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早在半年前就要求见穆元祯,可穆元祯却是一直不肯见他。从最初的愤怒,痛恨,到后面的哀求麻木,他现在几乎已经无任何脾气,只想解脱。
    而穆元祯看着他,只觉厌恶。
    他冷冷道:“你身上又有什么值得朕想要的?”
    穆元祁听言想笑却笑不出来,穆元祯百般折磨他,却从不审问他,不肯见他,非要把他的意志力全部抹尽,让他自己忍受不了煎熬求着跟他谈条件,还要把自己所有的底牌全托出来看穆元祯肯不肯放过自己。
    他喘了口气,道:“闽王府数十年累积的财富,可以吗?”
    穆元祯居高临下的看他,笑道:“相比那么些点财富,看你受尽折磨更让朕愉快。”
    穆元祁眼中闪过一抹愤怒,但很快就熄灭掉。
    是啊,闽王府过去几十年是累积了不少财富,但对坐拥天下的穆元祯来说,多少财富要不来,只要他略施手段,就是大周那些富商奉上的财富即时就能超过闽王府那些许多。
    他闭了眼睛,想着后面无穷无尽的折磨,没有挣扎多久,就又睁开了眼睛,道:“闽王府留下的暗桩,暗线名单,朝臣中闽王府的人,还有闽王府在海外的据点,这些,可以吗?”
    穆元祯看着他,又是笑道:“你以为你们的那些据点,暗桩,暗线,还剩下多少存留吗?再说,朕从来不是不能容人之人,就算朝中有官员曾和你们闽王府有些勾结又如何,只要他们尽忠职守,做好他们的本分,朕也没有清算的打算。”
    穆元祁都手握紧了又放松,放松了又再握紧,就算再没脾气也呕得很。
    他道:“穆元祯,你这样折磨我,总是有所求的。我既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你便说吧,把解药给我,或者杀了我让我解脱,我能给你的都给你。”
    穆元祯定定看着他,然后道:“你身上的毒,并不是朕让人下的。你这么精明的人,怎么会以为你意图趁她生产时用个假人替代她,她会对你毫无防备?她能背叛朕的皇兄,不顾自己皇儿的性命,你怎么会相信她会对你死心塌地,予取予求?”
    你以为你自己掌握了她,利用她。
    可怎知她其实不是也一直在利用你?
    穆元祁的眼睛蓦地睁大,不敢置信的瞪着穆元祯,但又不是像在看着他,眼神震惊而又空洞。
    穆元祯冷笑道:“当然,你提的那些东西,朕虽然并没有必要的心思,但你若是想要交换,朕亦不会完全不考虑,你把那些东西交出来,朕可以让你见她一面,但要不要到解药,那就是你的事了。要不到解药,朕就赐你一杯毒酒吧。”
    “见,还是不见,你自己选择。东西交上来,核实无误,朕就会给你一杯毒酒。”
    穆元祯说完就转身离开,踏出了审讯室,身后才传来穆元祁低低的声音道:“见,我要见她。”
    穆元祁和薛太后上次见面的时候还是在密会之时,当时一个仪表堂堂,一个妩媚勾人,两人相对更是甜言蜜语,温软香帐。
    但再见时,一个瘦骨无形,身腐恶臭,一个皱纹满布,形同老妪。除了眼睛能找出些彼此熟悉的影子,哪里还有什么相似之处?
    两人是在薛太后所住的冷宫中再见的。
    这一年,薛太后被扔在冷宫中,穆元祯并没让人克扣他的日常生活供应,只是却抽走了所有曾经服侍她的人,只派了一个哑奴每日送她饭菜日常所需用品,她这一年中,再没有能和任何一个正常的人开口说过一句话。
    此时的她几乎已经是半疯癫。
    宫人将穆元祁扔进冷宫就退了出去。
    薛太后见到穆元祁绕着他看了一圈,然后呵呵笑道:“穆元祁,哈哈,穆元祁,哀家又梦到你了呢,终于有一次让哀家得偿所愿,看到你受尽折磨,不得好死的模样了,哈哈。”
    穆元祁自认为这一年的折磨已经让他类同半个死人,一心一意只想求死,早再无力气有何情绪波动,但此时那久违的痛恨和怒火又蓬蓬的升上来,还是从未有关的激烈。
    他早忘了解药一事,只控不住怨恨就叱骂道:“贱人,你这个蛇蝎贱人,无怪得会背叛穆元祤,毒害自己的亲生儿子,你根本就是一个烂了心,烂了肺的蛇蝎妇人。”
    薛太后一愣,她怔怔看着穆元祁,似乎有点不明白自己梦中的人为何会突然开始对着自己破口大骂。
    她上前伸手,似乎想触碰触碰他。
    不过看到他身上的脓血,厌恶的皱了皱鼻子,翘了嘴道:“好臭。”
    若是以往的她做出这番又娇又媚的动作,定然是好看的,但现在她瘦骨嶙峋,满面皱纹,发枯如草,这么一皱鼻,一翘嘴,着实把穆元祁给恶心坏了。
    他骂道:“臭,我再臭也臭不过你这贱人的心,你简直就是个瘟疫,走到哪里就烂到哪里,害死了庆源帝,害死了你自己亲生的儿子,我就是倒了八辈子血霉才遇到你这贱人!”
    “我没有害熙儿!”
    原先还犹如在梦中的薛太后突然暴怒,上前一脚踢在了穆元祁的身上,双眼血红的大骂道,“是你,是你这个混账,害了我的熙儿,毁了我的一切,都是你,都是你。”
    她一边说着,一边疯狂的踢着穆元祁。
    穆元祁因着中毒日久的缘故,早不良于行,身体也极其虚弱,此时薛太后状若疯癫,他竟是无还手之力。
    直至薛太后踢到她自己脱力,跌坐在地上,突然又嚎啕大哭道:“熙儿,我的熙儿,是母后害了你,是母后引恶狼入室,只以为可以帮到你,却不想反而害了你。”
    “你以为你可以帮到他?哈哈,”穆元祁被薛太后踢了一通,虽然痛,但尝过万蚁噬心之痛,这点痛算得了什么,踢在身上,反是让他兴奋起来。
    他哈哈大笑道,“你疯了之后还要这么恶心人啊,好意思说是为了帮他。不是你因着贪欲步步相逼,穆熙的身体怎会越来越差,不是你淫邪不堪,和我颠鸾倒凤,暗结珠胎,又如何会把他活活给气死?”
    薛太后猛地转过头,死死的盯着穆元祁,恶毒满满道:“你还没死吗?中了血瘾之毒,你还没被折磨死吗?哼,既然死不了就活着吧,你好好活着吧,让你日日夜夜在血瘾之毒中受着煎熬,也抵消不了我儿的性命,我薛氏一族的性命。”
    血瘾血瘾,就是发作之时只恨不得喝尽自己的血以好舒缓一下那种虐心之痛。
    穆元祯说刺杀她儿子的是穆元祁,薛太后初初之时并不相信,但她刚刚被关押之后,穆元祯让人日日夜夜的给她洗脑,再加上她总要把怨恨找上一个点,而同样应该是受尽折磨的穆元祁当然是最好的一个点。
    她若坚持杀死自己儿子的是穆元祯,而穆元祯此时正稳稳的坐在龙椅上,娇妻麟儿的享受着极顶的富贵尊荣,薛太后只会痛苦得生不如死。
    穆元祁看着终于不装疯卖傻了的薛太后,冷笑一声,伸了自己的右手出来,手心中正正躺了一颗红色的药丸。
    他道:“我现在就可以死,薛吟婵,将日日夜夜受煎熬的不是我,而是你。你便日日夜夜在这里一个人形如恶鬼般疯疯癫癫的生活下去吧。但你记住,你儿子是被你的所作所为害死的,薛家也是因为你的所作所为被满门抄斩,断子绝孙的,好好的受着吧。”
    薛太后疯狂扑上前去,可是根本拦不及,穆元祁已经吃下了药丸。
    然后穆元祁便在薛太后面前七窍流血,气绝身亡。
    內监将穆元祁和薛太后见面后的形状以及所说的话一五一十的禀告给了成昭帝穆元祯。
    穆元祯的手拨了拨桌上穆元祁之前交上来的名单,地点,心里也不知是快意还是厌恶。
    他知道他们见面会是什么样,他就是想看他们跟疯子一样互咬,让他们在受尽折磨中慢慢死去。
    第86章
    穆元祁在薛太后面前七窍流血身亡,薛太后本已因着这一年来的后悔,怨恨以及情绪的无处宣泄而变得疯疯癫癫,但受了这一刺激人反而清醒过来,疯癫不下去了。
    但失去了疯癫对自己精神的保护,她却再难以承受现实,就像是一棵表面还站立着实际根部早已腐烂的枯树,那层虚假的皮被剥下,就彻底倒塌了。
    淮宁公主身边的乳嬷嬷张嬷嬷是淮宁出生后薛太后安排在她身边的。
    张嬷嬷受过薛太后的恩惠,当年薛太后安排她入宫,相当于是救了她全家的命,所以在她眼里,薛太后就是一个好人,她对她,还是满心感激的。
    她亦不知道薛太后到底是犯了什么罪,只以为是新帝不喜欢薛家,要清理薛家罢了。可怜太后一世尊荣,儿子去世后竟然会这么惨,真是天家无情……
    但薛太后和闽王世子通奸并暗结珠胎其他人不知,淮宁公主却是知道的。
    明面上淮宁公主是薛太后养大的,但实际上到底养恩有多少,算计有多少,也只有淮宁公主和薛太后自己心里最清楚了。
    而对淮宁公主来说,其他人对她好,或是冲着她的公主身份,或是需要她小心翼翼的付出,例如淮宁公主内心觉得,穆元祯对她再好,也不会对她比对夏皇后好,不会比对夏皇后生的孩子好,不会满心为她的幸福和处境着想打算,就是夏皇后的表姐她的弟媳韩依玥,现在在南阳侯府说话都比自己硬气,仗得也不过就是夏皇后的势了。
    但这世上,唯有一个人对她是满心爱护,给了她公主的尊荣和骄傲,为她仔细谋划,给她打造了一层一层的保护网。
    那便是她的父皇庆源帝。
    所以薛太后背叛她父皇,害死她弟弟–成昭帝并未告诉她穆熙未死,可想而知淮宁公主有多痛恨薛太后。
    薛太后被打入冷宫,淮宁别说去看望她,替她求情,就是她身边的下人,除了自小照顾她长大一直对她疼爱有加的乳嬷嬷张嬷嬷,所有和薛太后擦点边的人她都给清理了个干净。
    这一年,张嬷嬷跟淮宁公主提过几次薛太后,淮宁公主都立即黑了脸,让她再不许提及薛太后。
    薛嬷嬷还心里暗自难受,在她眼里,淮宁公主幼时,薛太后对她是真的是捧在手心里疼爱,及至生了先帝,虽然对淮宁公主忽略了些,但也还是很好的。
    她只觉得淮宁公主有些凉薄。
    此时薛太后在冷宫中就快病死了,张嬷嬷私下从宫人那里得到消息,终于忍不住又把此事跟淮宁公主说了。
    淮宁公主的脸立即拉了下来,冷冰冰道:“终于要死了吗?她怎么不早点死?”
    张嬷嬷的眼圈有些发红,她喏喏道:“公主,娘娘她,毕竟养育您一场,再如何说……”
    “闭嘴!”淮宁公主把手上的燕窝粥往桌上一顿,碗里的粥撒了一桌子。
    她对着张嬷嬷就斥道,“她养育本宫,她如何养育得本宫?那个蛇蝎妇人,怕不是毒死了本宫的母妃,才把本宫抱过去养了!”
    张嬷嬷看淮宁公主涨红得脸,听她突然说出这么一句话一时就惊呆了。
    其实淮宁的生母沈良媛后追封的沈妃是当年的太子妃宋氏害死的,只不过淮宁要痛恨薛太后,掩过过去十几二十年的母女情深,也要找一个明面上的理由,便把杀母之罪安给薛太后了。
    淮宁最后也没有去看薛太后,不仅没去看,她还派了自己的心腹宫女采衣又去冷宫刺激了薛太后一番,送她早死早超生。
    因受不了张嬷嬷对着自己“伤感又失望”的眼神,淮宁最后还是连她也给打发回乡下养老去了。
    元昭二年春,薛后病逝于冷宫逝月宫。
    消息报上去之时,穆元祯正在翻看着一本图册,那是远在岭南的穆熙派人送过来的,里面都是穆熙亲自画的改良战船的图纸。
    不得不说,穆熙他不是个好皇帝,但他在船只的设计上很有天分。
    穆元祯看着图纸,心情既高兴又欣慰。
    他也看了穆熙的亲笔书信,又细细问过送来东西的侍卫,说是穆熙的身体在岭南已经好了许多,虽然胎里带来的体弱是很难根治,但至少比以前在宫里时要强上了许多。
    偏偏这个时候就有人送来了薛太后病死的消息。
    穆元祯当即就想下旨让人把她的尸身扔到万葬坑喂秃鹰和豺狼去,但看着手上的图纸,勉强还是忍住了。
    虽然穆熙现在怨恨薛太后,但那到底是他的生母,这是不可更改的事实,因着这一点,穆元祯格外忍了忍,命人将她悄无声息的拖了出去,葬到了普通宫人的陵墓。
    打发人去解决了薛太后的事,穆元祯便召来了人,让他们送信去岭南,着人安排替穆熙准备工匠,由他去打造和试验设计的战船。
    至于薛太后死了这事,他是永远提都不会跟侄子提的。
    穆元祯回到坤宁宫,就看到儿子阿意正在跌跌撞撞的学走路。
    为了让阿意学走路和玩耍,以宓将一个大殿都铺上了软毯,殿中每个边边角角也都用布给蒙了好几层,以防止阿意磕伤碰伤。
    要穆元祯说,这真的是很没必要,阿意是他的嫡长子,难道还要怕摔着碰着吗?不磕上几道伤疤,将来如何能上得了马,拎得了剑?
    他正腹诽,阿意已经小跑着向着他撞过来,因为跑得有点快,到他面前就扑到了他的靴子上,摔了好大一个跟头,不过阿意也没哭,就撑着他的靴子抬起了头,对着他咧嘴笑了。
    穆元祯弯腰一把就捞起了他抱起来,然后擦了擦面上莫须有的灰尘,捏了捏他的脸颊,这才一句一句的问他今日他做了什么,吃了什么,母后又做了什么,吃了什么。
    阿意还不会说那么多话,只会眨着大眼睛说“娘娘,陪阿意玩,陪阿意吃饭,陪阿意说话……”
    说得穆元祯都想揍这小子了。
    在穆元祯面色越来越不爽之时,以宓走了出来,看两人这副模样,见怪不怪的笑道:“你不要对阿意板着脸,他能感觉到的。他还小,你要多对着他笑,他才会信任你,觉得安全,肯跟你亲近。”
    穆元祯瞅着自己儿子涎着脸笑得见牙不见眼的模样,他是真不知道他哪里需要什么对他笑,他才肯跟自己亲近了,这小子,简直就是给点颜色就能开染坊,给根针就能当剑使的货色。
    而且也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他总觉得,他笑得贼精贼精的。
    以穆元祯看人的自信,应该不是错觉……可才一岁半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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