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公主大婚这天,从皇宫到何府站满了宫中随侍,珍宝如流水一般在皇街上流淌,虽然一天前已经差人抬了十公主一部分嫁妆进了何府,但剩下的却也让见惯了奇珍异宝的皇亲国戚们咋舌。
    虽说是天子嫁女,但是不同的女儿排场也天差地别。前头几位公主出嫁时,最多不过是由内务府操办着,老皇帝意思意思添一两抬压箱底的珍玩。
    而不知是不是因为老来得女,十公主从一出生开始就是圣宠优渥。不仅得老皇帝亲自教养,还破格多留了两年在宫中。虽说嫁的人现下无官无职,还是个有名的纨绔。但是这有名的纨绔也要看有名在哪,与其他京城中的纨绔一比,这位何公子有名不过是因为有一个举国闻名的佞幸爹,而非欺男霸女上达天听之辈。这位何公子干过最纨绔的事,不过是赶着自己豢养的鸟雀令他人让路罢了。伤天害理的事,尚未可知。
    而且何相没有正妻,生下何德的妾室早就难产而死。老皇帝还亲赐了一座公主府给十公主,试问这殊荣还有哪位公主拥有?
    与外头的鞭炮齐响,锣鼓震天的热闹不同,溪砚宫中宫女鱼贯而出,鱼贯而入,没有一丝多余的声响,衬得连喜娘的唱和显得无比单薄。而王嫔则由春杏扶着,依在梳妆台旁的榻上念叨着,眼中的泪已比前些天少了不少,但还是泪眼婆娑得仿佛自己才是那个新嫁娘。
    自己唯一的女儿就要在今日出嫁,王嫔看着十公主面无表情地端坐在水银镜前镇定地指挥着侍女给自己换一换花钿的位置,捏着帕子絮絮叨叨道:“你父皇都为你安排好了,嫁过去没人能为难你。你意思意思在何相府住两天,就可以搬去公主府住了。”
    王嫔的手搭在了十公主肩上:“而且你父皇给你的嫁妆,是公主里的头一分了,没人能越过你去。年后说不得,你母妃我可以再往上升一个位份呢。”夲伩首髮站:ⓠцyцshцwц.χ yΖ 后续章节请到首发站阅读
    十公主抬眼去瞧王嫔这些天鬓边急出的白发,再瞧她容光委顿的面庞只有提起升位份时闪闪发亮的眼瞳,心下大大地叹了一口气,伸手去抚肩上沉甸甸的母亲的手。
    嫁给何德对她来说不算好事,也不是什么坏事。说不失望是假的,十公主心里也没底为何父皇要将她嫁给何德,而且半点风声都不曾表露,圣旨如一道霹雳般劈向了王家与自己,没有任何转圜余地。
    十公主定定地看着镜中的自己被金装玉裹成一尊盛装的雕像,点翠的凤钿细碎地晃动,就连日头都好,透过窗棂将匣子中的头面映得灼灼生辉。回过神来的她微微颔首,示意身边的嬷嬷和侍女们停下,站起身来拜别王嫔,盖上盖头由侍女和春杏扶着抬出了溪砚宫。
    因为元后早逝,而十公主又没有同母的亲兄弟,便由此时朝中执掌内务府的五皇子代为送亲。
    盖头下的十公主一言不发,不见寻常女孩家出嫁的羞涩,也不似往日那般爱顽爱笑,五皇子心中了然这个小妹的心事,嘴中宽慰她道:“何相对赐婚十分上心,虽然父皇已赐你公主府,并不拘着你住在相府,何相仍然将相府上下重新修整了一番,还命人给父皇过了目,父皇对此赞不绝口。”
    十公主听这个从小亲近的兄长如此说,原本平平的心境却不知为何涌起一股闷酸,声音不自主地带上了哽咽:“我知父皇待我是极好的。”
    “你能理解父皇,自是最好的。”五皇子轻轻拍了拍十公主的手,“你想想之前的几位皇姐,就知道父皇为了你能留在京中费了多少心思了。”
    十公主想起前头几位姐姐,不禁打了个寒颤,紧了紧五皇子的手:“皇兄,若是我之后被何德欺负了,你会为我做主吗?”
    五皇子回得滴水不漏:“若是何德欺负你,第一个为你做主的必然是父皇。”随后顿了顿,“你五哥也是一样的。”
    在盖头下的十公主点了点头,并不知道在她的五哥口中说着‘为你做主’时,眼中古井无波,不带一丝往日的温情。
    十公主嫁给了何相的儿子,从此便算是何相一派的了。女人嘛,无论婚前怎么不情愿,只要嫁过去了,从此再不情愿,也情愿了。
    而十公主此刻仍懵然未知自己在五皇子心中的地位已发生了天翻地覆的改变,她在心中默默为自己打了打气,许是见二人的气氛太过沉闷,用往常骄横的语气顽笑道:“我就知道五哥对我最好了。不过话说回来了,这个京中谁敢欺负我呀!”
    五皇子失笑:“那是自然的。”
    待行至大殿,老皇帝竟与何相一同在位上候着,身边宫人簇拥持扇,将两人团团围住。
    五皇子远远地看到不禁皱了皱眉头,按规矩,十公主该是第二日再拜见何相。现下父皇却挟何相端坐在大殿中,是何道理?
    但是五皇子也不能置喙什么,只能将十公主送到正殿外,由老皇帝的大宫女与大太监搀着她入殿内听训话,自己则站在殿外候着。
    见十公主行来,老皇帝激动得一把抓起坐在一旁的何相的手,站起身来去迎:“毓敏来了。”
    何相像是被老皇帝猝不及防地抓疼一般,轻轻挣了挣,但到底没有挣脱。两人站在十公主面前,隔着盖头打量着她。
    老皇帝很满意似的:“真好,真好。真像,真像……”边念叨着边扭头去向何相征询意见:“子逑,你满意吗?”
    何相嘴角微不可察地抽搐了一下,挤出一个惯常的谄媚的笑容:“陛下一手操办,臣自是满意的。”
    得到满意的答案,老皇帝没多看十公主一眼,甚至没多说一句话,就急急地摆了摆手挥退十公主:“好了,你去吧。”
    十公主隔着盖头听到了第二个男人声,模模糊糊听到自己的父皇亲昵地与人亲热地说话,心中不解。自己一肚子话还未倾诉,便被父皇挥退。身边的内侍像是见怪不怪般,铁钳似地箍住十公主的手臂,将人半强硬地拉了出去。
    一向疼爱自己的父皇今日却一反常态,明明是自己的大日子,却一句话也不同自己说,甚至送一送自己都没有。十公主心里既不解又心痛,待五皇子重新扶住她的时候,便脱口而问:“皇兄,你看到殿里除了父皇,还有其他人吗?”
    五皇子已然面色如常:“没有看到。”
    很快十公主便被送上了出嫁的车驾,没有父皇,没有母妃,没有师父,身边除了从小跟着的贴身侍女,就再无熟悉的人。犹是十公主也不免心中惴惴,游魂般被抬到了何相府。
    何德已早早在承恩门前等着,随着公主车驾一路游街,鲜花着锦,一路欢歌,面上却也是勉强维持的喜色。身旁的小厮似是察觉到了主子的不满,扶何德下马时劝了一句:“驸马好歹是尚了个这么得宠的公主,可千万不要挂脸啊,毕竟是金枝玉叶。”
    何德不服气地撇了撇嘴,嘟囔了几句:“为了娶这么一尊活菩萨,我爹把我的雀儿都埋掉了,说是怕它们熏到这位贵人。”嘟囔着越发不满:“还没嫁过来呢,就借着我爹的手给了我一记杀威棒,这日子好不了!”
    说到这本该够了,何德又想起了禧悦阁的几位温温柔柔的红粉娘子,又想到今晚要与自己洞房的十公主,便有些压不住声音:“凭她是谁,女人这么骄横,怕不是连牌子都挂不上罢。”
    “哎哟我的爷!怎么还未吃酒就说起胡话来了!”小厮连忙扯住何德的衣袖,环视一周,有些离得近的权贵们都听到了这句不成体统的不敬言语,连忙高声提醒,“驸马爷!还没拜堂就吃醉了!待会还且有得闹呢!”说着就假做搀扶状。
    何德自知失言,回头想看十公主有没有听到自己刚刚的话语,却接上了一个锋利的眼刀。何德还没来得及去细看这个人是谁,便被一干仆众涌去跨了火盆。
    十二站在何相府外,今日他本不该来但还是来了。到底他还是想看一看十公主这么骄傲的一个人,到底嫁了个什么样的人。
    不料却听到了何德拿十公主比风尘女子的轻蔑之语。
    十二第一反应是捏紧了拳头,却又立刻松开了手。何德那句足以让十公主听到了,她却平静无波,步伐一丝不乱地踏进了何相府。
    而徒留他站在相府门外,为任何贬低她的言语懊恼生气,又无可奈何。
    十二心中纷繁复杂,许多念头像是黄昏的晚鸦盘旋在暮色沉沉的天空,而十公主的反应则像一团腐肉令他作呕。
    人已逐渐散开,就连炮仗都已经放过,洒满了一地残红。十二就这样呆呆地站着,仰头去望老皇帝亲赐的何相府的牌匾。何相府内灯火辉煌,觥筹交错,衣香鬓影间皆是一派为了这桩皇婚而造出的喜气洋洋。
    李望见十二只身一人伫立何相府前之久过于瞩目,不由得上前提醒道:“主子,夜沉了,该回了。”
    十二颔首笑道:“李望,我终于知道了。”
    李望侧耳要听,许久却未等到十二的下一句,再抬眼时十二已跌跌撞撞地朝自己的府邸方向撞去了。
    我知道了,我知道了。
    原来那至高无上的权力,可以令所有的骄傲都折服。十二深深回望着那迎来送往的繁华,眼中已笑出泪来。
    皇姐,原来你的骄傲也这么不堪一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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