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一样,李聿青打断他,重复道,不一样,兰玉。
    李聿青说:这么多年,我喜欢的,只有你。
    我知道,我的喜欢对你来说一文不值,李聿青声音喑哑,喃喃道,可我是真的喜欢你。
    兰玉沉默不言。
    李聿青道:我也知道你恨我,比起李鸣争和李明安,你就算是接受他们,也不会看我一眼我也不知道要怎么办了,兰玉,要是能时光回溯,我拼死也要让它倒流一回。
    他深深地吸了一口气,说:我这一生,想要的,除却那些生不带来死不带去的虚名,什么都得不到。
    可我想不要脸地死缠烂打一回,李聿青说,兰玉,对不起,我曾想再也不让你不高兴,让你受委屈,但是,我做不到将你拱手让给别人。
    兰玉看着李聿青,李聿青眼睛通红,说:你就当,我是为曾经做的混账事赎罪。
    过了许久,兰玉收回目光,轻轻闭上了眼睛。他是恨李聿青的,甚至比之李老爷子更恨,可几经生死,再浓烈的恨仿佛都在其中滚上几圈,碾平了,只留下几道深深浅浅的旧疮,无法磨灭。
    冬去春来,这一年的春天似乎来得格外早,下过几场雪,冰雪消融又晴过半月,枯枝生绿芽,初春就这么悄悄地潜入了北平。
    四月,北平的街道上喧嚣热闹,学生工人游行,高校教职工罢工,报纸新闻漫天飞,纷乱里微妙地显出一种勃勃的生机。街上的路人已经脱下了过冬的厚袄子,兰玉却畏寒,揣着手套,身上还穿着披风,站在一家茶楼上,看着底下来来往往的人流。
    他们在二楼,一楼有一对父女在唱小曲儿,父亲抱着琵琶,姑娘有一把好嗓子,黄鹂似的,悦耳动人。
    银环见不得兰玉吹风,念念叨叨,说:主子,您别往边儿上凑了,风大着呢。
    兰玉无奈一笑。
    一旁的茶客在闲谈,大抵是生意人,天南海北什么都谈,沪城的十里洋场,扬州的二十四桥,说到北平,讲起京城名旦花小梁前些日子一出顶叫座的《霸王别姬》,各个心醉神迷,拊掌称好。
    兰玉想起花小梁,恍了恍神。
    花小梁说,他没有抽大烟的朋友,掷地有声,果断决绝。
    那一日之后,兰玉就再没有见过花小梁了。
    倒说不上什么深情厚谊,只是心里有几分挥之不去的惋惜,还有那声刺耳的大烟鬼细细想来,兰玉对花小梁还是抱有了几分谢意。若非他那天拉住了自己,只怕他早已一头扎进了冰湖里,从此成了水中的鬼,染着这个恶毒的大烟瘾从生走到死,一辈子都是大烟鬼。
    喝完茶,主仆二人下楼,银环说:主子,咱们该回去了。
    兰玉道:先不回去。
    银环茫然,那我们去哪儿?
    兰玉说:听戏。
    花小梁今日要在庆丰楼登台,唱的是一出《金殿装疯》。
    他到时,戏台上的赵女状若疯癫,不惧君王威势,在台上嬉笑怒骂,唱道:怒气儿我把这云鬟扯乱,只气得牙关儿咬破舌尖
    赵女疯得很,摘下凤冠袅袅地就丢了出去,还脱下了身上的外衫一扬,我手中有兵刃决一死战,将这些众狂徒就斩首在马前
    一甩袖子,又有几分不驯的架势。
    兰玉并未上前,只捡了个角落的位置坐着,看着台上众星捧月似的花小梁。
    人生如戏,戏里荒唐,可有时人生远比戏来得更荒唐。他曾以为李家是困住他的囚笼,他恨不得搅得李家天翻地覆,毁了才好,时移世易,到了如今,李家再也困不住他。
    可除了李家,天下之大,他好像也不知道要去哪儿。
    二月的时候,李明安在北平新买了一栋宅子,宅子是新宅,洋房的构造,和李家迥然不同。
    兰玉便搬进了那栋新宅,李鸣争知道后,并没有说什么,吩咐管家点了几个得力的下人安排了过去。
    台上赵女疯疯癫癫地大笑,骇得帝王将她驱赶出去,一场戏将落幕,花小梁目光掠过台下,竟一眼瞧见了人群中的兰玉。
    兰玉和他上一次见面是全然不一样了。
    他安静地坐在四方桌旁,穿着长衫,神色平静,不再如那时那般游离茫然,浑浑噩噩,竟好像脱胎换骨,磨去了裹着玉的杂质,愈有种不卑不亢,风浪洗涤过后的内敛神秀。
    一出戏已了,花小梁退了出去,兰玉也起了身,带着银环走了出去。
    庆丰楼外,停了一辆车,李明安在车窗里探出头,笑盈盈道:刚路过看见咱家马车停这儿还以为眼花了,怎么突然来听戏了?
    兰玉说:心血来潮。
    李明安下了车,道:那戏听完了,回家吗?
    兰玉点了点头,说:正打算回去。
    那一道儿吧,李明安眉开眼笑,朝兰玉伸出手,兰玉看着李明安,握住了,三人就上了车。
    车窗外,房屋,行人尽数后退,仿佛那方戏台。一折又一折,没看到最后,谁也不知下一折戏会是什么样子。兰玉想,只要走下去,再糟糕的戏也会有落下的时候,山穷水尽,未必不会柳暗花明。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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