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前晃过的, 皆是傅明洲刚刚提到的女主人。
    以及对方话中的意思。
    确实,今夜在兰榭留宿的只有她一人,即使没有看见正脸, 佣人也能轻而易举将另一人联想到她身上。
    恋爱果然使人降智。
    温以穗呜呼哀哉, 半张脸埋在枕头中, 身子蜷缩在一处。
    住的依旧是之前的屋子, 熟悉的檀香萦绕, 淡淡香气在整个屋子蔓延, 侵入五脏六腑。
    身份转变,入住的感觉也不再像上回那般。
    辗转反侧。
    好不容易入睡, 半夜又一次被噩梦惊醒。
    胸腔震动如擂鼓,大脑混沌一片, 急骤的呼吸好像是在提醒温以穗刚刚梦中经历的一次。
    阴森恐怖的地下室像是深不见底的黑洞,要将温以穗整个人连骨带肉一并侵蚀干净。
    条件反射,冷静之后的前一秒, 温以穗拉开床头柜的抽屉。
    试图寻找自己的助眠药物。
    左手扑了个空,温以穗后知后觉,这不是在自己家。
    手背抵着额头, 兴许是梦魇次数多了,久病成医, 温以穗现在也不再似之前那般惶恐茫然。
    兰榭地理位置优越,透过木窗, 恰好望见一轮弯月。
    目光追随着月光半晌, 温以穗百无聊赖划开屏幕, 界面停留之处,还是和傅明洲的聊天界面。
    最后一句,是傅明洲发来的:晚安。
    手指在键盘上敲打,少顷,编辑成功的语言尽数被删去。
    半夜三更,温以穗无意扰人清觉。
    不曾想自己还未退出聊天界面,倏地却收到傅明洲新的消息:还没睡?
    温以穗惊讶:你不也是?
    傅明洲工作繁忙,温以穗只当对方是加班至深夜。
    零星月光垂挂在树梢上,淡淡光影若隐若现。
    温以穗身子朝下跌落,半边身子藏在被褥之中,暖意漫开,只敲键盘的双手偶尔能感觉到秋日的冷意。
    温以穗好奇打字:还在加班?
    傅明洲秒回:不是。
    代入自己的角度,温以穗自然而然联想到失眠一事。
    她试探发出一个问号:睡不着?
    傅明洲的回答模棱两可:算是吧。
    难得,会在傅明洲口中得到这样一个答案。
    失眠加重了温以穗刨根问底的好奇心,有样学样,温以穗跟着打了一个字:吧?
    顶端显示对正在输入中。
    温以穗一瞬不瞬盯着自己的手机屏幕。
    半晌,对话框中终于弹出一条新消息,不过不是文字,而是一条十三秒的语音。
    开头几秒无人说话,只有飒飒风声拂过。
    明明深处同一个院落,温以穗还是不由自主放大了音量。
    耳边的风声和窗外风声渐渐重合在一处,唯一不同的是,往后数秒,温以穗听见了男人低沉的声音。
    在等你的回复。
    温以穗狐疑挑眉。
    傅明洲对此早有预料,语音进度条空白两秒,倏然又有声音闯入。
    穗穗,你还没和我说晚安。
    噩梦带来的惊悸早就抛至九霄云外,好像有烟花在耳边绽放,火树银花闪现。
    无人注意到这稍纵即逝的漂亮,闻声仰头时,天上只有灰烬残留。
    众人唏嘘感慨,唯有温以穗是例外。
    她抓到了那一闪而过的礼花。
    不由自主,温以穗也转换语音键,女孩唇角上扬,笑意漫至眼底。
    晚安,晚安,晚安。
    她笑,模仿语音机器人的口吻,服务满意记得给一个好评哦!
    傅明洲的回复随后而至:嗯。
    又问:晚安服务怎么开启自动续订?
    温以穗抱着手机笑成一团。
    一夜好梦。
    先前因着训练频繁,温以穗的体重下降不少。
    陈姨第一眼瞧见,立刻就给人安排了养膘计划。
    她还以为温以穗会在兰榭久住。
    温以穗摇头,温声拒绝对方的好意。
    陈姨不甘心:没关系,我做好让二少爷送就行,很方便的。
    话落,又朝餐桌上品尝咖啡的傅明洲望去一眼,寻求共鸣。
    可以吗,二少爷?
    嗯。
    温以穗窘迫:太麻烦了。
    陈姨嘁一声,予以责怪的眼神:有什么好麻烦的,反正都要天天见面的啦。
    和傅明洲的关系第一次被长辈堂而皇之摆在明面上,温以穗难免红了脸。
    抿唇不再言语。
    只在兰榭留宿了一晚,之后几日,温以穗都是住的酒店。
    方便剧院的排练。
    叶茵的面试顺利通过,成为群舞的一员。
    她本来在公司就是透明人,何况群舞的差事,还是温以穗帮忙谋划的。
    公司无意得罪温以穗,自然不会过多干涉。
    叶茵好梦成真,为自己在舞台上争夺了一方小小的位置。
    排练休息间隙,温以穗递水过去,笑言:我之前还担心你会
    她欲言又止,一时之间找不到合适的词语替代。
    叶茵心有所感:以为我会看不上?
    温以穗迟疑点头。
    叶茵笑笑,不以为意耸肩:我只喜欢跳舞,只要有舞台,我就会一直跳一直跳。群舞也很好哇,至少比上乱七八糟的综艺,当背景板强。
    自身的话题暂且告一段落,叶茵八卦凑到温以穗身边。
    你还没和我说说,你和傅总怎么样了?
    话题忽的落在自己身上,温以穗战略性喝水,含糊其辞:就那样。
    叶茵不满嘟嘴:什么那样,我之前看你们嗳穗穗,你手机是不是在响?
    及时响起的铃声救于温以穗水火之中。
    温以穗捧着手机外出,垂眸瞥见屏幕上的备注,瞬间喜上眉梢。
    是顾妈妈的电话。
    温以穗不曾想到,对方目前的定位竟然和自己在同一个城市。
    晚上和傅明洲的约会自然取消,温以穗陪着对方逛了半天街。
    撇嘴埋怨:怎么不早点告诉我,我都没去机场接你。
    顾妈妈莞尔:临时来的,顾珩我也没通知。
    多日未曾听过的名字,猝不及防落在自己耳边。
    温以穗怏怏低头,失落情绪显而易见。
    顾妈妈了如指掌:又和你哥哥吵架了?因为首席的事?
    温以穗颔首,喃喃自语:不喜欢我就算了,还不相信我。
    顾妈妈斜睨一眼:尽胡说,哪有人会不喜欢你?
    似乎是为了验证顾妈妈的说法。
    话音刚落,手机忽的震动两下。
    顾妈妈很有眼力见,退开几步和店员谈论新品。
    温以穗趁机解锁手机。
    只有一张照片。
    料理台上凌乱不堪,面粉糊了一桌,照片的右下角,是不小心入镜的一只手。
    白净修长,骨节分明。
    温以穗大吃一惊:你在包饺子?
    傅明洲拍了一张冰箱的库存图,点名批评:谁的错?
    温以穗自认理亏。
    冰箱的库存是她和傅明洲一起买的,碰上她这几天忙,都没来得及一起用餐。
    库存自然得不到清理。
    傅明洲:给你留宵夜?
    晚餐失信,宵夜再失约就不好了。
    温以穗一秒答应。
    傅明洲:什么时候结束,我去接你。
    逛街买衣服的时间不可控,温以穗没回具体时间,决定等会自己回去。
    商场暖气供应充足,温以穗嫌热,风衣脱下挎在臂弯。
    不经意瞥见女孩手腕上的手镯,顾妈妈目光倏地一怔,朝温以穗走了过去。
    细细端详打量。
    玻璃种阳绿翡翠手镯,质地温润,色泽纯净。
    上一次见,还是在南城展览会上,据说是某位傅姓收藏家的私藏。
    顾妈妈开价两个亿,对方也不肯割爱,说是家里的传家宝,留给小儿子以后成家用。
    而现在,这个手镯在温以穗手上。
    顾妈妈震惊,竭力克制心底的惊涛骇浪:穗穗,这个手镯是谁送给你的?
    温以穗赧然:傅明洲。
    你们见过家长了?
    温以穗摇头,手镯是昨日傅明洲拿给自己的,当时只说和她的裙子相衬。
    温以穗并未往深处想。
    对上顾妈妈若有所思的目光,温以穗心底起疑:这个手镯怎么了吗?
    没什么,就是觉得好看。
    顾妈妈避开话题,挽着温以穗往里走,你帮我看看,这条裙子怎么样,会不会太显嫩了?
    肯定不会,你这么年轻。
    直至夜幕降临,繁星点缀天幕。
    温以穗方陪着顾妈妈从商场走出,留了地址,店员会亲自送货上门。
    所以两人手上空空,没有半点累赘。
    司机已经到了。顾妈妈环顾四周,试探,先送你回去?
    不用了,我
    唇角的笑意在看见某个身影时,倏地加深些许。
    温以穗眼睛笑成弯弧,缀满星光一样璀璨明亮。
    有人来接我了,顾姨下次见!
    扬起的裙角似展翅的羽翼,温以穗迫不及待,朝树荫下某个身影飞奔而去。
    两人上次发消息的时间是两个小时前,温以穗合理怀疑傅明洲早就在此处等候。
    事实也是如此。
    一个小时前,顾珩也注意到傅明洲的车子。
    两人隔着街道,浓密树荫成了最好的遮蔽物。
    顾妈妈拉开车门,坐上副座。
    遥遥望见前方不远处的温以穗和傅明洲,她无奈叹口气。
    恨铁不成钢剜了儿子一眼。
    你就不会主动一点?都到这里了还不敢下车和穗穗见面。
    顾妈妈絮絮叨叨,我刚刚可看见,穗穗手上的镯子,是傅家的传家宝。
    顾珩漫不经心抬眸,声音不咸不淡:所以呢?
    顾妈妈怒其不争,哀叹:你就不能有点竞争意识?穗穗那么好,要是哪天真成了别人家的姑娘
    不会有那一天。
    顾珩轻声,白净手指轻抚过自己腕间红绳,眷恋沉迷。
    任何甜点都有赏味期限,傅明洲也不例外。
    虽然没明说,然而顾妈妈的眼神,显然暴露了手镯的不一般。
    车子缓缓驶入夜色。
    树影从车窗掠过,只有零星光斑落入车窗。
    温以穗垂眸打量自己手上的镯子,色泽均匀,没有半点杂质。
    第三次往镯子投去目光,身侧忽的传来轻轻的一声叹息。
    我突然有点后悔。
    温以穗惊讶侧身,恰好撞见傅明洲望过来的视线。
    男人目光轻飘飘在镯子上停留两秒,不该送你这个。
    心口骤缩,温以穗下意识的:为什么?
    傅明洲淡声:从上车到现在,你一共花了三分四十秒在它身上。
    他扬眉,似乎真的在和一个手镯争风吃醋,镯子比我好看?
    温以穗被逗笑:那也是你送的。
    所以我现在后悔了。
    那你心底隐约有了猜测,温以穗轻声试探,你要收回去吗?
    傅明洲瞥她一眼,皱眉:我是这种人?
    他还从未收回送出去的礼物。
    温以穗忙不迭摇头:我不是这个意思。
    她斟酌着组织言辞,就是觉得它意义不凡,像是传家宝。
    恰好前方红灯,车子稳稳当当停下,傅明洲别过脸。
    流光溢彩的车流闪烁,照亮了男人半张脸。
    傅明洲不动声色打量着女孩脸色:有人和你说什么了?
    温以穗摊手,如实告知自己的猜想:感觉像是传给家里儿媳那种。
    傅明洲颔首承认:确实是。
    温以穗睁圆眼:那我
    镯子尚未摘下,傅明洲倏地伸手,紧攥住温以穗手腕,阻止了她的动作。
    他不疾不徐补充:确切说,是心上人。
    那如果我们以后分手了呢?
    温以穗从来不相信一成不变的喜欢。
    她坚信任何感情都有赏味期限。亲情、爱情、友情都是如此。
    小的时候,母亲抱着她,一遍一遍重复自己对她的喜欢。
    然而到最后,亲手将自己溺死在水中,、将自己关在地下室紧闭的也是母亲。
    她永远也忘不掉母亲当时的嘴脸。
    那它也是你的所有物。傅明洲掷地有声。
    他手指修长,牢牢扣住温以穗手腕。
    眼角微热,温以穗轻声:你不相信时间会冲淡一切吗?
    七年之痒,好像任何感情经过时间的冲刷洗礼,都会逐渐露出原貌。
    失去滤镜,所爱之人也不再如自己幻想中那般。
    温以穗一直觉得,赶在赏味期限前结束感情,才是最最最明智之举。
    那样双方留下的,都是最美好的一面,而不是吵架分手时的歇斯底里。
    她偏爱于偷一晌贪欢。
    我只相信时间会证明一切。
    证明什么?
    证明我永远爱你。
    视线直视温以穗眼睛,傅明洲目光专注虔诚。
    周遭的一切好似突然变得模糊缥缈,像是置身婚礼现场。
    傅明洲郑重宛若宣誓。
    我爱你,穗穗。
    第三十九章
    语言是最苍白无力的。
    任何海誓山盟、甜言蜜语都有推翻反悔的一天。
    温以穗曾经最嗤之以鼻的, 也是这般。
    夜色浓重,车水马龙是城市灯红酒绿的最小缩影。
    温以穗目光从傅明洲脸上移开,心跳加速几秒。
    垂下的睫毛好似层层绒毛, 上面有些许光影停留。
    信号灯终于转绿,车流涌动,流光掠影在自己眼前一晃而过。
    不多时, 车子拐入兰榭, 稳稳当当停下。
    安全带解开, 偶然转身, 傅明洲猝不及防对上温以穗直直的一道视线。
    似若有所思。
    傅明洲弯唇:在想什么?
    想你以后会不会后悔。
    再精致再昂贵的甜点也会有腐败变质的一天, 温以穗始终对坚贞不渝的爱情持观望态度。
    你可以试试。
    试什么?
    傅明洲垂眸:试试我会不会骗你。
    车内陡然安静, 气氛过于严肃,温以穗还是不能适应如此氛围。
    她偏过头, 似乎是为了验证自己坚持的正确。
    女孩视线如x光,在傅明洲脸部上下扫视。
    纤长的睫毛抖如羽翼, 她侧目审视。
    以后都不会骗我?
    当然。
    恋耽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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