出乎意料的话语让秦月川茫然失措,他忍不住轻声问道:你不杀我?
    唐暮云的眼睫轻颤,沉默片刻,强撑着扯起嘴角。
    你真是
    他疲惫地转过头,催动血咒,如同一尊沉默的雕塑,一言不发。
    来不及细想,秦月川不受控制地向门外走去。
    脚步飞快地穿过庭院,秦月川犹豫着跟系统确认主角受目前的位置。
    已经在祠堂了。系统查询点位后回复,杨翎昱下了飞机就被高层派人直接接回来了,说要让他亲自汇报任务进程。
    听闻状况,秦月川神情严肃起来。
    他一边顺着血咒的指令思考着营救方法,一边因为剧情偏差而暗暗叫苦。唐暮云这个男主到底是怎么回事,不仅自己不英雄救美,还给恶毒男配强行加戏建议以后还是不要以阴阳师为己任,明显国际慈善家这份职业更适合他。
    行至古祠门口,秦月川飞身掠起,单手一划,木门被强大的爆破力直接炸开。
    住手!
    沉寂的局面瞬间被巨响割裂,站在祠堂正中的杨翎昱吓得一个激灵,惊愕地转过身来望向他。秦月川快速打量一番,确认人完好无损,这才不动声色地松了口气。
    他冷着脸扫视一圈,房间内竟站了许多人。秦月川草草回忆了一下,那日他来送虚真镜时露过脸的高层们几乎全数到场,唯独少了带头的那位灰衣长老。他们统一穿着层层叠叠的白袍,神情坚毅,挺身静立,远远围绕成圈,本来是将杨翎昱围在中心,现在被他的蓦然闯入惊动,近十道极其冷漠的目光齐刷刷转移到了秦月川身上,如同一群阴郁的秃鹫。
    奇怪的是,本以为自己的临阵倒戈会引来长老们的愤怒与呵斥,秦月川却丝毫没在他们脸上看出什么异样的情绪,好像他们本就料到了会有这样一幕。
    心下有些不好的预感,秦月川面色阴沉,拂袖上前两步,将杨翎昱护在身后,尽量平静地开口。
    计划有变。他威胁般环视一圈,袖下的手偷偷掐着诀,随时准备抵御来自四面八方的攻击,唐暮云给我下了血咒,今天我一定要救下他。
    从刚才起就一头雾水的杨翎昱已经被眼前一触即发的紧绷气氛吓白了脸。虽然听不懂秦月川的话,他还是本能地亲近师兄的式神,颤颤巍巍地从后拉住了那人衣摆。
    秦月川安抚性地反手拍了拍他,忽听祠堂内响起靡靡梵音。
    那声音缥缈空灵,忽高忽低,清雅深满,厚重地萦绕与耳旁,回荡在四方古祠中。长老们面色凝重,双目紧闭,嘴唇小幅度开合,竟齐齐合掌昂首,念诵起某种咒文来。
    随即,他们遵循着某种规律,整齐划一地向前移动。人身与光影交错纵横,那场面诡谲危险,像极了祭祀或封印的模样。秦月川眯了眯眼,压低身子,低声冲身后人喝道:跟紧我,闯出去
    话音刚落,包围圈骤然缩小,唐氏长老们以迅雷之势向中心袭来!
    掌风转眼逼至身前,秦月川旋身腾跃,灵流如锋利的长鞭席卷而出,刺眼的光弧一路电光火石,直将内圈几人抽飞出去!他长臂一展,柔软若御风软蛟,衣袖迎风鼓起,抬手暴力一掌,在重重包围中击出一个缺口!
    在杨翎昱惊恐的尖叫声中,秦月川拎起他的后衣领,像丢麻袋一样往前甩去。少年的人影划过一道线,扑通滚下台阶,人仰马翻地摔在屋外草坪上。
    他收回手,正打算继续拖住众人缠斗时,古祠的厚重竹帘忽然直降而下,发出沉闷的震响。屋内刹那晦暗,四壁烛光照得周围人脸半阴半阳,形同鬼魅。
    本以为长老们会追出屋外的秦月川始料未及,他表情空白了几秒,盯着默不作声冲他摆出攻击姿态的唐家长老们,语气是全然的震惊。
    你们干什么?
    人群如同蚂蚁般蠕动起来,梵音再起,他们缓慢地脱下外袍,露出了沾染鲜血的内襟。他们的内衫上竟然用赤红的鲜血描画了诡异繁复的阵法图,末节一直延伸到皮肉上,腥腻的血味弥漫了整座古祠。
    注解系统自动开启,红色的加粗字体再显眼不过。
    以身为阵斩落神魂?
    秦月川脑袋发懵,心跳如鼓。那几个字如同魔咒般盘旋在他脑海。
    杨翎昱就是个普通人类要杀他有一百种方法,怎么会牺牲到这种程度
    现在,他再怎么迟钝也看出形势不对了。
    为什么要杀我秦月川呆呆地站在原地,困惑又茫然。
    众人咒音未停,神色冷诀地割破了手腕。不知是谁沉重地叹息一声,轻道。
    因为少家主的情劫根本不是杨翎昱,而是你。
    天光熹微,唐暮云弯着身子坐在木椅上,一手支着额头。他寒星般的黑眸此刻黯淡无光,没有焦距地落在不远处。夹在指尖的烟已经快要燃尽,星星点点的灰烬簌簌落下,滚烫的热意仿佛下一秒就要灼伤皮肉。
    他很久没有抽烟了。小狐狸不喜欢烟味,他很早就把柜子里那几包没拆封的叫人扔了出去。
    可今天过后,他与那人就再无关系。想来有没有烟味,也都无人介意了。
    他很早就幻想过解除血契的场景。可能会有争斗,也许只是和平分手,但唯独没有想过是这样的交换条件。
    怔怔出神之际,门被人从外推开,唐暮云没什么精神地抬头望去,龚长老慢步走了进来。
    他平静地舒了口气,随手把烟蒂灭了,轻声说道:我已让青荼前去救师弟了。我不知道怎么跟您解释但我的情劫真的不是杨翎昱。
    对方没有说话,也没再往前走一步。唐暮云等了一会儿,诧异地扭过头来。
    本就是古稀老人,但因为常年修习阴阳术的关系,龚长老总是精神奕奕。唐暮云从没见过他现在这幅模样形容惨白,遍布丘壑深纹,白发蓬乱干枯,整个人如同被抽干了精气的骨架僵尸。
    那人摇摇晃晃,如骨牌般骤然向前倾倒。唐暮云吃了一惊,一个箭步将人扶住,指尖触碰到他干瘪如树皮的皮肤,猛地颤了一下。
    竟是将死之相。
    他正要出口询问,灰衣老者忽然仰头大笑起来,混沌的眼珠左右动了动,话音迟缓:我早就知道了
    龚长老声音嘶哑,眼中却迸射出精光:你可知世间有一物,名曰虚真镜你那日在镜中看见的,并不是此时正在想着你的人而是你的情之所起心之所向!
    作者有话说:
    意外发生了!
    第144章 我的阴阳师主人(三十二)
    这八个字如惊雷炸响在耳边,骤然与之前的记忆联结在一起。藏蓝书册、云纹银镜,那些在古家宗祠被忽视的画面交叠轮转,唐暮云像是被这句话兜头抽了一个耳光,怔然地僵在原地,整颗心脏被人浸入刻骨的冰水之中。
    若不是你亲口确认,我还真的以为你心悦之人就是杨家那小子咳咳咳!龚长老诡异地扯出笑容,上古神兽当真心性单纯,为了让你活下去,竟做出这等作茧自缚之事可怜那家伙可能到了临死之际,都不懂自己为何会平白丢了性命吧哈哈哈
    无边的恐惧如同深不见底的沉闷乌云,将唐暮云密不透风地层层包围。他难以置信地颤抖着,神色惶然,后背全是渗出的冷汗。
    我早就知道他会来寻你,就算你不对他下血令,我还是会找个由头将人引去祠堂唐氏所有长老已经献出肉身结成杀阵,就盼他自投罗网!龚长老断断续续地说着,痛苦地剧烈咳嗽起来,今日这场杀局,一开始就是为他设计的!
    不行不行唐暮云双目赤红,神情疯魔,呢喃两句,骤然暴起,歇斯底里地大吼,不许伤他
    心脏如擂鼓震荡,他疯了一样就要往屋外冲。地上的龚长老却回光返照般瞪大了眼,死死揪住他的衣摆,强行撑起枯槁的身体。
    只有青荼彻底魂飞湮灭,您的情劫才能解除啊他凹陷的眼眶看上去死气沉沉,那双眼却像被火光点亮般充满希冀,我已自愿献出全身鲜血率先解了你们绑定的血契!它不再是你同生共死的式神,只是个注定要为唐氏大业牺牲的妖兽罢了!
    话音未落,他突然被一股巨力死死锁住咽喉,如千钧压顶般被重压在地!龚长老惨叫一声,双眼上翻,张大了嘴,极其痛苦地扭动起来。
    掐着他的唐暮云形同恶鬼,大脑被激烈的恨意充斥,英俊的面庞彻底扭曲,杀意蓬勃而出
    好、好!灰衣老者急促而欢欣,喉间因压迫咯咯作响。他勉强凝起最后的理智,尖声呼唤,少、少家主,我族基业,日后就交于你手上了老朽虽死未
    短促的尖叫被压制在猛然收紧的五指中,身下的青石板应声而碎,唐暮云发狂般暴喝一声,生生扭断了身下老者的脖子!
    脖颈被彻底扭断,龚长老眼球暴凸,张开的嘴没有一滴血液流出。
    他说的是真的。
    唐暮云遍体生寒,手脚发软。他爬了两次才站起身来,朝着祠堂的方向狂奔。耳边呼啸的风声,眼前动荡的景物,仿佛都失去了颜色。
    被封闭的祠堂昏暗而诡魅,如同惊悚片里的血腥场面。众人的神色木然,割裂的伤口不断涌出赤红的鲜血,消耗着人类脆弱的生命力。
    那些温热的人血像是有自主意识的怪物,超脱重力浮在空中。妖兽的目力极佳,秦月川长久地盯着血珠中倒映的自己,心情既轻松又沉重。
    理清来龙去脉后,他心中讶然,又觉得恍惚。纷乱的思绪难以平静,过往的画面反复纠缠着他,逼迫他正视那炽热的爱意。唐暮云落寞的眉眼,欲言又止的触碰,偏执疯狂的情事,每一瞬被他误解的举动都被赋予新的定义。
    又何止是他。这是自己经历的第几个世界了?又是第几次与设计好的桥段完全背离?故事中的角色就真的只是角色而已吗?
    大抵被偏爱的是真的有恃无恐,他才敢放肆绝情地去抵御那些脱离了剧本白纸黑字的额外真心。
    秦月川悄然叹息,闭上眼感受着体内暴涨的妖力。脱离了血契的禁锢,青荼的身体到达了前所未有的强大巅峰,只要他想,脱困也不是难事。
    可他只是个外来的不速之客而已。任务结束了,剩下的故事也不会属于他这个恶毒男配。
    总归是要走的。只不过换了个方式而已。
    明明是轮回几个世界后深谙的定理,秦月川却莫名生出些怅然。
    他再睁眼时,长尾一挑,化成一只小小的狐狸。攻击一触即发,空中的血箭凌厉如雨,他不闪不避,撤了周身所有的防护,顺着力道被钉在了地上。
    疼痛被屏蔽了,秦月川还是能感觉到冲击,耳畔一刻不停地响起血肉被洞穿的残忍响动。不远处的竹帘被风扬起,杨翎昱哭喊的声音刺耳不已,他眼前盖了层粘稠的血,视线模糊不清。
    这死法可真难看。他平静地胡思乱想。
    希望那家伙来得晚一点,最好别看到他受虐的凄惨模样。
    时间被无限拉长,也不知道这场单方面的屠杀持续了多久,秦月川才听到一些别的声响。
    有脚步从远处奔来,急迫到步伐紊乱的程度,却在踏上台阶前突兀地戛然而止。停顿了半分钟,那人才小心翼翼地踏入祠堂。他每一步都踩进泥泞的血沼,濡湿的水声越来越近,在自己边上停住了。
    秦月川眯着眼细细听了一会儿,那人的喘息压抑而痛苦,像是落泪时的哽咽,好像肺里扎了一把尖刀,每寸呼吸都被割得破碎淋漓。
    被血沾湿的眼睫黏得厉害,秦月川花了些力气也只睁开一条缝,模糊地看见唐暮云背光的身影。他正俯下身,悬空的双手怀绕着似乎想要拥抱他,但手指却不受控制地在剧烈颤抖。
    那副模样太过可怜,秦月川心软得一塌糊涂,但身体遭受的重创让他连回应的力气也攒不够。他发了半天的力,根部折断大半的狐尾才勉勉强强弹动了一下,拖出一道刺眼的血痕,轻柔地勾上了唐暮云的脚踝。
    那傻子如梦初醒似的,手忙脚乱地把他糅进怀里,侧脸胡乱贴上他的胸腹。秦月川暗叫不好狐狸的心跳已经很弱了。
    果然,他紧接着就感觉对方身体一僵,埋着头收紧了拥抱。然后胸腹处有温热的液体滴落,一颗一颗接连不断,逐渐濡湿了他的皮毛。
    小狐狸唐暮云嗓音嘶哑,像是怕吓到他一般低声恳求着,你别死,行吗?你就剩这一条尾巴了
    浓重的哭腔遮都遮掩不住,秦月川注视他坚硬的外壳寸寸崩溃,露出绝望而脆弱的内里。
    就当我求你了,我求你了你不是上古神兽吗,撑住好不好?唐暮云揽着他的手用力到痉挛,仿佛方才那些血箭穿透的不是秦月川的狐身,而是他的肺腑。
    他犹豫着,伸出爪子,碰了碰唐暮云被泪水湿润的侧脸。
    那人颤抖着,像抓住最后一根救命稻草,牢牢把狐狸细弱的前爪握在手心。唐暮云亲吻着他染了血的爪尖,忙不迭地呼唤道:对,对,撑住别睡不是你说过的吗,等血契解了,要走遍人间山水,自由自在你别睡,我现在就带你走。
    古祠的竹帘被微风带起,春日韶光倾斜而下,他顺着那人的意思瞥了一眼,看到了庭院枝头盛开的玉兰。那花瓣在风中摇曳,引落一只翩跹彩蝶,簌簌抖翅,宁静而悠远。
    庄生晓梦迷蝴蝶,不知周之梦为蝴蝶与,蝴蝶之梦为周与?
    这万千零落的子世界,会不会也只是如梦般的蝶翼而已?
    眼前浮现出点点微茫,秦月川眨了眨眼,意识到是他的肉身开始消散了。
    漂浮的光点像飞散的萤火虫,绚丽而温暖,却像是压倒唐暮云的最后一根稻草。他像只恐惧的濒死困兽般痛哭起来,声声窒闷,手忙脚乱地想要捂住从深可见骨的伤口中流逝的灵力,却只能眼睁睁看着它们不断地穿过指缝。
    不要死不行青荼!他入了魔一般反复念着狐妖的名讳,赤红的双瞳简直要滴出血来,嘘别睡,看着我,不准睡
    困倦如山倒之势席卷而来,秦月川心下酸涩,咬了咬牙,突然强撑起最后一点力气,用耳尖摩挲那人的手心。
    我我不会死的。他说得极慢,但尽力让自己的每个吐字都清晰,我只是到别的世界去了。
    这句话乍一听是安抚人心的遗言,但其中深意明显逾越了分寸,宿主的检测系统自动开启了警告提示音。秦月川不管不顾,咬了咬牙,直直望进那人眼底。
    大概是他濒死的错觉,竟然觉得有一瞬,他的灵魂打碎了沉沉壁垒,与同样挣脱出桎梏的对方遥遥相接。像是遥远银河的两颗星,在轨道错落的万分之一秒,互相被笼罩在对方爆发出来的光耀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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