惠妃望着现在的许安桐兴奋不已,她的父亲说的没有错,许安桐确实是一只藏在山水画里的猛兽,画里鸟惊四飞,只道周围有险,却不见其人。他们做的没错,只要他们把许安桐的前路铺好,把许安桐推到这个位置上来,他即便是不想做,也由不得他!
    他不再是那个刚回来,坐在榻前,因为无能而愤怒的许安桐了。
    *
    “秋将军围攻的西面城门破了——”斥候骑马一路高喊,从西面一路跑到许安归所在的东面城门。
    许安归听见斥候军报立即指挥道:“所有人,驾云梯!不要给他们支援西面城墙的机会!”
    潜风带头扛起云梯,带着身后的将士们一起冲锋。
    西面城门告破,其他三面城墙上的乌族士兵心神不宁。潜风带的云梯卡主一个视野死角,悄悄地爬上了城墙,一棍下去,打晕了一个乌族士兵。踩着身后人的肩膀,翻上了城墙。攻城战就是这样,只要有一个人翻上了城墙,后面的人就会源源不绝地涌出,跟地里的泉水一般,按都按不死。
    “东门上墙了——”斥候看见潜风已经翻上了围墙,立即骑马在城下绕圈奔走相告。
    在城墙上的乌族虽然听不懂东陵话,可是他们只用看的就能看见明州城的东面城墙上了白刃战。
    可能是东陵史上打的最快一次攻城战。
    面对守城经验几乎没有乌族军队,东陵军队把建国之初的攻城战法子在乌族身上全部复习了一遍,招招奏效。
    再加上乌族军队攻进这两座城的时候,城里没什么物资。他们不像岩州城储备军那般物资充沛,可以在城墙上耗几个月。
    林严城在城墙之上眼看着城就要破了,当即跑下城墙,骑马一路奔向大狼主所住的明州府衙。
    “林严城参见大狼主!”林严城在门外喊道,里面立即有人出来,把他往后一推。
    “你滚开!”步和毫不客气地跟着就是一脚踹上去。
    林严城也不是吃素的,他抬腿,挡下了步和的这一脚,道:“我有要事!”
    “你这个叛贼!”步和一把揪住林严城的衣襟,“你害得我们还不够惨?”
    林严城蹙眉,一把推开步和的手,厉声道:“无光之夜围堵许安归,是你一人想要独占功劳,才让我跟着大狼主一起继续赶路。是你判断失误,被人诈了一手,你现在想把责任推在我身上,也没人会相信那一仗让许安归跑了是因为我!”
    “我他妈说的不是这个事!”步和啐了一口,指着林严城道,“你敢说大狼主在这个时候纠集三部之力南下,攻打许都这件事不是你撺掇的?!”
    林严城听步和跟他纠缠这个,立即变得沉默。
    “我们在春天还能种点粮食,春夏两季草场丰盛,我们也从未在春夏两季南下攻城!若不是你极力劝说,大狼主又怎么会走东线这一条最难攻的天险?!”步和越想越觉得林严城可疑,“你能背叛你的国家,你自然也能背叛我们!岩州城的探子回报,你被许安归抓住,关在一间屋子里好几日!谁他妈知道你跟许安归有没有私下达成什么协议,我看他就是故意放你回来的!”
    林严城横了步和一眼:“难怪你能被季公子诈了一手,我原以为敌方太狡诈,实不想是队友太蠢!”
    “你!”步和说着便要拎起拳头砸过去。
    “步和!”思勤从里面出来,拦住了步和,“大狼主要见林严城。”
    “智者!”步和看向思勤,“这人是敌方派来的奸细!不能让他接近大狼主!”
    思勤蹙眉,神色严厉:“大狼主说,你若再闹,便军法处置!”
    步和一口气堵死在胸口,满脸涨得通红。
    林严城看了一眼思勤,不再多说什么,进了府衙后院。
    还没有进后院,林严城就闻见一股焦味,大狼主住的屋子门口有乌族的巫医在焚烧符纸祈福。
    林严城敛了敛心神,缓步走进屋内。
    大狼主靠在里屋软塌上,塌子上铺着白色的狼皮,那是草原狼王的象征,走到哪里,他们都会带着。
    大狼主背光而坐,林严城看不清楚大狼主的脸。
    他小心翼翼地走过去,抱拳道:“大狼主。”
    大狼主似是在小憩,听见林严城的声音,才缓缓睁开眼睛,望向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你找个地儿坐下说话。”
    林严城颔首,没有动,只道:“我站着回话罢。”
    大狼主似是笑了一声,只是动了动脖子,问道:“明州城守不住了吧?”
    林严城回道:“是。”
    “我就知道,这一仗我们遇上许安归,几乎没有胜算。”大狼主苦笑,随后轻咳了两声。
    林严城蹙眉,想起方才院子里的巫医,道:“我让人端一碗水进来?”
    大狼主摆摆手:“我时间不多了,我们直接说正题吧。”
    林严城眼眸微眯,洗耳恭听。
    “我按照季公子的要求出兵,救了他一命,他现在是不是应该回报些什么给我了呢?”大狼主抬起眼眸,望着林严城。
    哪怕是黑暗的地方,林严城也看见了大狼主眼眸里泛着幽绿色的光。
    “大狼主在说什么……我听不懂……”林严城声音有一丝颤抖,但是他到底是稳住了心神,假装镇定地望着大狼主的眼睛。
    大狼主轻笑:“你们东陵人聪慧,我也不糊涂。七年前,你叛逃东陵投诚乌族就是季公子的计谋中一部分,不是吗?”
    林严城的手缓缓背到身后,握住了他藏在身后衣服里的那把短刀。
    大狼主知道林严城为什么不肯坐下,因为只要他站着,他就永远掌握主动权,无论是主动逃跑,还是选择刺杀。
    “你别紧张,”大狼主揉了揉自己的胸口,“我既然猜到了这一切是季凉主谋,你是他安插.在我身边的细作,还单独见你了,就是对你身后那个人感兴趣。我不相信我乌族花了这么大的代价,耗了这么长的时间,他会一点好处都不给我。你们东陵人有句话怎么说来着……哦,对,你说说看吧,他葫芦里到底卖的什么药。”
    林严城深吸一口气,垂眸道:“公子出此一计,实数无奈。其实公子安□□进来,就是想替乌族寻求一个长治久安的办法。”
    “向东陵投降?”大狼主似乎知道林严城在想什么,哈哈一笑,“即便是我同意,你问问我手下的将军们同不同意?”
    “乌族这些年一直侵犯东陵边境,也不过就是因为冬日北境苦寒,乌族的粮食不足以族人过冬,这才每到冬季就开始频频骚扰东陵北境边境。企图抢到一些食物牛羊回去给族人果腹罢了。”林严城说着看向大狼主,似乎是在求证他说的是不是真的。
    大狼主不着声色地点了点头。
    林严城这才继续往下说:“公子的意思是……即便乌族不归附东陵,也应该打开贸易。东陵地大物博,有很多乌族需要的东西。比如说粮食,比如说盐。乌族在北境,畜牧发达,你们可以拿你们牛羊肉、各种皮革、乳制品来跟东陵进行贸易,换取你们需要的东西。这样乌族就不会因为冬日粮食不够吃而被迫以战养战。”
    大狼主在认真地思考林严城说的话,片刻之后,他问道:“若我同意试试,现在明州城已经城破,我们现在去求和,要求谈判停战,东陵会不会以为我们是因为无路可走这才用这个法子拖延时间,以保证大部队后撤?”
    “我愿意带着求和书,代替大狼主去与东陵六皇子谈判!大狼主只要约定好谈判的地点即可!”林严城欠身,把右手放在左侧心脏处,左手负在身后,做了一个乌族之礼。
    半个时辰后,林严城带着大狼主的求合书,骑马奔向明州城门。
    思勤目送林严城离开之后,进了屋里,看见大狼主蹙着眉捂着胸口一副难受的样子,靠在软塌之上。
    “大狼主……您真的决定要与东陵议和了吗?”思勤声音沙哑,宛若北境草原上吹过的风。
    “思勤……你是乌族的智者,经此一役,你告诉我,我们有机会在战场上胜东陵军队吗?”大狼主说一句,就喘一下,很痛苦。
    思勤垂目:“说实话,若不是这次我们攻到岩州城,与东陵人在城下对峙了两个多月,我真的以为我们是可以打赢这场仗的。”
    “是吧……”大狼主苦笑一声,“我也是那样想的。我总觉得我们军队强大不可战胜,可这一战我才知道,什么叫做差距。我们生来体型高大健硕,东陵人生来弱小,在我们的世界里,他们就是弱者。可他们即便是弱者,也是一个让人不可小觑的弱者。因为他们弱小,所以他们发明了各种兵器、研究了各种用于战争的兵器。岩州城里那个我们叫不上名字,却能把人炸的粉碎的机器。明州城外,我们不会造,但是他们会造的登城三阶梯。我们虽然占领了凉州明州两城,拥有了许多他们的战场机器,可我们只能让那些东西,摆在军库里,不能为我们所用。这就是差距,是智慧的差距。”
    “大狼主决定义和是明智的选择。”思勤道,“我们必须与东陵人进行边贸,我们需要换取的不仅仅是他们的粮食、他们的盐。还有他们的智慧,他们的思想。一年不行,那就两年,两年不行,那就五年。五年不行,那就二十年。只要我们学会了如何使用武器,拥有了技术,我们就一直有希望。”
    大狼主抚摸着垫在身下的狼皮,低声道:“狼从来都是伺机而动的动物。它们不会明知道猎物强大,还要扑上去撕咬。我们差一个时机。虽然我不知道这个时机什么时间会来到,但是我相信,我的后辈,我的子孙一定可以等到。”
    思勤俯身去扶大狼主:“草原的儿郎,要回去了。但我们终将卷土重来。”
    *
    “殿下!”戍北一路策马从攻破的城门奔向城外,找到了许安归,“殿下,林严城带来的求和书!”
    “林严城?!”许安归蹙眉略有不解,下意识地回眸看向跟在他身后,不远处季凉的马车。
    “他人现在在哪?”许安归问。
    “捆起来了,戍南看着呢。”戍北回答。
    “你们先把人给我看好,”许安归把求和书塞进怀里,“你跟陈平说,先把城池收回来,不用着急搜索乌族的影子,他们既然能送来求和书,大军一定已经撤走了。”
    “是。”戍北立即去传令。
    许安归调转马头,来到季凉马车边,人跳上马车,撩开窗帘。
    季凉正在揉着自己右腿,见他来了,立即把毯子放了下来,问道:“怎么了?”
    “你设的局?”许安归大约能想明白为什么是林严城送求和书来,可是他想不明白的是季凉怎么操作的。
    季凉听见许安归这么问,愣了好一会才回过神来:“乌族送来求和书了?”
    许安归把求和书从怀里掏出递给季凉。她立即打开皮革,看见上面用刀子篆刻而成、用乌族字写成的求合书。
    季凉抿着嘴把求和书还给许安归,小声说:“我……看不懂乌族文字。”
    “噗……”许安归被她这种表情逗乐了,一脸无奈地把她揽在怀里,握着她的手,仗着自己个子高,压着季凉的头顶,看了一遍求和书,道,“乌族同意停战,与东陵边贸。原来如此,你从一开始安插林严城进入乌族,就是为了这一步棋?你并不想让乌族臣服,只是想让他们与我们停战,开放边境贸易?”
    “嗯。”季凉点头,“七年前安插林严城的时候,我就想过了,以东陵现在的财力、人力、物力不足以支持深入草原腹地进行北伐。而乌族一到春夏季节要畜牧,他们没有办法跟东陵一样由朝廷养着长时间打仗。他们很清楚自己攻不下东陵,哪怕在这之前已经兵不血刃地拿到了明州、凉州两城大优势,让他们正面硬攻城,也没多少胜算。岩州城这一仗,让东陵与乌族双方都看清了局势。签订停战协议,休养生息才是双赢。我派人去看过凉州城北境军军库,里面的器械与设备,乌族都没动过。他们不动,是因为他们不会。此时此刻他们同意停战的理由一定是因为想从开放的边境贸易里面学习东陵的知识,以强兵。”
    许安归帮季凉掖好毯子,继续说道:“而我们也因为南方水患,战争物资这些事情把国库耗得空虚。眼下国库没有经费支持我们收回明州凉州两城之后继续北伐,在这个时候停战,是我们所有人的希望。”
    季凉后背靠在许安归怀里,温暖至极,她有些懒得回道:“与大狼主而言,他其实只要族人能够吃饱穿暖,便不会强行出兵。”
    “林严城这步棋,你七年前就布下了?”许安归每一次看见季凉的深思远虑都觉得不可思议,她居然可以利用七年前布下的棋子,掌控七年后的局势。
    季凉低吟:“我没有完全说动林严城。只是叫他走一步看一步。”
    “走一步看一步?”许安归似是明白季凉的意思,“真正让他决定帮助我们的是那个夜晚,无光的那场战役?”
    “我想是的,那是他留给我们的最后一个考验,若是我们可以破局,他便会在这次义和中帮我们劝说大狼主,”季凉深吸一口气,“若说他不恨东陵,那是不可能的。我们承诺给他的事情,他总要亲自一试,才能确认我们是否能帮他实现他的期许。”
    “庆幸的是我们赢了,他看到了我们的强大,才愿意向我们投诚。”许安归道,“这样的人私心太重,不好驾驭。”
    “任何人在这世上都有私心。”季凉轻咳了一声,“只要达成最终目的,就是好的结局。”
    季凉低烧一直没有退过,话说多了,嗓子就干疼,她蹙着眉继续道:“你与乌族断断续续打了八年,谁也没有降服谁。只要乌族人肯与东陵易贸,乌族人不靠战争也能换来他们想要的粮食、布匹、盐,族内的好战情绪就会被安逸取而代之。没有人喜欢打仗,若不是饿得没有饭吃,他们也不会明知道是送死也义无反顾地爬城墙。”
    “乌族狼子野心,恐怕不会跟我们和平很久。”许安归蹙眉。
    “自古以来,只要是帝国有领土,就有边疆战争。”季凉嗓子疼,干得厉害,伸手要去拿茶盏,许安归连忙帮她拿过来,喂给她喝。
    季凉润了润嗓子,继续道:“东陵地广,政令不过北境,是很正常的事情。只要国泰民安,边境安宁,百姓会感激你们的。而我当初留着乌族这步棋,就是防着许都有我们对付不了的情况出现。边关之战,是我替我们准备的最后一张保命的牌。只要乌族打进来,无论我们身上背着什么样的罪,都会有人来帮我们自圆其说,放你出来抵御乌族。你们在许都内斗是一回事,共同御敌又是另外一回事。我相信在这件事上,东陵帝还是分得清轻重缓急。”
    季凉烧得骨头缝疼,动一下都艰难无比,她躺得腰疼,想动下,却没力气。
    许安归见她挣扎,问道:“怎么了?”
    “我躺得不舒服。”
    许安归连忙把她放平,盖上了被子:“这都有半个月了,为什么薛灿还没有到北境。”
    季凉长出了一口气:“你不用等师叔了,许安桐扣了师叔……而且,他还以毒害皇子的罪名,圈禁了你的母妃作为人质。”
    许安归蹙眉,不言语。
    季凉又道:“就在前几天,许安桐卓升裴渊为南境四洲节度使,忠武将军。南境的兵权,他基本已经控制在手。”
    季凉拿出两封信,递给许安归,一封是藏息阁送来的,一封是黑市送来的。两个信封上消息一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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