵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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