得知了人是晚上来,段舒华悬着的心总算放下来一半。另一半还不上不下地吊着,先是打电话吩咐人晚上准备多点食材,然后反手拨给了段博裕。
    段昱时一看她脸色就知道这电话是打给谁的,出声道:“妈。”
    段舒华食指抵在唇上示意他闭嘴,然后拿着手机往外面的阳台走去。
    五分钟后,脸色稍虞地回来了。她抚平裙摆坐下来,看着段昱时懒懒散散的样子,原本不打算说教的心情死灰复燃:“你啊。”
    “婚姻之命媒妁之言,我知道你肯定不会遵守着八个字。但起码要让家里人有个参与感吧?望舒知道,我知道,难道你爸爸就不能知道吗?”
    段博裕和她的婚姻是好还是坏,这个性质如何,都掌握在他们彼此二人手里。外人没有体会过这一段旅程和心路,便没有资格指手画脚。走出半生,即便彼此本心渐行渐远,但往后的日子还是打算搀扶着一起过的。lāsℎūщū.xγ⒵(lashuwu.xyz)
    她知道丈夫和儿子之间的隔阂究竟是怎样的一道鸿沟,但也很清楚,这其中的裂缝肯定有自己一道。这些年来她不闻不问,一是真的修身养性不愿再管窗外事,二是认为成年人自有自的判断。疏远半载,血缘始终分不开。
    “您把这嘴皮子功夫放到当年,段导把我姐逐出家门的那一天,说不定陈姨也不用年年失望而归了。”
    段舒华抚摸佛珠的手一顿,捏在其中一颗上。
    段望舒和段博裕,这两个人在段家并不是不能提起的存在。单独拎出来把他们昨晚吃了什么问个清楚都行,唯独不能放在一起追究过往。毕竟对于段家来说,这道伤疤是道永远都不会好的伤疤。
    也是从那天开始,段舒华渐渐地离开红尘是非,扑进没有喧嚣的世界里。
    “你姐姐有她的选择,你爸爸也有他的立场。”
    家人之间是不能够做的太极端的。段舒华没有维护段望舒,自然也不会帮着段博裕,但她不得不说清楚其中的利害。
    “那时候大家都不知道望舒喜欢女孩子,照片寄到公司,好不容易才捂住了嘴。你爸爸的电影马上就要上了,如果这时候出现丑闻,会是怎样一种影响,你清楚吗?”
    更何况他又不是市面上随处可见的廉价导演,触了霉头后可以改头换面隐居幕后。到了段博裕那样的地位,没点红色资源是不可能的。离高处越近,就越是不能和那些人推崇的文化作对。而段望舒作为他的亲生血脉,恰恰踩中这个雷区。
    消息一旦放出来,怕是段舒华的本家也难逃其咎。
    段昱时纠结什么她也清楚。他无非就是不能够理解做父母的苦心,认为段博裕应该挺身而出改变这种迂腐的社会风气,而不是反其道而行去委屈自己的子女。可崇尚人人平等这种话谁都会说,谁来开先例呢?一个声名显赫的导演吗?他拿什么来改变法律都不认可的事情?
    如今段望舒那样的群体已经能够被大多数年轻人接受,也陆陆续续有些电影隐晦地向大众传达此类文化。逐渐被社会接受的今天很灿烂,但是一旦火焰烧得太旺,也还是会被赶尽杀绝,落个下架下台的下场。
    在这样的环境里,段博裕选择自保,当乖巧的牵线木偶,即便没有自我,也有荣华富贵。
    谁也不能说他的选择是错的,站在段舒华的角度来看,他既满足了自己的利益构建,又保护了他们的孩子。除了良心上有所愧疚,这样的做法已经能够保全了许多,再好不过。
    但这些话她不会向段昱时全盘托出。
    母亲有母亲的操劳,这就是生育的责任。段舒华拍拍他的肩膀:“这些年我一直希望有什么能够改变你,但很可惜,迄今为止都没能看到。”
    *
    季明信要回季家拜年,还要带伏玥回娘家探亲,行李什么的都还没准备好,几乎是挤着时间出来陪芙提挑礼物。偏偏妻子很开心,乱七八糟的什么都要拿起来看一看。
    他头痛:“没有人去男朋友家里拜年会送长辈米奇老鼠。”而且还是见面礼。
    伏玥拿着就不撒手了:“我妈喜欢,你后天就塞进后备箱拿去送给你岳母吧。”
    芙提推着购物车偷笑着走开了。
    但是逛了几圈以后很快就笑不出来了,市面上随处可见的劣质商品堆满了视线,尽管对于普通人来说那些摆在货架最上方的酒和玉都已经足够名贵,但她要去的可不是普通人家。
    那既是段昱时的家人,也是芙提的上司。
    秦懿听到这个的时候差点没笑到背气,“人家是第一次见家长心惊胆战,你是既见家长又见老板,双重压力双管齐下,还不未雨绸缪……依我看,你还是寄托多点希望在段昱时身上吧。”
    那人护短,定不会让父母说出什么重话来恐吓芙提。
    “人生中第一次呢,”芙提说,“我总得做好一点,这样才有经验。”
    说这句话的时候,司机已经将车停好了。她抬起眼都看不到这别墅的楼顶,要被巴洛克风格的大门上那一颗坠在中心的宝石闪瞎双眸。
    秦懿:“怎么?你还想嫁给别人啊?”
    芙提关上车门,“说不定呢?”
    “什么说不定?”
    一道男声从后面传来,带着熟悉的低沉和穿透力,让芙提默默地挂断了手里的电话,将手机揣进口袋里。
    心虚地回头看,果然是那罪魁祸首。
    他竟然还有闲情逸致去遛狗,一点不分担她的忐忑。
    芙提抱着红梅,竟一时说不出话来。
    “吓傻了?”段昱时上前两步,拍了拍她的脑袋。
    跟随在他左右的大型犬也跟着吠了两声。
    他拉着人往里面走,瞥了眼脚边的金毛,淡淡道:“边牧年纪大了,已经很少愿意跟人打招呼。你倒是讨动物喜欢。”
    芙提还以为自己看错了,脚步都绊了两下,看着那毛发确实显示出衰老的狗狗,问道:“这不是金毛犬吗?”
    段昱时看她抱着盆栽走得踉跄,居然也不伸手帮忙,反而笑答:“对啊,是金毛。但段望舒当年想养边牧,我妈没同意,她取名的时候一气之下就取了个边牧。”
    金毛摇摇尾巴,像是在证明他的话。
    芙提内心复杂地穿过小径,看见院子里开得正好的梅花,眉心狠狠一跳。
    段昱时问:“后悔啦?没想到我家院子里居然就种了一颗一模一样的?”
    这束梅花还是季明信托朋友折的,听说名贵非常,价格不是什么问题,主要还是白白丢了一个人情才到手。芙提又是修剪又是包装的,生怕晚上过来的时候花蕊都焉了,结果现在看到整整一棵,内心别提有多愤懑了。
    “你烦死了……”
    “都说了只让你带个人过来。”他显然心情很好,笑意挂在嘴角都掉不下去,远远地就被段舒华看见,连同调侃的声音一起,“还用花瓶装,哟,瓷器啊,重不死你。”
    女人都快把佛珠捏碎了,心想还好生的是个浪荡主儿,一年到头只有两叁天在家,不然她迟早得被气得早早归西见仙人。
    心里面一边骂怎么就养出个嘴贱孩子,一边踏着还算端庄的步伐出去迎人。
    段家的大门常年敞开着,芙提走近了便看见那身姿出挑的女人。
    她长得和段望舒有七分像,但更凌厉,夹杂着沉稳下来的柔和,有种清冷的松弛感。芙提在她手下待了好些年,却也仅仅见过这位传闻中的段总一次,如今面对面,牙齿竟然都在打颤。
    “阿姨好……”
    “汪汪!”
    尾音揉在狗吠里,小姑娘好不容易鼓起的勇气一下子被扎破,像个漏风气球一样呼啦啦地不知道要刮到哪里。
    金毛的尾巴对着自己,脑袋对着大门,段舒华知道是段博裕回来了。
    “唉。”段昱时叹了口气,“又要应酬了。”
    段舒华假装听不见,弯起个微笑来接过芙提手中的梅花,“乖孩子,进来吧。”
    那狗还在叫。
    芙提的背脊绷得笔直,显然也是猜到有人要来的。
    段舒华皱着眉,一边把人往里面带,一边回头骂了句:“仔仔,快进来。”
    仔仔?
    芙提问:“阿姨,这狗不是叫边牧吗……”
    段舒华眉头皱得更紧:“谁告诉你的?”
    段昱时回头,对上两个女人锋刃利剑一样的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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