裴贵妃怀孕怀得天昏地暗,金贵人向来是由着璀然为所欲为,永兴长公主秉着多一事不如少一事,无非就是个臣女,宫中也不差她一碗饭吃。若是她能让璀然这个小祖宗少闹是非,让贵妃能安心养胎,就是积了大德了。
    刘小姐进宫这天,贵妃正在害喜。
    又一阵止不住的恶心直冲上来,实在没有东西可吐了,只呕出几口青绿色的苦水。
    侍女拿走唾盆,递来香茶漱口,又换了几束新鲜百合花驱味。这一套流程,贵妃宫里的人近来已经很熟练了。
    “这,都呕胆汁了……娘娘还是用两口粥罢,您眼下可是双份的贵重……”
    贵妃厌倦地挡开嬷嬷端来的吃食,歪回躺椅,闭起了眼睛。印象里的关关怀孕就没什么反应,她自己却害喜得昏天黑地,闻到荤的气味要吐,便只能吃些素粥;这几天突然一变,闻到米的气味也要吐了,折腾得几乎粒米未进。
    这样正常吗?御医总是只会说些模棱两可的废话。或许是她年纪不小了,或许是这腹中孩儿心意相通,感受到了母亲并不想要自己……
    “听说有人将朕的爱妃饿着了?”
    熟悉的声音在耳边响起。贵妃睁开眼睛,只见皇帝不知什么时候坐在了榻旁,周围的人跪了一地。怀孕对她如同晴天霹雳,自己这关尚且过不去,越发不想见到皇帝,更不愿拿狼狈相争怜邀宠。奈何她无心,不代表底下人没有这份心思。皇帝总能够听说贵妃哪里不好了,又跑来烦她。
    自从贵妃有孕,皇帝倒像头一回当上父亲,将她纵得无法无天,这会任由她躺着不动不理他,依然好声好气。
    “膳房没用,将他们统统罚了,换人重新做好吃的给阿云,好不好?”
    贵妃微微转过脸来,冷笑道:“陛下分明是为了子嗣上心,就不要折杀妾了。”
    因为有孕,她未施脂粉,比平常显得更多了稚气,在皇帝眼中,倒像是生病的孩童使小性了。
    “那可不对,朕要孩子,也要阿云。”皇帝一边说着,一边把她半抱起来靠着自己,下人早就有眼色的退出了,贵妃挣也无力,只好装木头人随他去。
    皇帝一手覆在她微隆的小腹上,轻轻摸着。“听阿耶的话,不许让阿娘难受。阿娘明天还吐,阿耶就让翰林写一道圣旨,日日念给你听。”
    他这样放下身段厚脸皮,贵妃终于噗嗤了一声,也不知是开心还是嘲笑。
    皇帝当慈父当得更起劲,亲手喂她吃了小半碗粥,总算没有再犯恶心。孕期头几个月最容易困,贵妃吃了东西,眼皮渐渐的重了。皇帝怕她积食,强拉着她讲话。
    “阿云觉得这胎是个儿子还是女儿?”
    “你说,会长得像谁?像你便好。”
    “不论儿女,朕都一样的宠。将来,朕要把天下最富庶的郡国封给我们的孩子。”
    贵妃垂着长长的眼睫。  她只觉得荒谬,想问璀然的封邑可回来了,终究是不敢。这么些年,足够摸清皇帝不能踩的尾巴。他从不屑于把侄子视作情敌,甚至不介意奸夫的名头,可是,当王琮以情敌身份挑衅他的君权,皇帝就变得充满了戾气。
    “好些日子没出门,宫中有什么新闻么?”贵妃小心翼翼地问,选了一个无伤大雅的方向转移话题。
    皇帝似乎僵了一息,很快不露痕迹地接口:“也没什么。璀然快及笄了,朕考虑给她指一门好婚事。  ”说着似乎想到了什么,自己轻笑起来。“那日她的姐姐妹妹进宫入贺,璀然倒是开心,难得不与朕顶嘴了。那孩子还说,看来卫哥哥最好,以后要嫁给卫哥哥那样的。”
    卫哥哥就是卫纮,皇帝四妹的独子。他父母是皇家最出名的一对恩爱夫妻,可惜驸马早在讨伐前朝时就战殁了,他母亲伤心欲绝,强撑到先帝登基封她为公主,也撒手而去,撇下一对少年儿女。先帝心疼外孙做了孤儿,直接让卫纮承袭母亲封邑,是为南安侯。
    彼时卫纮才十七岁年纪,一无功勋,二无特长,性情还莽撞,胜在父母双亡,皮囊如玉,又没纨绔恶习,顿时成了京城最炙手可热的单身汉,许多贵女争着嫁的对象。
    因为卫纮是王琮最亲近的表弟,贵妃当年也对他的亲事非常关注,不惜当过两回惹人讨厌的红娘。不过这小子嫡传了王家的眼高于顶,谁也看不上。一拖到了二十出头,亲戚们都等着看,什么样的绝世美人才能叫卫纮落马。
    结果纷纷大跌眼镜。有一回,卫纮逢旨去吴兴郡祭祀先祖,在那里和太守的女儿对上了眼,非那许小娘子不娶。许氏也不算什么高门大户,太守之女,说低不低,说高不高,做个侯夫人凑合,做外戚就很勉强了。奈何卫家人丁凋零,卫纮自己就是族长,没有人管得了他,当舅舅的皇帝也只好点头。
    说来也怪,许氏只是温婉些,算不得多么惊艳聪慧,偏偏就把卫纮拿捏住了,成婚两年还如胶似漆,直追他父母的遗风。坐等始乱终弃的贵女们更加扼腕,早知道卫郎是这样忠心的好丈夫,当初打破头也要强嫁了他。
    “璀然还小呢,只不过看卫纮心爱他娘子,就觉得他好了。”贵妃微微笑道。极少听皇帝关切儿女私事,让她隐约有几分不安。
    “卫纮生得好,自然招惹女孩儿喜欢。知慕少艾,少年人对于情爱总归是肤浅。”皇帝收敛神色,低垂了眼,不知想起了什么。就算贵妃心中恨恨,那一瞬间心弦却也拨动了一下。
    很多年前,一提起王勰,她想到的他总是这个样子。带着和悦的微微笑意,漫不经心地偏过头,垂下眼不知在想些什么,整个人光华温润,搅乱观者的心曲。
    “像陛下才好。”  贵妃忽然低声说。
    “什么?”
    “这个孩子,相貌像陛下才好。”贵妃垂眸敛目,双手交迭在腹上,耳根却悄悄红了。
    皇帝难得愣住,终于朗朗的笑起来。
    对于这个素未谋面的表姐的到来,璀然算得上是“饶有兴致”,倒不是她对刘小姐本身有什么兴趣,而是类似于小时候撕掉蝴蝶翅膀,看它在地上挣扎那样,不安好心,居心叵测,幸灾乐祸,好奇她能做出什么。为此,她特意起了个大早,自己亲手泡好了一壶茶。可惜外臣入宫手续繁琐,等刘小姐觐见的时候,茶已经冷了。
    到底有些顾忌,安乐侯没有大张旗鼓地将人送进宫来。刘小姐入宫不过带了一个奶妈子,别的就是几身换洗衣裳,咋一看倒是有几分寒酸。
    安乐侯敢把女儿送进宫里,自然也是信心满满——不如说,能活过前朝末帝统治下的近亲宗室们,倒没有一个是傻子。纨素只看了她一眼就转过头去:这位刘小姐生得确实是刘家人,眉眼之间奇妙地颇有几分像先皇后,无端便生出了“鱼目混珠”的感觉。却完全和璀然没有半分相似之处,并不是说她不美,反而刘小姐生着一张讨喜的圆脸,明眸璀璨生辉,绝对算得上国色,也许是顾忌着璀然还在孝中,她只穿了一身素淡的淡蓝色宫装,如瀑般的黑发上点缀了两只银钗而已。她本是艳丽的长相,这身打扮并不衬她,只显得欠缺血气,暗淡了颜色,无端生出一种病态。
    她一见璀然便盈盈地跪了下来。
    ”都是一家人,表姐何必多礼。“璀然露出一脸天真无邪的笑容,不假他人之手,自己将刘小姐从地上扶了起来,刘小姐一幅受宠若惊模样,低头浅齿而笑,露出一截羊脂般白皙的脖颈。
    ”姐姐今年多大了,小字叫什么?“璀然亲手递给她一盏茶——当然已经冷到不能再冷了。刘小姐哪里敢接,只好用双手捧了,先谢过公主的赏,才说:“臣女今年十六了,小字静徽,哪里担得公主的一声姐姐呢。”言谈之间倒是落落大方。
    刘小姐这样的外人留居,礼数上应当去拜见后宫之主。眼下没有皇后,后宫最高份位的就是裴贵妃了。璀然笑道:“那纨素带姐姐去罢,我在这里等你回来。”说罢,却停了一停,“贵妃现正有喜,穿得太寡淡,怕是讨她的嫌。我这里有几件母后当年留下的花钗,姐姐先用着吧。”言毕亲自选了几支给刘小姐戴在发间,衬得她容色越发鲜妍。
    时值午后,皇帝才离开贵妃宫中,经过御花园时,见到垂丝海棠开得繁盛,不由多看了一眼。随值大太监机灵地叫人停下肩舆,低问陛下可要在园子里走走,又说:“贵妃娘娘出门不方便,见了这海棠,没准一开心啊,连害喜都忘了。”
    皇帝半响沉默无语,终究开了口:“  海棠美而无香,开过就过了,怎么就不肯留下一点痕迹。”
    大太监慌忙埋首闭了嘴,却又听皇帝道:“无香不会熏人,就剪几支好的给贵妃送去。”他想起贵妃睡着时还偎在自己怀里,拉着他袖子不放,嘴角微微的扬起来。
    皇帝下了肩舆,信步向海棠走去。花后忽然闪出了两个身影,一个是女官的装扮,另一个是淡蓝色的。侍卫迅速护住皇帝,另一拨人冲上前喝斥,两人急忙跪倒,为首的连声叩头:“奴婢冲撞圣驾,奴婢罪该万死。”
    听出是璀然身边的纨素,皇帝稍微平缓了脸色。
    “怎么回事。”
    “安乐侯府小娘子入宫陪伴公主,公主遣奴婢带她拜见贵妃娘娘,一时看花迷了,没能发现圣驾。”
    从璀然宫中去贵妃处,并不需经过御花园。
    皇帝面上不见波澜。“安乐侯的女郎?”
    淡蓝衣服的叩了个头。“妾刘静徽参见陛下,陛下万万岁。”
    一般女子在天颜前,要么故作姿态,要么战战兢兢,听刘小姐的声调,倒是不落俗套,有几分文士从容。话音落了,她似乎不经意抬了一瞬脸,果然是位夺目佳人。
    同样的地点,同样的血统,然而……和关关判若两人。皇帝心中微叹,安乐侯那个混账东西,连自己亲妹妹是什么样都不知道,送来个似是而非的玩意。
    “起来吧。”
    大太监心思一转,亲自上前虚扶了一把。“刘女郎请起。”
    刘小姐谢了恩才起来,只听皇帝询问:“你看璀然可好?”
    “回陛下,公主样样都好。”她恭谨答毕,又抬起了美目,凄然道:“若是姑姑还在就更好了。妾当年见到姑姑时,只有五六岁,亦将她的容貌风仪铭记于心。父亲总说,说娘娘与别的姐妹不同,心思最是纯净无暇……”
    大太监心中啧舌,却见皇帝神色无异,甚至浮现了一分玩味笑意。
    “贵妃安歇了,你晚些再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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