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瑾玉连着一个月快马加鞭,横贯整片大陆, 从南到北来到西北东一城, 整个人都有些脱相。绸缎一样丝滑的头发乱糟糟的,风吹日晒也黑了许多。下人将赵瑾玉领进门,徐皎然看到小心翼翼走到自己跟前的高大青年神情都有些恍然。
    阿瑾?徐皎然半靠在软榻上, 穿着单薄的衣裳,肩上披着厚厚的大麾。西北的风雪没有叫她的容颜落败, 她依旧貌美如旧。
    因心性沉稳, 经历过生死, 她整个人似乎更加沉静剔透了:你回来了。
    四个字,让僵硬地站在那的赵瑾玉热泪盈眶。
    他料想过回来会发生的情景。他可能会被徐皎然叱骂厌恶,因他乘人之危, 爬上了姐姐的床榻;也有可能见不到徐皎然和孩子, 因为他的孩子差点叫徐皎然丢了命。她还有雄图伟业没实现。赵瑾玉唯一没想到的, 是徐皎然竟然会如此平静。
    姐姐,他试探地靠近,但因为两人自小没怎么亲近过而望而却步。他做不出亲昵之举,只能别扭地杵在徐皎然面前, 你, 你身子还好吗?
    徐皎然勾了勾嘴唇, 冲他招了招手。
    赵瑾玉阻滞的脚步终于动了, 走到她面前蹲下,将脸埋在了她的膝盖里。
    徐皎然诧异地抬了抬眉,却也没拒绝。
    一只如玉的手缓慢地抚摸他的头发, 两人安静地独处了一会儿。徐皎然忽然张了口:你在岭南, 似乎弄出了不小的动静。
    赵瑾玉抬起头, 到没觉得意外。徐皎然的能力上辈子他就见识过,会知道他在做什么并不会出乎意料:还不成气候。
    徐皎然笑了一声,清淡淡的嗓音,震得人耳廓发麻。
    她没继续说,拍了拍他后脑勺:阿瑾长大了,确实长大了。
    赵瑾玉不知想到什么,对她这句感慨感到面红耳赤。两辈子不曾体会过鱼水之欢,赵瑾玉难免对那一次大胆之举刻骨铭心。但那时候徐皎然并不清醒,如今他再想,却是不大敢了。他犹豫了下,想告诉徐皎然一些事儿。对上徐皎然澄澈的眼眸又开不了口。
    正当他斟酌该如何开口,内室突然传出一声婴儿啼哭。
    他双眸瞬间瞪大,嘴唇都有些哆嗦地看着徐皎然。
    徐皎然也有些尴尬,但她心性坚韧,没什么能叫她当场变色。只见她神情岿然不动,甚至理所当然地要求:你身上灰尘太重,下去洗漱过后再来抱他吧。麟儿意外早产,体质十分虚弱,抱他,务必要精细。
    赵瑾玉嘴角细微地蠕动了一下。虽然早知道是他的孩子,但一日没从徐皎然口中听到确切的答案,他就不敢当真。他想要徐皎然亲口告诉他。
    蹲着没动,脚尖仿佛有千万根针细细密密地扎:是我的孩子,对吗?
    徐皎然眼睫缓缓眨动了一瞬,淡漠地点了头:嗯。
    一句话,一个字,叫赵瑾玉的心口开了花。
    第93章
    我要住进你的卧房里
    孩子早产且身在娘胎时中了药毒, 出身便比一般婴孩儿弱上许多。此时小小一只红彤彤地陷在襁褓中,就像一只刚破壳的雏鸟。赵瑾玉眼睛一眨不眨地看着孩子, 老实说, 丑的不能入目。但只要一想到这是他两辈子的第一个孩子,他与徐皎然共同孕育的子嗣,赵瑾玉就忍不住眼眶发热。
    定了名字了?赵瑾玉说话声压得很低, 生怕稍大一点的动静会惊醒孩子。
    徐皎然摇头:尚未,年岁太小, 压不住。
    赵瑾玉却丝毫没有为这话沮丧。他的孩子能在那样艰苦的环境中生存下来, 就绝不会轻易夭折。他小心翼翼地接过孩子搂在胸前, 想去掀他的襁褓看看性别,却又怕不知轻重叫孩子见了风。漂亮的眉眼皱着,那股珍之又珍的神情, 看得徐皎然心软了一瞬。
    徐皎然生产以后, 身子很是虚弱。此时靠坐在软榻上, 歪着脑袋打量赵瑾玉。
    约莫一年未见,赵瑾玉长大了许多。往日雌雄莫辨的少年模样英武了不少,单薄消瘦的体格渐渐健硕,连那身雪白如玉的肌肤也被风沙吹得粗糙了些许。
    往日看着还一团少年气, 如今隐约有些男子肃杀的模样:男孩, 小名麟儿。
    麟儿?
    赵瑾玉低下头看着怀中的孩子, 浓密纤长的眼睫垂落下来遮住了眼眸中的星光。在笔挺的鼻梁上勾勒出一道黑影, 如朱墨晕染的唇缓缓勾起,他相貌是越发的惑人了。
    徐皎然看得呼吸一窒,偏过头去。赵瑾玉却丝毫没注意到她色变, 只用他那华美的嗓音低低地唤着孩子的名字:麟儿, 麟儿?我是爹爹
    莫发痴了, 抱过了就给奶嬷嬷吧。徐皎然扶着额头起了身,如墨锻的长发垂落下来。经历了这一番生死,本就身子骨娇贵的大皇女殿下又纤细瘦弱了几分,你且赶紧去梳洗。
    赵瑾玉舍不得,他扭头看了一眼徐皎然,复又低头看着自己的孩子。
    孩子身子骨细弱,需要静养。
    再不舍,赵瑾玉也得松开襁褓。他眼神一分不离地看着奶嬷嬷将孩子抱进去,想想,又挤到徐皎然身边。站着看时十分纤细,这般挤在一起,徐皎然才惊觉他体格健壮。
    徐皎然:??怎么??
    我不想再住小跨院。他如今身份已变,早已不是府上不男不女的二公子了。赵瑾玉斜眼戳着徐皎然,眼尾嫣红的色泽叫他眼神天然的妖娆魅惑。
    这是自然,徐皎然点点头,早已给你空出了一栋院子,在南边。往日伺候你的人都挪过去了。
    赵瑾玉脸一僵:单独置了一栋院子?
    嗯。
    他抿起嘴角。
    徐皎然见他这神情,挑了下眉:怎么?有何问题?
    那些人呢,你安置在哪儿?
    他问的突然,徐皎然没反应过来:那些人?
    赵瑾玉微微抬起眼帘,潋滟的眸子在烛光摇曳之下闪着凛冽的寒光。他面色不善道:就那谢颐之,方四,还有你养得那几个暖榻的玩意儿。你安置在哪儿了?
    徐皎然顿了顿,不由失笑:自然还在原处。
    赶出去!赵瑾玉眼睛盯着矮几的香炉,漂亮的下颌绷成一条线,忽地抬眼盯住徐皎然的眼睛:我要住进你的卧房里,你将他们全部赶出去。
    作者有话说:
    小金鱼圈地盘
    第94章
    叫你滚,听不懂?
    卧房是自然不能住的。不是针对赵瑾玉, 而是徐皎然如今的身子需要静养。不管是谁都不能打扰她清修。赵瑾玉退而求其次,不能住卧房, 便在徐皎然的院子住下了。
    赵瑾玉忽然归来, 一声不吭地住进徐皎然的院子,后院得知消息的谢三和方四立马就杀过来了。
    谢颐之方四两人跟了徐皎然一路,哪怕徐皎然身边人瞒得再紧, 他们也还是知晓了赵瑾玉爬了徐皎然之事。这小子不知走了什么狗屎运,爬了一次, 就叫徐皎然给他生了一个孩子。此时两人等着眼前渐渐褪去雌雄莫辨脸孔的少年, 眼珠子都气红了:赵瑾玉!你还敢回来!
    赵瑾玉就赖在徐皎然的卧房, 正趴在徐皎然的手边,身上盖了一个大麾,似乎睡着了。
    两人坐在屋子南边的榻榻米上。冬日里, 东一城冷得厉害。榻榻米上铺了厚厚的羊毛毡, 徐皎然跪坐在软垫之上, 正在看卷宗。烛台上的灯火摇晃,她的眼睛盯着书页上,一手还在缓缓地抚摸着赵瑾玉的头发和后背。仿佛撸猫,一下一下地摸着。
    灯影摇晃, 照在两人的脸上, 两个人都美的出奇。
    巨大的推门声响起, 一坐一趴的两人都没有太大动静。徐皎然将眼睛从书页上拔开, 一抬头眉头便蹙了起来:怎么了?大晚上吵吵闹闹的!
    两人被呵斥得一顿,傻在了门口。
    谢颐之看着两人的姿态,顿时就一口闷火压在了心头。从京城跟来西北, 谢颐之见识了太多徐皎然的另一面。再也无法将今日的徐皎然与幼年时候的大皇女等同相待。如今对上脸色冷肃的徐皎然, 都会下意识的心虚胆怯。方四看他噎住了, 嫌弃地一把推开谢颐之,大摇大摆地走过来。
    卧房中,檀香木的案几摆在榻榻米上,他脱了鞋子就踩上榻榻米,在徐皎然对面软垫上盘腿坐下来。
    方四瞥了一眼还趴着不动赵瑾玉,嘴角讽刺地勾起:怎么?这么娇气,说不得?
    徐皎然眉头拧得打结:到底什么事?
    没事,方信尤拉着脸,伸手端起徐皎然手边的杯盏,一饮而尽,我就是看他不顺眼!多大年纪了,还总拿自己当小孩儿腻在姐姐身边。结果千防万防,最后还是防不住他这个家贼!
    这话一出,假寐的赵瑾玉倏地睁开眼:滚!
    一声厉喝伴随这鞭子就甩了出去。随着年龄渐长,赵瑾玉的脾气也越藏不住。他骤然坐起身,身法快得出奇。一头乌黑的秀发铺满榻榻米,随着他利落的动作,仿佛繁华在半空盘旋。赵瑾玉翻身而起,一双狭长的凤眸冷冽地瞪视着方信尤,红衣似火。
    方信尤躲闪得快,却还是被鞭子打中了胳膊。布料碎裂的声音,鲜血眨眼就渗透出来。他一个滚滚到旁边,指着徐皎然便怒了。指着自己的袖子叫道:徐皎然,这就是你口中乖巧的阿瑾?!
    赵瑾玉早就看这些苍蝇不顺眼了,一个两个的,牛皮糖似的缠着徐皎然,都以为自己是谁!
    叫你滚,听不懂吗?华丽的嗓音在黑夜中如美酒,赵瑾玉凶相毕露。
    第95章
    姐姐,我想你了。
    方信尤长这么大, 还没有谁敢在他跟前如此嚣张。但真打,又打不过赵瑾玉这阴小子。挨了好几鞭子, 实在是气不过:你就不管管他!
    徐皎然取了一个空杯子, 慢条斯理地斟满:你连他都打不过,还有脸叫嚣?
    你!方信尤冷不丁地被她给堵得心口疼。
    瞠目结舌地瞪着人,软榻上饮茶的女子眉目疏朗, 悠然自如。徐皎然根本就不是京城那帮捧着他的闺中少女,别说管了, 这鞭子啪啪的声音, 她听着连眼皮子都不抬一下。方信尤又气又疼, 心一横就硬着头皮跟赵瑾玉打。他偏不信,徐皎然能眼睁睁看赵瑾玉打死他!
    赵瑾玉却不给他耍脾气的机会,甩起鞭子便狠狠地抽过去。
    这些时日在外头走动, 赵瑾玉已经懒得再藏着掖着。每一鞭挥出去, 鞭鞭到肉, 狠辣无比。徐皎然余光瞥见,诧异地扬扬眉。但也只是如此,并未表现出太多诧异。仿佛她徐皎然的弟弟,理当如此。
    两人打得天翻地覆, 屋里摆设东倒西歪, 一片狼藉。或者说, 方信尤单方面被赵瑾玉殴打, 碰到了瓷器玉器,碎了一地。左右徐皎然不差那点银子,随他们去。
    这方四少爷别看娇生惯养, 偏生在这时候硬气。抗着满身伤也不走。
    打到最后徐皎然不耐烦才出言制止:阿瑾, 住手。
    赵瑾玉手一顿, 扭过头。
    徐皎然却没看他,唤了声来人。门外仆从进来,她放下杯子,素手指了指方信尤:将四少爷扶回去上药。清点一下屋里坏的东西,账房算好了,将账单送过去。
    话音刚落,方信尤差点气死,徐皎然!
    我这屋里可都是好物,你胡闹给我弄坏了,自然得赔。徐皎然抬起眼帘,一双幽沉的眸子含着淡淡的笑意,方家那么富庶,你方四少爷难道还差我那点银子?
    东西明明是你家阿瑾打坏的!他就跟个挨打的沙包似的,到处挨打!
    那也是你招惹他。徐皎然面不改色道,我家阿瑾什么性子我难道不晓得?他平素最是乖巧,你若不招惹他,他何至于大动干戈?
    方信尤气得脸颊肉都抖了。
    一旁赵瑾玉慢吞吞地收了鞭子,又没骨头似的窝到徐皎然的椅子上。这段时日,他个子委实拔高了不少,从身后贴到徐皎然身上,长手长脚地都能将徐皎然整个抱住。徐皎然身子一僵,但当着外人的面,也没有下他的脸面,只任由他贴上来。
    你你!我双倍赔给你!这女人没有心!方信尤气得话都不想说了,指使仆从,扭头就走。
    人走远了,徐皎然才轻拍了一下他手背。
    赵瑾玉身子一僵,没松手。反倒将脑袋埋进了徐皎然的颈窝,冰凉的发丝洒落下来,蹭到了徐皎然的皮肤。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暗哑:姐姐,我想你了。
    赵父死后,赵瑾玉已经很少在她跟前开口了。难得撒娇,徐皎然也有些怔忪。
    我想你了。他低低道,一个人在外面,有点寂寞。
    徐皎然呼吸轻了,略有触动。许久,她若有似无地叹息了一口气,任由他抱着了。
    第96章
    宵小之辈
    东一城的异动, 在进入腊月之前又兴了一起。
    不知哪儿来的山匪,在谢芝平的长女出城进香之时强掳走他的一子两女。谢芝平就这几个孩子, 个个爱若珍宝。得知了这事儿自然是急得要命。但转瞬他就觉出不对来。寻常山匪碰到官府的人躲还来不及, 哪有胆子这么大,劫持官家子女的?
    心里一面忧心着孩子的安危,谢芝平连夜敲响了徐府的大门。
    开门的门房一看是他, 忙不迭地就引人去后院。
    徐皎然被惊醒,披了件衣裳就出来。赵瑾玉这些日子就盯着徐皎然, 以她身子不好为由强行住在主屋。此时脸黑得如锅底, 显然是很不高兴这男人来打搅徐皎然歇息。
    出了何事?徐皎然端坐在桌案后头, 单薄的身子被摇曳的烛火拉得伶仃。
    她起来的仓促,披头散发的模样更显得羸弱。
    谢芝平意识到自己莽撞,立即跪下告罪。
    后院收到动静的谢颐之和方信尤联袂而来, 不顾阻拦就闯了进来。谢芝平突然在徐皎然的院子见到主家的三公子, 态度不由更谦卑了。
    徐皎然不耐烦这些世家规矩, 皱着眉头命人将这两个不速之客直接赶了出去。方信尤气得跳脚,但是还是被赶出了院子。两人在外头急得打转,谢芝平看着这一场闹剧,心也突然静下来。他是个脑筋灵活的, 这会儿已经猜到某种可能。但苦于他远离京城, 资信不通, 倒也不敢瞎猜。
    徐皎然听说了大致的事情, 脑子里飞快地闪现了几个人。
    能做这些事的,无外乎那几个人。徐浩然人在京城,手没办法伸的那么长。能猜到的, 合适的, 还真就那么一个人。她低垂着眼睑, 浓密的眼睫在鼻梁上拉出一道纤细的影子:你先回去,这件事我会处理。山匪那边有什么要求,你尽管答应。
    谢芝平心彻底安了,打量着徐皎然的脸色,欲言又止。
    只是他的目光才多看两眼,就感觉到身边一道刺骨的视线刺了过来。谢芝平扭头,见是一个美艳如妖精的少年正冷冷地审视并暗含警告地盯着他。谢芝平心口一跳,挪开视线:属下告退。
    徐皎然点了点头,谢芝平高举着作揖的手缓缓退后,到了门边才转身离去。
    人一走,赵瑾玉就凑到徐皎然身边,缠着她回去歇息。
    徐皎然对他的容忍度很高,哪怕此时觉得有些烦躁,却依旧没变脸:你若是困就去睡,我这里还有事。
    不要,你不睡,我也不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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