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突然站起来,左耳里的蓝牙耳机传来姜临晴的絮叨,右耳捕捉的声线是细碎的呜咽。
    他向着亭子走去。
    女人的哭声变得大了。
    男人安慰:秦小姐,别哭了。这到底发生什么事了?
    吵,真的很吵。池翮松了松手腕,他想让那个女人闭上嘴巴。
    姜临晴觉得不对劲。刚才时不时池翮敲敲东西,这会没了动静。她唤他:池翮?
    他没有回应,不敲了。他皱了眉。太吵了,他恨不得撕碎那个女人的哭声。
    当他的身影立在树下。
    男人立即发现了。
    秦以筠抬起头,霎时停止哭泣。她来不及喘出的气,生生咽下去,差点被自己呛到。
    男人:是池总吧?我出来后花园走走,没想到这么幽静。
    池翮漠然地望他一眼,又转向秦以筠。
    秦以筠学乖了,她自己伸手捂住嘴巴。
    他的行为颠覆了那份心理评估报告,他是非正常人,谁知道他会做出什么事。
    他刚才险些杀死了她。她不觉得,这短短时间里,他突然有了良知。
    池翮是没有。秦以筠在他眼里,只是一个噪音发生器。
    池总?男人推了推,想要上前攀关系。
    池翮没有理,他听见些话,没听清,一手按住左耳的耳机。
    那边在说:池小猪,你在哪里啊?我想见你,一会我就回小公寓。
    见她?这是一个天大的诱惑。
    那些烦人的东西,他自然没兴趣了。他得回去,回去那张沙发床,才能见到她。他转身就走。
    男人碰了个钉子,摸摸鼻头。既然拉不上池家的关系,还有一个秦家。
    结果,他一回头,却见秦以筠向外跑去。
    男人摸不着头脑。
    *
    哄完了池翮,姜临晴立即查看航班。谢天谢地,红眼航班还有余票。
    她说一会见,其实两人相距一千多公里。她等不到明天,她担心池翮。
    她突然想到什么,又打了电话:你今天晚上不要开车,知道吗?
    池翮敲了耳机。
    姜临晴:等我啊,我打飞的回去。
    他再敲敲。飞的,肯定速度很快,他马上就能见到她。
    姜临晴在这酒店只待了一会,连澡都没有洗,拖了行李箱,匆匆赶往机场。
    池翮说,他和她是同类。她之前肤浅认为,是因为两人都有心理疾病。
    其实他们是拼合的一个圆,破碎的边角,只能由对方来填补。
    池翮要跟着她去。
    然而,一旦他出事,她也要跟着他去的。
    她告诉他:你一定要没事。否则,我就自己跳进那块墓地去。
    他无声。
    她又说:你到家就给我报平安。
    他敲了耳机。
    池翮已经在出租车上。霓虹灯光照进车里,车厢变得色彩斑斓,晃得他眼花。但如果闭上眼,他就陷入黑暗。他只能定定地望着变幻的五颜六色。
    他上车只是用手机打字,说了个地址。
    司机惋惜这一个帅气的聋哑人。一路上,车驶得慢。
    池翮不耐烦,手指在腿上敲打。前面的红灯显示有九十秒。
    司机从后视镜观察到乘客:小伙子别急,我开车三十年,讲求的是安全。
    池翮抬眼。安全,就是平安。她让他报平安。这样一想,车速的平缓就有理有据了。
    出租车停下。池翮抬头看见里面的那幢公寓楼,心安了。
    他上楼,开门,亮起公寓的大灯。他已经回到了家,只要再等一会儿,就能见到她。
    他正要联络姜临晴,突然接到了池家的电话。
    你人怎么不见了?池妙旌问,秦以筠哭个没完。
    池翮只能敲手机。
    池妙旌挂断电话,发来微信:「又出状况了?」
    池翮:「秦以筠不简单。」
    池妙旌何等精明的人,立即明白:「大晚上的,不要到处乱走,把你的定位发给我。」
    池翮:「我很安全。」
    他躺在柔软的沙发床。过了一会,坐起来,去拿了一个香茅盒子。
    再躺下,也是睡不着。
    *
    睡不着的何止他。
    姜临晴在飞机上,不时看时间,她的数秒总是比时钟的快。
    空姐到了旁边,低腰亲切地说:这位女士,听听音乐,一会就到了。
    谢谢。姜临晴哪里听得进去,但也戴上了耳机,调了轻音乐。
    聊胜于无吧。
    *
    池翮出去阳台,不得不点了一支烟。吸了两口,想起姜临晴的病,又不抽了,任由烟支烧着烧着。
    夜里响起咔哒的声响,像是开锁。
    不知道是不是听错了。
    他回头,见到一人关门。他立即拧掉了烟。
    回来的人像是跑了一场马拉松,头发散落下来,流着汗,喘着气。
    行李箱的滚轮自动滑向前。她笑了笑,突然从包包里拿出东西。
    竟然是两个水蜜桃。
    她左右手各拿一个,摆在自己的脸颊:池小猪的水蜜桃回来咯。
    第71章 结局
    池翮的双手包住她的双手, 接着把水蜜桃移开,露出了她的小脸蛋。
    姜临晴面上染的红是因为跑步。
    什么样的桃子比不上这张笑脸。
    挣扎了一个晚上的池翮,搂住了人, 把她嵌进空洞的他之中。
    父母的痛叫,陌生人的斥责, 渐渐远去了。
    他想,秦以筠说起同类,简直玷污了同类。
    姜临晴摸到池翮半湿的衬衫。他肯定又经历了一场洗劫,她低声地说:我来晚了。
    池翮抚着她的长发。只要她能来,多久他都等。
    外面已经蒙蒙亮, 天际线有道未升起的亮光。两人都在等待中一夜未眠,疲惫的心在拥抱里又活跃起来。
    他们俩有汗。她是跑步时的淋漓。他则是之前的冷颤。
    公寓的浴室特别小,鸳鸯浴是天方夜谭,只能一个一个洗澡。
    姜临晴吹干了头发,呼出一口气:五星级酒店哪有我们的家舒服。
    池翮安静, 扬了扬笑。
    她伸手扶起他的唇角。他乖是乖, 但她心疼不已:睡吧,天要亮了, 一夜不睡, 我们都会长黑眼圈。
    他点点头。
    二人手牵手躺下, 池翮突然起身,轻轻咬了下她的唇。
    回忆的影子不再侵袭他的大脑,他终于能睡着了。
    *
    睡到下午, 池翮才醒来, 又跟没事人似的。
    他自己都觉得自己是个不定时炸/弹。
    然而, 他身边最亲近的女人并不在意。和他一起, 没有戒心。他只能用亲吻表达自己的热烈。
    池妙旌将那晚的事, 告诉了金医生。
    池翮不想再听秦以筠的声音,就由池妙旌替弟弟出头了。
    金明朗来电的第一句,就是道歉:对不起,其实我们诊所和秦家有医学交流。秦以筠知道你来过我的诊所,就动了心思。我的助理听信她的话,偷偷窃取了我的电脑资料,这才暴露了。
    对于秦以筠调查的内/幕,池翮猜猜就知道:金医生,这事也不能完全怪你。我姐自然会对付她的。
    金明朗:你这次状况怎么样?
    池翮:我会克服这个童年阴影。
    金明朗:有什么需要我的,尽管说。
    我知道。现在我要自己尝试一下先。池翮捻了捻阳台盆栽的一片绿叶,放在唇边吹了声哨。
    树上一只小麻雀扑簌而起。
    他回头,见到一个穿着浅绿衣服的人影。
    真是生机勃勃的颜色。
    她念叨:你究竟有多少西装?我的衣柜塞不下啦。
    知道了。麻雀虽小,五脏俱全。但这是他和她的家。
    *
    姜临晴又回到陪着池翮观看恐怖电影的日子。
    有她在,他的恐惧能收敛,但,还是不能说出口。
    姜临晴不去逼他。
    日子一天天地过去,她在营养餐的调理下,长了肉。惨白的脸有了红润色。她不再穿那些被池翮戏称为童装的衣服裤子。
    已经是夏末。
    钱永安的官司上了媒体新闻。过度医疗的官司不易打,输赢未知。不过有了曝光度,钱永安的名声臭了。
    周续的剪纸展览,姜临晴考虑再三,还是接了下来。
    至于线上部分,她和他商量:我接触艺术才短短几个月,展览还有欠缺,十个网友能挑出十个问题。周先生,你要不要再考虑一下?换一个有经验的策展人?
    周续哈哈一笑:从我办第一场展览开始,我收到了四面八方的反对。我父母不支持挣不到快钱的生意,我朋友觉得无利可图,没有投资价值。就连池翮,估计也觉得我肯定不做亏损的买卖?但我有我自己的想法。我相信姜小姐的策展能力,才来邀请你。我又不是凭网友的满意度给你结算工钱。
    话虽如此,姜临晴还是推掉了线上工作,由周续请来的小编负责。
    好在,周续朋友设计的留言板,还是鼓励更多。
    姜临晴那天在楼下遇见向蓓。
    向蓓说要攒钱安家,经常出差,天南地北到处飞。她要当编曲、当作曲,朝着音乐梦想一路向前。
    她的身后始终站着徐重光。
    至于尤月舞,她也大江南北到处飞。朋友圈里记录着她自由自在的生活。
    网络还有她的传说,一堆编造的流言蜚语。但她早已不在江湖。
    尤月舞的退圈是真的决绝,注销了社交平台的账号,要不是歌曲版权在电视台,她估计还要把歌曲全部下架。她的说法是:走就要走得彻底,连背影也不要留给别人。
    至于她和宋骞,是否朋友的关系,姜临晴不得而知。
    有时,姜临晴在尤月舞照片的角落里,窥见了宋骞的生活痕迹。
    *
    到了和医生约定复查的日子,姜临晴起了个大早。
    池翮牵着她的手出门,到了车上,又抓住她不放,一路到了医院。
    这三个月,姜临晴没有什么症状。
    如果真是母亲的病情,这时已经咳得不行了吧。
    姜临晴又穿着病号服,站在阳台眺望远方,似乎望得远,生命线也能远。哪怕她真的得病,她也有池翮,陪她一起抗争病魔。
    一件外套披到她的身上。
    池翮揽住她的肩:天凉了,别在这里吹风。
    她冲他左右晃起脑袋:风吹也挡不住我的好气色。
    水蜜桃是回来了,红扑扑的。身子丰腴,穿上那件红肚兜,又是个小妖精。
    天冷了,就得有这副暖和的身子。
    *
    上一次,医生拿到报告,是和池翮才说。
    这天,医生直接到病房来,红光满面:池先生,姜小姐。检查报告显示,先前感冒导致的肺炎组织,已经完全吸收了。至于另一个较早的结节,经过抗炎治疗,也变小了。
    池翮:就是说,罗教授的分析是对的?
    是的。我们医院接收过类似病人,但都是手术后才明确病理的。姜小姐很幸运,没有平白挨一刀。医生说,池先生,非常抱歉,我们经验不足。
    池翮:没关系,医生们都辛苦了。
    台风天,娃娃脸。刚才乌云沉沉压过来,不一会儿就放晴。灿烂日光穿过云层,斜斜照进来,直直照到姜临晴灿烂的笑容上。
    *
    明媚阳光,一路从医院照到了墓园。
    暂时用不上,但池翮说,要和她一起欣赏未来长眠的地方。
    临走时,姜临晴问:医生,肺部的病,家族史是风险很高的吗?
    有家族史是高危人群。医生说,风险高,不是百分之百,姜小姐只要定期检查即可。
    她想,也许和小姨一样,过了许多年才发作吧。
    姜临晴听医生只是提示风险,没料到,才出院,池翮就把车驶到了墓园。
    池翮向着东南的山边指过去:将来,我们就住在那里。每个下一秒都是将来。
    姜临晴望过去,青山绿水。她叹:是个幽静的好去处。
    他认真地问:满意吗?
    她也认真地答:满意。
    走。池翮拉过她,我们一起去见见我的爸妈。
    姜临晴紧紧抓住他的手。他从来不讲父母,但她记得恐怖电影里,那个楚楚可怜的女人窒息的场景。
    周围竖着一排排一列列的石碑。二人走在其中,是唯一的人气。
    我爸是个艺术家。有一天,他突然想制作乡村主题的作品,就在地图上画了一个点。我们一家人兴高采烈地坐飞机过去。住的是当地一家简陋的旅馆。池翮的温度凉了下去,是黑店。
    姜临晴默默跟着他走。
    我爸半夜起床,发现有人潜进房间偷窃。对方见事情败露,起了杀心,我爸死在了刀下。我妈抱着我想逃离,也遇害了。我本来是要死在那里的。池翮指了指脖子上的伤,那个老板娘来掐我。但是老板说,我这样的男孩能卖个好价钱。他们留了我的命。
    那时候,池家虽然报了警,但是二十年前,不是到处都有监控。我爸只说去乡下采风,谁也不知道他最终的落脚点,他向来随性散漫,想去哪就去哪。警察费了一番功夫,没有线索。
    我被卖给了一对夫妻。因为我说不了话,买家觉得被骗,上了当,对我拳打脚踢。那是个穷乡僻壤,交通不发达,我待了几个月,被逼跟着出去卖红薯,这才有了逃跑的机会。
    墓碑上的照片,一双男女,仿佛目光就落在儿子身上。
    池翮:我开始了漫长的心理治疗。但这种回忆,哪是说忘就能忘的。
    姜临晴笑着抱他一下:不能忘,就不要忘。你记着。如果觉得痛了,有我在啊。
    池翮一路沙沙哑哑地说,终归还是说了出来。他记忆里的全是血泊。他这样简单的描述,已经费了最大的力气。将来哪天,他可能还会犯病。
    但他不是孤立无援了。
    他身边站着人。
    那人始终紧紧握住他。只要他稍稍地陷进情绪,她就用力把他拉出来。
    池翮脚下,本是墓碑长长的投影。太阳向西斜,影子慢慢东移。
    他面向斜阳,站在了阳光下。
    *
    台风,有雨。
    来得突然。上午到中午,晴天万里。一到下午三点多,天沉了下来。
    姜临晴的工作堆得满满的。
    张艺岚把一个新项目完全交给了她。。
    以前说姜临晴能独当一面,但也有张艺岚的参与。
    而这次,张艺岚全面放权下去:小姜,我相信你能胜任的。
    谢谢张姐。
    到了下班时间,雨还没有停。
    姜临晴加班了一个小时,才下楼来。
    她的伞落在池翮的车里。
    雨珠落在透明玻璃上,像一个个小圆球跳来跳去。
    她突然听见一个声音:姜临晴。
    杨飞捷撑着一把大黑伞,问:没有带伞吗?
    自从上回见面,两人没再联络。姜临晴见到他,有尴尬。
    杨飞捷:我的伞给你吧。
    姜临晴:雨这么大,你自己留着吧。
    鼓乐恰巧响起来,是池翮的电话。
    池翮开口就说:干嘛呀?站楼下浓情蜜意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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