巴虎把肉炖上锅,不看火的时候就倚在门框上抱臂看着,见狗毛攒多了就扒一锹带火的牛粪坨出来倒上面,一股白烟带着焦糊味腾空而起,熏的人皱眉。
    梳完了?
    嗯。蜜娘点头,两手黑乎乎的,她僵着两条腿站起来出去洗手,使唤哈布尔去拿油皂。
    爹,拿油皂。哈布尔也张嘴使唤人,拎着腿往出跑。
    巴虎先把狗都赶出去才送油皂出去,转身的时候朝小老三的屁股上踢了一下,进屋去扫地。
    娘,我爹、我爹踢我。哈布尔告状。
    该踢。
    哈布尔重重一哼,在河底抠了坨泥巴放手心搓,抠的指甲里全是黑泥,屁股上又挨了巴掌。
    不洗干净你别吃饭。蜜娘警告他。
    不吃就不吃,我们小三子胖墩墩的,一顿不吃也饿不坏。吉雅过来使坏,还俯身逗他,弟,你说是不是?硬气些,给娘说不吃了,就不洗。
    你也想挨打?蜜娘扬起巴掌。
    哈哈哈。吉雅大笑几声,大跑几步进屋,我先去吃饭喽,好香的羊肉啊。
    哈布尔瞥了身边蹲着的人一眼,拽了根草茎戳指甲里的泥,卖乖道:娘,还是我、我最听你你的话。一句话要打两个磕绊,偏偏笑的讨好,惹人发笑。
    是,你最乖,快点洗。说到底还是吃饭的诱惑大,三个孩子里就他的胃口最好,也不挑食,喜欢吃肉,素的也吃,野菜菌子之类的,但凡挟他碗里,就没有剩的。
    巴虎和两个孩子已经坐在桌边等着了,人到齐了就可以吃了,一人一碗酥油茶解腻,羊排直接用手抓着啃,清水羊肉只加了盐,汤都还是清的,但滋味极好,沾点韭花酱,怎么吃都不腻。
    一盆肉吃完,也就巴虎还要再吃碗羊汤煮面,他食量大,早上又没吃饭,饭量惊人。
    你给希吉尔交代过吗?九月初商队可能就会来,那个客商答应会带五只猪崽过来。蜜娘靠在椅背上看他大口吸面条,看他吃饭总是觉得很香,也想尝一口。
    巴虎看出了她的意思,挑了几根面条起来,不嫌我脏吧?
    嫌。蜜娘没好气地斜他,说的什么浑话,我吃饱了,吃不进去了。
    就知道你嫌弃我。筷头一转,面条进了男人嘴里,回答她上一番话:说了,他会留心。
    爹,啊!哈布尔见状溜下椅子张大了嘴,我不嫌你。
    巴虎笑看了蜜娘一眼,人小还长了个大黄牛的肚子,敷衍地挑了一根面条喂他嘴里,哄道:还得是我儿子。
    是呀!小老三得意地朝兄姐看两眼,亲亲热热地靠在他爹腿上,完全忘了饭前还挨了一脚。
    其其格和吉雅懒得搭理他,拿了油皂出去洗手洗嘴,蜜娘也挪了位置,洗了手开了做库房的毡包,进屋挤蜂巢里残留的花蜜。
    黄昏,巴虎先开门出来,看门外挤着的狗和山狸子并不意外,返回身把还残留着蜜的蜂巢端出来,给,吃吧。
    每年的蜂巢大多都是被它们吃了,吃了蜂巢还不算,他和蜜娘洗手的水也被舔得干干净净。
    这时候还不算晚,夏日的白天本就很长,巴虎又忙着把搭毡包的毛毡和木栅栏往车架上绑,入秋穿的衣裳鞋子、风干了快一年的牛肉、还有其他零碎东西,现在都收拾了,明早不用起大早。
    天色半昏,门外响起几声狗叫,他拍了拍手上的灰出去望,身穿皂衣的衙役刚出宝音家的门,在往这个方向走。
    可做饭了?衙役没走近,就站在两家中间的空地上说话,大人让我来通知,今年回冬牧场没军队护送,我们要早些回去,九月十五都要回到临山,二十五动身西迁。
    可敦冬天不回漠北?巴虎瞅见艾吉玛下学回来,冲他点了下头,饿了吧?饭快好了。
    好不容易回娘家一趟,肯定要多住些时日的。话我带到了,可记住了。衙役也要赶回去陪家人吃饭。
    好,劳你走一趟。巴虎往屋里去,低头问艾吉玛:你是跟我们去秋牧场还是跟其他人回冬牧场割草晒草?你二姐夫今年留临山给我守家。
    回去割草。艾吉玛毫不犹豫,他跟去秋牧场没什么用,回去割草晒草还能计数,而且有人惧他私下告状,明面上不敢偷懒的。
    行,我们明早就动身。
    今年男仆多,去秋牧场巴虎带了四个过去,人手充足了,能轮换着守夜,又有二三十只狗和山狸子巡夜,夜里他也能安稳睡个觉,白天做饭全由他来,蜜娘和孩子就踏踏实实的在车上养腿上的磨伤。
    养这么多嘴也是有用的嘛。巴虎蹲在一边看大黄大斑它们大口吃肉,自从养了它们,这两年仿佛狼都少了,转场的夜里没再遇过狼群。
    都是我们大黄的功劳。
    阿尔斯狼就没功劳了?巴虎不服,没功劳也有苦劳,蛋都混没了。还有巴拉,带崽的一把好手,也是出力了的。
    说着他不怀好意地抓住蜜娘的手,瞥了眼三个孩子,还是说你能生三个娃,我就没功劳了?我也出了好大的力,夜夜大汗淋漓。
    蜜娘抠他一下,不要脸,谁爽了谁知道。甩掉他的手,起身喊孩子们上车,走了,早些走早些到。
    离秋牧场已经没多远,半下午的时候就到了,看着漫山遍野的紫色花朵,蜜娘和其其格都看呆了,这也太美了!
    今年怎么这么多花?从哪儿吹来的花种子?巴虎纳闷,摘了一朵仔细看了看,没认出来,反手递到一只公羊嘴边,见它嗅了嗅就给嚼了,大胆地说:没毒,明年可以放十来个蜂箱在这边。
    是了,这里除了咱家也没外人过来。蜜娘已经摘了一大捧,指甲上都染了色,味道还挺好闻,等毡包扎好了就挂在床头。
    留她们娘几个在草地花丛里玩,巴虎带着男仆去烧牛粪熏虫扎毡包,搬箱子的时候男仆失手把衣箱推倒了,里面的毛毡雨披掉了出来。
    东家,你这箱子被虫蛀了。男仆拎起箱子在底部看到了个虫眼,再看散在地上的雨披,都出现了大大小小的洞,雨披也要补,被虫咬烂了。
    巴虎接过来看看,哈布尔不算,这个木箱里装的是他们一家四口的雨披,被虫咬了不少的虫眼。
    算了,我今年再做新的,这也穿了好几年了。
    那这些你还要吗?男仆问得小心翼翼,脸上有些尴尬,他是今年才过来的,去年冬天家里的羊羔冻死了八成,今年刨除了平日里吃的和留着过冬的,家里情况挺紧张的,这些你要是都不要了我拿回去,冬天冷了套在里面。
    行,你拿走。巴虎本是打算带回去给狗垫窝的。
    爹,你看我好看吗?其其格顶着一脑袋的花跑过来,一路跑一路掉。
    巴虎挥手让男仆去忙,好看好看,漠北最美的小姑娘。
    你还没看呢!小丫头伸出两只手,十根胖手指上叉开,指甲上是用花瓣挤的汁水染的色,好看吗?我娘给我染的。
    蜜娘也过来了,纤纤玉手也染了色,好看吗?这种花的花瓣染色还挺好的,紫色的花瓣染出来是淡红色,红里还透了一丝的紫。
    巴虎突然有了主意,第二天就拎着羊毛袋出去摘花,摘了一天摘了五袋,在晚饭后扯了花瓣倒在锅里加水煮化。放置一晚捞出软烂的花瓣,加上粗盐,倒进压了毛毡的浴桶里。
    水有些少,我再熬一锅。他兴致勃勃又拎了羊毛袋出去。
    毛毡在紫红色的汁水里泡了三天才捞起来,搭在绳上晒干再拿河里去洗,颜色淡去,干了之后就偏向粉紫色,比去年买的那个水红色袍子的颜色还好看。
    在秋牧场的这一个月又十天,巴虎就忙活着染色制衣,回到临山的第二天,他才咬断最后一件雨披上的线。
    一家五口,只有蜜娘和其其格的雨披是粉紫色,剩下的毛毡都被巴虎压箱底了,说要给他闺女存着当嫁妆。
    卖的又不是没有。蜜娘看其其格穿着合身的雨披跑出去炫耀,心里也高兴,小丫头有一个时刻惦记着她的父亲。
    男人白了她一眼,别看我染的毛毡遇水就掉色,但这是我亲手做的,又是摘花又是煮花,又洗又晒,千金难买。
    蜜娘不再气他,对,就是有人给我千金我也不卖。
    巴虎这下舒坦了,被捋顺了毛,站起来伸了个懒腰,我去找马找骆驼,你带着其其格和吉雅去把蜂箱搬回来。
    时间紧,两人都马不停蹄地忙活,想着今年迁徙不是一起走,蜜娘把蜂箱搬回来了也没割蜜沥蜜,今年的夏蜜够路上卖的了。
    九月二十五的早上,三声锣鼓响,最西边的人家架着勒勒车赶着牛羊踏上回家的路。
    东家,这五头猪崽子怎么办?拿绳拴着走还是?希吉尔问。
    关勒勒车里。蜜娘应声,猪崽子在路上走一个来月,到瓦湖估计只剩骨头架子了。
    其其格和吉雅又骑上了骆驼,兄妹俩不安分地跑前跑后,不时跑回来说走到哪一家了。
    他俩说的人家有一半蜜娘和巴虎都不认识,被闹得脑袋嗡嗡的。
    明年,明年再来临山了,你俩也跟着艾吉玛到私塾念书去。蜜娘点了点逗的哈布尔尖叫的俩兄妹,反手关上车窗。
    你也该快点长大,都滚进私塾里挨夫子训。
    娘,我也要骑骆驼。哈布尔哭唧唧地说,他不想坐勒勒车里。
    你还小,等你大了随你怎么骑。早上的空气还有些冷,怕他喝了冷风咳嗽才坐车的。
    你怎么不把我生的和吉雅一样大?仗着吉雅听不到,小胖墩敢直呼大哥的名字了。
    蜜娘扬起巴掌,吉雅是你喊的?再乱喊我打你嘴。
    哈布尔哼哼唧唧的收了声,过一会儿又挤到她怀里说她偏心,把我生的最小。
    蜜娘被气笑了,这可不就是得了便宜还卖乖?
    作者有话说:
    第一百九十三章
    西行的路上碰到的队伍不少, 有时候前面堵着了只得乍然停下,或是南北有人过来,也要停下排个前后顺序, 次数最多的时候能一天停五次,这样一来行路的速度大大降低。
    蜜娘所乘的勒勒车上绑着用红线绣了蜜字的旗帜, 系在长杆上高高飘扬在寒风里, 每当晚上停车休息的时候就有人循着旗帜找过来买蜜,其其格和吉雅又跟着忙活起来,一个抱着钱匣子收钱,一个拎着秤杆在一边等着。
    至于哈布尔, 他一天到晚都在车上,每当这时候就像是出笼的小鸟,蹦哒着在巴虎腿边绊脚,摸摸牛摸摸羊,再不然就跟着狗群跑到山包上坐着, 看山狸子在夕阳下朝远处跑去。
    这日行至一片湖泽旁,牛马还没走近,湖边半枯的水草里呼呼啦啦飞起一大群水鸭子, 密密麻麻的像盛夏的蚊虫。
    爹!快拿箭。吉雅惊叫。
    不用他提醒, 巴虎早在听到动静时就把背上的弓拿到身前,弓筒里的箭镞飞出去,波光粼粼的水面被掉落的水鸭子打破涟漪, 清浅的湖水也染上了血色。
    巴拉, 去。巴虎吹了个口哨,巴拉带着两只狗扑拉扑拉踩进水里, 同它们一起下水的还有旁人家的狗, 它们都闻得自家箭镞上的味道, 各自叼起断了气的肥鸭子带着满爪子的水到主家旁边。
    鸭子!吃鸭子!哈布尔坐在勒勒车里激动大喊,像个可怜虫一样扒在车窗往外看,踮着脚还只露了半张脸。
    巴虎把箭镞拔了擦干净鸭血又塞回箭筒,走过来把鸭子扔车辕上,顺着车窗往里看,眼睛盯着蜜娘,嘴上逗着儿子:爹可厉害?
    厉害!哈布尔说的大声,眼睛也冒着光。
    巴虎见状浑身舒坦,心想小崽子太没见识了,这要是见到他射杀野狼,还不得对他佩服的睡觉做梦都喊爹。
    等你长大了我就教你射箭。他敲了敲车板,问蜜娘鸭子想怎么吃,我看了下,两只是公鸭,肥的流油,炖老鸭汤?用老姜炖?另一只爆炒?
    行,你做还是我做?天冷水也冷,蜜娘不想迎着寒风拔鸭毛,如今已经到了十月上旬,夜里已经开始下霜了,早上和晚上没日头的时候特别冷。
    我做。家里的羊群被狗群接手了,狗的叫声比头羊的叫声还管用,再加上还有奴仆,巴虎基本就闲了下来,做饭的事大多都是他来。
    两人刚商定做饭的事,其其格和吉雅从牛背滑到牛脖子再跳下来,小跑着爬上车辕,进了勒勒车就搓手哈气,嚷着好冷好冷。
    蜜娘拉过两孩子的手摸摸,瞥到小胖墩也要来凑热闹,作怪地扯起他的衣摆,放弟弟棉袄下捂捂手。
    胖墩肉多不怕冷,又是个实心眼,不知道他娘在捉弄他,大大方方让兄姐把手放他怀里,还似模似样地劝:天冷了,别往外去,冻着了要吃苦汤子。
    把蜜娘天天吓他的话原样搬了出来。
    其其格看他这严肃的表情就想捏他一把,想了就干,捏着软乎乎的脸颊肉只叹手感好,又偏过头跟蜜娘说:娘,我弟这性子逗起来没意思是吧?是个实诚人,含蓄一点的捉弄他都分不清楚。
    蜜娘笑着点头,搂过小儿子亲了一口,傻娃有傻福。
    我弟才不傻。其其格又维护上了,气的嘟嘴。这丫头是她怎么嫌弃弟弟都成,但要是听到旁人嫌弃,立马不干了。亲娘也不成。
    弟,过来,坐姐姐腿上,姐姐抱你。一把掳过小老三,把他挤在她和吉雅中间。
    蜜娘不着痕迹地笑笑,她巴不得有人帮她哄孩子,看到前车有炊烟冒出来,她弯腰起身,我去帮你们爹做饭,你们仨坐车里,冷了困了就把被子扯下来盖着。
    下了车拢紧了衣裳,大跑几步撵上前面的一架车,按说秋末的草原每年都有,这些日子也是日日都看在眼里,但每当看在眼里还是会心生震惊。一望无际的金黄牧草,蜿蜒的河流,地势低洼的地方还会形成湖泽,秋天水枯,湖水浅薄,倒映着天上游动的云,路过的鸟,打着卷的枯草和碎羽。
    每年开春和秋末的两场迁徙,都是吃野物的好时节,北地的野鸟都赶在凛冬的前夕拖家带口的回南方的族地,这一路走来家里的野鸡野鸭就没断过,巴虎看到拿箭射,晚上还有大斑小斑它们九只狸捕回来换蜂蜜的,吃不完的就拔了毛挂在勒勒车外面,血水沥干再挂进勒勒车里,最后一辆勒勒车上挂的全是鸡鸭兔子。
    车队停下来,锅里的老鸭也炖烂了,蜜娘接手了炒鸭货的活儿,巴虎下车去扎毡包,奴仆们忙着卸牛背上的行李。
    娘,烧火的牛粪还够吗?吉雅过来问。
    蜜娘把车上的羊毛袋扔下去,再捡一些也行,别跑远了啊。
    好。这活儿三个孩子都熟,春天路过时一路丢了不少的牛粪,现下干的不能再干了,就是最先路过的人已经捡过,也还有不少遗漏的。他们捡牛粪的时候碰到盼娣和莺娘,热情地上去打招呼,姨,毡包可搭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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