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砚心间骤紧。
    昨日赵景深的那番话,突兀出现在脑海中。
    你
    意识到自己的语气过于正经,傅砚勾起唇角,重新换了吊儿郎当的口吻。
    他稍稍低下.身子,视线从下往上望,眉眼藏了三分的笑意。
    就那么喜欢我啊?
    掉落在沙发缝的手机屏幕持续亮着,傅砚的声音不偏不倚传了出去。
    傅家老宅。
    傅明洲面无表情坐在沙发上,手肘微曲,金丝眼镜也没能挡住冷冽视线。
    我当然喜欢你了。
    他听见女孩笑着道。
    之前还气势汹汹,试图找傅明洲兴师问罪。
    猝不及防被温以穗打断,傅砚自然将傅明洲抛在脑后。
    温以穗最后定下去舞蹈真人秀的行程,陈姨知道后,不舍皱眉。
    比赛这么久,中途可以回家吗?现场人多不多,娱乐圈很乱的,可不能受欺负。
    不然还是住家里,节目的赞助商是哪家?
    说到最后,陈姨甚至打起了赞助商的主意,妄图让傅砚追加投资。
    圈里乌烟瘴气的,什么牛鬼蛇神都有,小小姐又是这样的好脾性,总得先打点好。
    陈姨忧心忡忡,俨然是担心家里小孩的长辈状。
    傅砚心不在焉:没那么严重。
    怎么没有?陈姨小声嘀咕,到底还是不放心,叮嘱傅砚和节目组说一声。
    陈姨。
    一片絮叨声中,傅砚忽然出言打断。
    脸上淡淡,浅色眸子望不见半点的情绪。
    他轻声提醒。
    我喜欢的是菡菡。
    从始至终,都是。
    .
    纸醉金迷,灯红酒绿。
    南城一处高级会所内,莺莺燕燕一同挤在舞池,高昂的音乐声快要将天花板掀翻。
    艰难穿过嘈杂的人群,好半晌,傅砚才终于找到赵景深熟悉的影子。
    会所地下一层是酒吧,提供的服务应有尽有。
    傅砚踱步过去的时候,赵景深正和酒吧的调酒师打得火热。
    余光瞥见傅砚,赵景深眼底漫上一层惊讶,笑着搂过好友的肩膀。
    你还真来了?
    自从傅砚和温以穗好上之后,这种会所几乎看不见傅砚的人影。
    刚听见傅砚要过来,赵景深还以为对方说着玩。
    傅砚长得好,衣品不凡,刚入座,立刻有穿着清凉的女人围了上来。
    香甜的香水味呛鼻浓烈,傅砚狠狠皱眉,果断起身远离。
    女人瞪圆眼,诧异来这边玩的居然还有正经人。
    赵景深哈哈大笑,三言两语哄得女人心花怒放。
    风流公子哥脾性不改。
    不多时,赵景深已经拉着女人出现在舞池,两道身影紧贴。
    幸好还记得傅砚还在吧台,没直接领着人去楼上包间。
    轻薄的衬衫敞着,极尽的浪荡不羁。
    不是说来玩的吗,怎么又一个人坐这?借酒消愁啊。
    一支舞的时间,傅砚手边已然多出好几个空酒杯,手背抵着太阳穴,眉宇间愁云惨淡。
    手机响了两三声,不用想也知道发件人是陈姨,在催他早归。
    傅砚反手将手机倒扣在桌上。
    赵景深脸上的戏谑渐渐转为惊讶:你这是和温妹妹吵架了?
    不是。
    不是吵架,只是纠结,亦或者,还有几分愧疚。
    傅砚在对林菡旧情难忘的同时,也不舍得温以穗难过。
    他醉醺醺,迷离着双眼望着赵景深:你不知道,穗穗有多喜欢我。
    温以穗喜欢傅砚,也依赖傅砚。
    连着一周,傅砚早出晚归,刻意避开了和温以穗见面的时间。
    然而温以穗还是会留灯。
    她向来早睡,这几天却总是撑着精神,零点才恋恋不舍,在陈姨的催促声中回了房间歇息。
    自顾不暇,还不忘提醒家里的佣人,为傅砚准备宵夜。
    陈姨原本还担心温以穗会多想,熟料温以穗闻言,只是诧异。
    傅砚工作忙,回家当然晚了。
    温以穗天真得好像一无所知的金丝雀,满腔信任都寄在傅砚身上。
    陈姨哀叹不已。
    刚见温以穗那会,她还担心傅砚被什么心机叵测的女人勾走心思。
    现在却恨不得在温以穗耳边天天敲警钟。
    她就没见过这么心大的人。
    傅砚的心思昭然若揭,明摆着是想着将分手提上日程。
    林菡一事,陈姨不敢自作主张在温以穗眼前提起,只能拐弯抹角,劝温以穗多长点心眼。
    公司哪有那么多事要忙,不然我再给小少爷打个电话,让他早点回家?
    不了,别打扰他工作。
    可是
    皱皱眉。
    直接提出林菡过于草率,陈姨挖空心思,绞尽脑汁编出一个虚拟人物。
    之前我有个老乡就是这样,丈夫忽然早出晚归,后来才知道,那丈夫在外面另有了家庭当然,小少爷可能真的是在加班,但是他
    挣扎许久,陈姨终究没忍住,斟酌着开口。
    要是小少爷在外面真有别的人了,你怎么办?
    夜色深许,寂寞笼罩着一整个院子。
    温以穗无声抬首。
    透过陈姨那双沧桑眸子,倏然明白对方的言外之意。
    陈姨担心温以穗接受不了傅砚喜欢别人。
    温以穗眨眨眼,蓦地觉得陈姨有点杞人忧天。
    她其实一点也不担心傅砚和自己分手。
    反正她最喜欢的,永远是下一个。
    第四章
    温以穗对傅砚着实没有半点担心,甚至还反过来宽慰陈姨。
    傅砚心有所属这话,陈姨说不出也不能说,只能默默憋在心里,急得嘴边都长了泡。
    温以穗吩咐人煮了凉茶,三大碗灌下去,陈姨上火的症状终于有了好转。
    皇帝不急太监急,就连陈伯,也暗叹妻子多管闲事。
    小少爷不是刚让人给小小姐定制了冬衣吗,我觉得他挺上心的,没想着分手。你是不是想多了?
    那有可能是心虚内疚,你惹我生气的时候不也是这样,一天天的只会送花。
    城门失火殃及池鱼。
    妻子的怒火无端牵扯到自己身上,陈伯识趣闭嘴。
    甫一回头,险些被身后的黑色影子吓坏。老眼昏花,看清后方松口气,陈伯规规矩矩喊了一声。
    二少爷。
    嗯。
    傅明洲这几天都住在老宅,平时喜怒不形于色,难得见他感兴趣,陈伯免不了多说几句。
    傅家的衣物向来是私人定制,有专门的裁缝上门量尺寸。那也是位老师傅,手艺万里挑一,祖上还服侍过宫里的贵人。
    老师傅年迈,脾气也古怪。早年受过傅家的恩惠,答应给傅家裁衣,却只认准傅家人。
    陈伯唉声叹气,最近正为这事烦心。
    就老柳那怪脾气,我怕他不接这活。
    陈伯所言不假。
    恰好傅明洲这几天有空,柳松柏上门量尺寸,好准备之后的衣物。
    陈伯趁机转告傅砚的话。
    老柳横眉皱起:我只给傅家人做事。
    软硬不吃,油盐不进,摆明了不肯松口。
    傅明洲量好尺寸,两老头还在相互怄气。
    陈伯偷梁换柱:小少爷亲口吩咐的,也算是傅家的事。
    老柳不服气:她是傅家人吗,是的话我就接活,绝无二话。
    她是。
    僵持之际,身后忽的落下悠悠一声。
    陈伯陡然一惊,有妻子提前打的预防针,他都害怕送的冬衣是分手礼物。
    所以老柳提的问题,他半个字也不敢接,不想傅明洲会突然应话。
    陈伯瞪圆双目,一张老脸满是震惊和诧异:二、二少爷。
    傅明洲面上淡淡,视线缓缓移向老柳:不是说只要是傅家人都接单?
    老柳犹疑:是这样没错,但是她也不是傅家
    以后会是。
    傅明洲语气自然,面上没有半点起伏,好似自己只是说了一句再寻常不过的话。
    陈伯和老柳面面相觑,各怀心思。
    前者觉得傅明洲高估傅砚对温以穗的感情,后者觉得傅家可能要添新人,忙不迭起身准备接活。
    离冬日还有些许时日,秋季萧索尚未降临,故而听说要裁剪冬衣,温以穗着实愣了一愣。
    手中的中药刚服下,陈姨立刻端上蜜饯,仔细端详着温以穗的脸色。
    小少爷怕你体寒,所以提前做准备。
    温以穗无奈:那也不用这么早。
    这还是大夏天,现在准备着实早了点。
    何况她还不确定,自己会不会和傅砚一起度过这个冬日。
    决定权在傅砚手上,温以穗没想着和陈姨辩论一二。
    今日南城有一场古玩拍卖,温以穗早早就惦记上,托人要了邀请函。
    本来想着和傅砚一起,可惜临出门前,突然接到了对方抱歉的电话。
    说是公事忙碌,没法陪温以穗一起。
    幸而傅砚良心尚未泯灭,还记得吩咐陈姨多照看点温以穗。
    以前不管多忙,都还记得回家看温以穗一眼,现在却连人影也见不着。
    陈姨哪还不了解男人的劣根子,不就是分手前心虚愧疚,打算先从疏远开始,冷处理。
    暗自在心里埋怨傅砚一句没眼光后,拾掇拾掇陪同温以穗一齐过去。
    拍卖会在私人码头举行,到场的皆是名流权贵。
    温以穗不算熟面孔,加之傅砚往日极少和她同框出现在公众视野。
    所以入场之时,众人最先感叹的,并不是她的身份,而是温以穗惊心动魄的那张面孔。
    有人疑惑温以穗是南城新贵,也有人琢磨着她身后的温家。
    姓温,是君越集团的吗,我记得他家老总就是姓温。
    肯定不是,他们家三代单传,都是男孩不过我祖母那一辈,温家可是南城四大家之首,后来听说去了国外。
    那会不会就是后人啊,感觉像是世家出来的,不是小门小户。
    别的不提,单就温以穗身上的长裙,就可以抵门口一辆名牌车。
    谈吐优雅,举止端庄,天生的气质是后天所弥补不了的。
    温以穗端坐在自己位置上,听着一众窃窃私语,表情没有半点变化。
    只在听到温家时,眼角稍稍动了下。
    拍卖会在即,落在温以穗身上的视线也悄无声息退去。
    直至一枚海洋胸针的出现,其上镶嵌着108颗磨圆切割的蓝宝石,全世界仅有八枚。
    算是今日拍卖会的压轴作品,有人想一睹海洋胸针的真容,也有人信誓旦旦,试图将宝物占为己有。
    两百万一次,两百万两次,两百万
    三百万。
    三百三十万。
    竞拍者络绎不绝,此起彼伏的声音响彻全场。
    温以穗:四百万。
    温以穗有一阵子沉迷古玩,有所研究。
    台上展出的这枚胸针,虽说稀有,不过估值不会超过四百万,再多的,就只能是冤大头买单
    五百万。
    角落里,一道年轻的男声忽然响起。
    温以穗循声望去,光影看不见相貌,只是凭着声音,却能大致猜出对方的身份。
    应该是助理之类。
    她皱眉,再次举牌:五百三十万。
    六百万。
    六百二十万。
    八百万。
    一锤定音。
    温以穗没再继续抬价,只是好奇对方对胸针的执着。
    视线在那一处角落逡巡,可惜却什么也看不见。
    陈姨误以为温以穗没拍下胸针心情不好,试图找人联系上竞拍者,以高价购入。
    温以穗轻声拒绝:不用了,我本来是想
    二少爷?
    满腹言语忽然被打断。
    顺着声音抬头,过道尽头灯光尽数洒下,勾勒出一抹颀长身影,松柏一样笔直。
    抬眼望去,最先落入温以穗视线的,却是男人深邃凌厉的一双眸子。
    温以穗不动声色往后退开半步,总觉得这双眼睛似曾相见。
    似曾相见一事,听着好像是用烂了的搭讪借口,只在风月书中才会出现的烂俗桥段。
    温以穗好笑抿抿唇角,挥散了自己天马行空的胡思乱想。
    思绪归位,温以穗后知后觉,陈姨刚刚喊的,是二少爷?
    傅家总共两位少爷,大少爷即是傅砚的父亲,另一位
    视线悄无声息,又一次爬上傅明洲脸上。
    轮廓清晰,五官深邃。
    温以穗悄悄打量对方的同时,傅明洲的视线也落于女孩脸上。
    比起温以穗似有若无的打探,傅明洲的视线更趋于明目张胆,肆无忌惮。
    身边阿谀奉承的声音傅明洲没有回应半分,却在听见陈姨的声音,傅明洲微一颔首:嗯。
    陈姨笑笑,为温以穗做介绍。
    傅砚的小叔,随对方一齐喊相同的称呼,未免有攀附之意。喊傅先生,又像是和傅砚同辈。
    权衡之下,温以穗选了一个最不容易出错的,和傅砚父亲一样的尊称
    傅叔。
    落在温以穗脸上的视线突然具像化,似是严冬寒冰。
    温以穗莫名后颈发凉。
    总归是傅砚的家人。
    晚上睡觉前,温以穗寻了机会,将此事告知傅砚。
    小叔,你碰见他了?
    嗯,在拍卖会上。
    傅砚对傅明洲的了解,其实并没有多少。
    原本是井水不犯河水的关系,只是上回醉酒被丢池子的遭遇实在不好。
    傅砚对傅明洲的形象大打折扣。
    听闻温以穗在拍卖会上见到傅明洲,傅砚双眉紧皱。
    他为难你了吗?
    没有,不过他好像不太高兴。
    不是你的问题,他那人就这样,看谁都拉着一张脸。
    傅砚原本就对傅明洲没什么好印象,瞥见温以穗担忧面色,他轻声宽慰。
    别多想,陈姨说你今天没拍到那个胸针。
    连着躲了温以穗这么些天,晚上还让人家等这么久。
    温以穗向来心善,一点小事都怕牵连到傅砚。
    傅砚难免心生内疚:下个月南海也有一场慈善拍卖,你要是有兴趣,我带你过去?
    不了。
    那枚胸针,温以穗本来是想当作分手礼物送给傅砚的,不曾想会被人捷足先登。
    温以穗摇摇头,待日后再寻合适的送给傅砚就行,不必拘泥于一枚胸针。
    傅砚不知温以穗心中所想,只当对方还对那枚海洋胸针念念不忘。
    本想着找个时间和傅明洲见一面,买回胸针。
    不想第二天,傅砚忽然收到了傅明洲送来的礼物。
    彼时天光乍破,晨曦藏在云层里。
    温以穗还未起身,偌大的屋子只有佣人轻手轻脚打扫的动静。
    傅明洲让人送来的?他说什么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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