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趴一伏,嘴角相触,含含糊糊说着听不太清的话,重重的脚步声踏踏而来,巴虎轻咬了一下,直起身看着迈过门槛的两个孩子,真不想去?
    嗯,我和哈布尔在家。小老三是真的困了,从扈家回来一直睡到现在。今早巴虎天不亮就起床,闹醒了他之后就没再睡了,也得亏他能睡,没扰着爹娘的好事。
    那晚上可还去听戏?
    为什么不去听戏?谁不去听戏?其其格疑惑,她走到炕边抱着蜜娘的腿,推搡着,娘,你怎么又睡炕上了,不是要去扈阿爷家吃饭?
    你娘要在家照顾弟弟,她不去,我带你们俩过去,吃了饭你们就在那边听戏。巴虎换鞋,招手让两个崽出来。
    弟弟怎么了?也能把他抱去噢,又要哭啊?那我们快些走。
    艾吉玛,你也过去,今儿晚上扈家客人少,你也过去吃一顿,吃了饭一起去听戏。
    随着大门的一声吱呀,男人的声音越来越远,蜜娘坐起身脱了外袍,喊醒小老三,给他把了尿又放在炕上,她也脱了鞋坐进被窝里,母子俩藏在被子里说着小话。慢慢的,蜜娘没了声,屈着身睡着了,哈布尔安静地抱着脚丫啃,又在炕上打滚,自己玩自己的。
    巴虎带饭回来时,桌上的红烛只剩一指甲盖长,他放下碗拿来油烛续上。
    娘睡着了是不是?谁家的小孩这么乖啊?来,爹抱你。他给哈布尔重新绑上足袜,抱起来按了按肚子,轻声问他饿不饿。
    蜜娘被胸前的动静惊醒,睁眼就看男人搬了椅子坐在炕下,手上扶着侧躺在炕边的孩子,哈布尔正拱在胸前喝奶,她往里挪了挪,抱着孩子坐起来。
    外面天都黑了?
    嗯,喝不喝水?
    蜜娘点头,听着隐约的锣鼓声,就知道戏班子已经登台开唱了。
    巴虎把带回来的菜和饭放在箅子上热着,倒了开水,还和了一勺蜜,递给她时坏笑道:睡了一觉精神大好啊,这下缓过劲儿了?
    是精神了一大截,蜜娘冲他温婉的笑笑,喝了水碗递给他,张开一只手臂撒娇:让我抱你一下。
    好黏人啊,真的好黏人,巴虎太喜欢她这个模样了,走过去把母子俩揽在怀里,抱了就没撒手,一直到孩子吃了奶,他才起身去端菜端饭。
    吃饭的时候,巴虎抱着小老三在屋里打转,掐着胳肢窝高高举起,逗的他咯咯笑,笑声飘出门窗逸出小院。
    听到放筷子声,他回头问:还去不去听戏?
    不是还要去接其其格和吉雅?反正要走一趟,我也过去。过了今晚戏班子就要走了,蜜娘想再去看一眼。
    两人抱着孩子出了门,大黄听到动静也跟了上去,踩着松软的雪跑前绕后,但在靠近扈家时停下脚步,竖着耳朵夹着尾巴,汪汪两声又一溜烟往回跑。
    嘿,你一只中原来的狗还怕唱戏的?巴虎惊奇。
    家里的狗和山狸子都喂了?蜜娘问。
    应该是喂了,我让牧仁大叔在照顾,饭食都是现成的,倒锅里煮热就行了。
    两人进了唱戏的羊圈就不再说话,站在烧水的火坑边上,因为有火光照着和来往倒水喝的人,不会再看到像昨晚那样不堪入目的一幕,安安静静听完了最后一场戏。
    戏唱完了,人却没立即散,巴虎趁这个空档去喊四处找爹娘的孩子,领着他们三个先一步出门,站在头晚等人的地方等着。
    娘还没出来?吉雅踮脚想往里看,戏台上穿红着绿,满头金银玉簪的人也还没走,他仰头问:是戏还没散场吗?
    巴虎侧目看着,见戏台上的人走到台下,台下的人拎起捂得温热的板凳,散场了,要出来了。
    蜜娘也出来了,她把哈布尔给巴虎抱,左右手各牵个孩子,跟着人群往东走。今晚雪停了,月亮浮出了云层,照亮了茫茫雪原,人挤挤赫赫又散开,抽着冷气开门进屋,木门一关一阖的吱呀声里,黑沉沉的青砖屋亮了灯有了光,有了人声也不再让人生怖。
    娘,今早吃什么饭?还是卤肉面条?其其格靠在门框上,苦着脸说不想吃面条了。
    去给我拔窝葱。蜜娘揪了坨面用擀面杖擀开,不是面条,我烙面饼子,有你爱吃的红糖饼。
    铁板架在火炉子上,融了黄油刷开,面饼子摊上去盖上锅盖,蜜娘手上继续动作,擀薄面皮,舀了两勺红糖,又拍碎了奶豆腐,混在一起包在面皮里,家里三个小的都爱吃甜的,她包了十来个才停手。
    其其格拔来了葱择干净,在水里洗了才递上桌,娘,什么时候能吃饭?
    去喊你爹跟你哥,他们洗了手就能吃了。
    有蜜娘在做饭,巴虎早上就在鞣制皮毛,一张牛皮摊在大木盆里,他手拿打磨的羊角和刮刀刮掉皮内的油脂和碎肉。
    吉雅搬了小板凳坐在木床边,一手逗小老三玩,眼睛却是盯着他的动作,问:刮掉油脂碎肉了就能做靴子了吗?
    哪有这么简单,你想知道明早就早些起来,看我是接下来怎么处理的。
    我也想知道。其其格蹦进来,也不嫌脏,径直蹲在木盆边看着,娘说能吃饭了。
    巴虎把刮刀上的黑油烂肉举起来,递到其其格眼下,见她退都不退,又把手放下,丫头,不嫌脏啊?你娘可嫌这东西恶心了。
    其其格也挺嫌恶心的,味道也不好闻,臭臭的苦苦的,但牛皮能卖钱哎,卖大钱,她悄摸摸地说她也想学,趴在巴虎背上撒娇:爹,我要是学会了,以后帮你鞣制皮毛,你给不给我开工钱?一张牛皮一百文。
    钱蝎子,满心满眼都是赚钱,就是见识少不敢喊价,刮一张牛皮就要刮半天,张嘴却只要一百文。
    行,等你学会了,我就不干了,全交给你跟吉雅干。他于心不忍,加价道:一张两百文。
    爹你可太好了。
    也不是对谁都好,这不是你是我闺女嘛。巴虎弓着腰站起来,背着小丫头去洗手,可抱紧了,别掉下来。
    洗了手又回去把小老三连人带床搬起来往灶房去,吉雅走在最后关上门。
    面饼子切开塞上卤牛肉,抹一点韭花酱,菜就是小葱拌豆腐,一人一碗酥油茶,这就是今早的早饭了。
    娘娘娘,快开门呐!
    听到声,蜜娘快步推开门,就见巴虎驼着背,前搬后背,他累的喘粗气,悬空的小胖子觉得好玩还拍着木床嘎嘎笑。
    进屋巴虎就地一蹲,其其格从他背上溜下来,站稳了就给她爹安排任务:今天背我,明天背我哥,后天再背我,再再后天再背我哥。
    给不给钱?巴虎打断小丫头的话,端起酥油茶先喝了半碗。
    其其格一噎,哑然好久,坐上椅子吃饭了才问:还要给钱啊?
    不等巴虎回答,吉雅先摆手拒绝,我大了,不让人背。
    巴虎看了眼蜜娘,笑说:你儿子真是钻钱眼里了,还是个小抠,只进不出。
    蜜娘看了吉雅一眼,又问其其格还要不要巴虎背她了。
    其其格看看吉雅,她的铜板已经比他的少二十七枚了,利索摇头,我长了腿,就不让我爹受累了。
    话说的漂亮,哪怕是因为抠,巴虎也受用,吃了饭他带着孩子去羊圈忙活,就脖子上骑一个,前抱一个后背一个,绝口不提要钱。
    蜜娘走在后面,路过狗屋她进去看了一眼,大斑小斑带着大胡小墨搬进了西边的屋里,九只山狸子睡在一起,山里来的山狸子长胖了一些,三只小的,身上的伤已经结痂了。
    它们听到动静,抬头望着门口,在大斑小斑站起来抖尾巴的时候,身后的短尾巴也动了动。
    蜜娘惊讶,煮雪水的时候提了半桶温水来倒在它们的食槽里,怎么感觉你们比大斑小斑它俩聪明些?
    自然没狸理她,它们懒散地躺在干草上,头搭在食槽上慢吞吞舔水,一副混吃等死的模样。
    蜜娘,哪去了?巴虎出来喊,见人从狗屋里出来,他抱臂抱怨:不是让你陪我干活的?什么时候溜走找狗玩了?
    我给山狸子喂些水。蜜娘扒了一桶雪进去,其其格和吉雅坐在火炉子边一心烧火煮水,脸上抹了黑灰都不知道。
    别管人家。巴虎拉了她走,拜个堂只管了五天,那几天满眼都是他,见到要抱,走哪儿跟哪儿,睡在一起就想干那事,恨不得黏他身上。
    你说咱俩要不再拜次堂?他嘀咕出声。
    干啥啊?娶媳妇上瘾了?蜜娘拍了他一下,让他赶紧干活儿,别整天琢磨有的没的。
    老夫老妻了,黏糊糊的多腻人。
    作者有话说:
    今晚只有一更,状态不太对劲。
    第一百八十三章
    孩子们天天在羊圈忙活, 头一只羊羔落地也是他们发现的,这是一只经年的母羊,产了三只羊羔, 落地个个精神头足,也开了个好头。
    待羊羔胎毛烘干, 母羊和羊羔都要转到新建的羊圈去, 其其格和吉雅要抱羊过去,巴虎不肯,你们自己走雪地里都摇摇晃晃,摔着羊羔了小心母羊拱人。
    他一手拎一个, 艾吉玛再抱一个,羊羔一走,母羊也咩咩叫着跟了过去。
    其其格和吉雅鼓着嘴站在原地踢雪,转头要抱小胖弟弟,还气鼓鼓地说:不让我们抱他的羊羔, 我们就抱他的小儿子。
    一副打算要挟人的样子。
    蜜娘垂眸盯着,真要抱?
    其其格重重点头。
    行。蜜娘把哈布尔塞她怀里,抱紧了, 抱摔了我可是要打人的。羊圈里不如屋里暖和, 哈布尔穿的圆滚滚的,手脚都缩在棉袄厚袍里,胳膊都抬不起来。
    到了其其格怀里, 她双手环着还合不拢, 没一会儿就抱不住了,急切切地喊:哥, 快来帮我一把, 胖墩太重了。
    被嫌太重的胖墩被打横抬着还傻乎乎的咯咯笑, 听着走进来的脚步声扭头去看,他越是动,其其格和吉雅越是拽不住,已经由站改为蹲。
    别把弟弟掉地上了,脏了衣裳。巴虎见了作势要过来抱,瞟见蜜娘摆手又放慢脚步,这是为何?
    你不让抱羊羔她就要你的小儿子。蜜娘抱臂看艾吉玛也来抬人,她没管,走到一边跟巴虎说明天祭敖包的事:你带其其格和吉雅过去,我和哈布尔留家里。她不想去,踩着厚厚的雪走路,又累又冻人。
    那不成。旁的事能商量,这事在巴虎这里没有转圜的余地,要去祭拜,长生天会保佑我们无病无灾,保佑孩子们百岁无忧。
    注意到哈布尔的棉袄要被扯脱了,他大步过去给捞起来,两个孩子的脑门各敲了一下,要是换成小羊羔被你们这么折腾,母羊那尖尖的角,一下两下把你们戳流血。
    其其格和吉雅抿嘴讪讪的,嘻嘻了两声,转身跑去烧火,也不提要看小羊羔了。
    巴虎轻哼一声,低头见小老三那黑亮亮的眼睛盯着他,心里一乐,抬手把他举起来,小孩儿好像都喜欢举高高,其其格和吉雅小时候也是,包括现在也是
    爹,我也要。其其格扑过来抱腿。
    都有都有。巴虎头疼,兄妹三个差三岁,还爱争风吃醋,他把小老三递给蜜娘,又抱起其其格举过头顶,最后再是吉雅,都高兴了他又挑眉看向蜜娘:孩他娘,你要不要?
    噗
    蜜娘偏头看去,是有几个男仆过来了,他们满脸带笑,摆了摆手往里走,希吉尔拱手告饶,打扰了打扰了,我说几句话就走。小舅子,今年过白节去我家,你二姐给你说过吧?那你是今天跟我去还是祭敖包之后再去?
    祭敖包之后再去。吉雅抢话,拽着艾吉玛说:明天我们一起走。
    那就明天再去。艾吉玛说。
    今年祭敖包巴虎准备的东西多,头一只产羔的母羊的奶,一囊奶酒,一坨酥油,四只肥羊,一条牛腿,还有一罐蜂蜜,是他认为味道最好的韭花蜜。
    怎么?也要长生天保佑我的蜜蜂勤劳酿蜜?蜜娘捧着蜜罐跟着走出去,萨满教的装束她怎么看都无法打心底信奉他们,好像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她对祭敖包也不热忱。
    巴虎斜了她一眼,把装奶酒的囊给吉雅,酥油让其其格拿着,羊奶让艾吉玛提着,他提着牛腿赶着四只羊,哈布尔绑在他胸前。
    走了。他吆喝。
    今年祭敖包不是他家走在最后,身后跟的全是汉民,精神头跟走在前面的牧民差的有些大,更别谈手里拿的东西了。
    蜜娘跟盼娣走在一起,她背了个背篓,背篓里装着蒸熟的米、馒头、一条鱼和一条羊腿,后面的其他人也是,鲜少有带活羊过去祭拜的。
    两人相互搀扶着走在齐腿弯的雪地里,今年木香带孩子到我家来吃年夜饭,莺娘也过来,你要不要过来坐坐?盼娣问。
    我拖的尾巴多,就不过去了。大年夜,蜜娘更喜欢一家五口坐一起说笑。
    盼娣了然点头,我也猜到了。
    前面的队伍停下了,两人也不再说话,蜜娘走到巴虎身边,见他不阴不阳地瞥她,她冲他扯了个笑,借着给哈布尔扯衣角的动作短暂地握住他的手。
    你的手真暖和。她小声说话。
    我有长生天保佑。男人阴阳怪气。
    蜜娘搓了搓手,还是没一点温度,她死乞白赖地把手塞男人手心里,你给我捂捂。
    巴虎垂眸盯着她,她这个模样跟其其格一模一样,心虚了不认错也不辩解,就笑嘻嘻的想糊弄过去。
    你啊他长出一口气,呼出的热气快速消散在冰天雪地里,握着冷冰冰的手塞进衣角下的羊毛袄里,捂热了一只手就两人交换个位置捂另一只手。
    待会儿跟我和孩子一起上前祭拜?
    蜜娘捻了捻手指,视线越过人群看到那个两人高的雪堆,雪堆一圈被羊血牛血浸透了,雪被热血融化,滴滴落落的往低处淌。
    好。她点头,巴虎不喜欢吃青菜和稀饭,因为她喜欢,他会主动炒青菜煮稀饭,她不信这个土包子,但因为巴虎信仰它,她也能做个样子,让他顺心。
    蜂蜜跟马奶酒一起撒在敖包前,等巴虎宰了羊过来,她和孩子跟着他绕着敖包走三圈,回去的时候他眉眼舒展,一派轻松。
    到家了,他点了点她额头,长生天会保佑你的。
    我信你。
    是的,她不信长生天,但相信巴虎,他会保护她的。
    其其格和吉雅洗澡出来直奔灶房,进门就问:娘,糖做好了吗?
    快了。蜜娘搅着锅里的糖稀,抬头看了一眼,怎么披散着头发?你爹呢?
    来了。巴虎拿了牛角梳跟过来,急哄哄的,生怕有人偷吃了似的。快来扎头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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