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休休垂着眸,没有回答津渡,马车内像是陷入了一片死寂,安静的吓人,马车外则喧嚣不绝,满是市井气息,垂下的车帘将马车里和马车外隔绝为两个世界。
    就仿佛现在的她,被分割成了两个人。
    一个她,想要救元容,她想看着他活下来,哪怕以后的人生再不相见,哪怕他会因此而恨她,只要他好好活着。
    一个她,想要尊重元容的选择,她会陪着他共同面对死亡,让他在离开人世前的每一刻都是开怀的,快乐的。
    顾月像是看出了顾休休的煎熬,她轻轻握住她的手:豆儿,那日你让我到驿站去寻太子,其实我并没有见到他,因为驿站内外到处都是监视他的眼线,我还未寻到给他传信的机会,他已是被国师叫进了皇宫
    顾休休一怔:你没见到他?
    所以,一开始元容根本不知道被吊在蛇窟上的人不是她。西燕君主让他脱裤子,那腿上的黑蟒是他一生的阴影,就连昏厥之时都会死死捂住的裤角,却为了她,在众目睽睽之下,褪下了衣裤。
    他还给西燕君主跪了下去,她进到蛇窟里时看到那一幕,被吓了一跳,事后还特意问过他有没有见到她的阿姐,他说见到了,她才放下心来,以为他是在配合她演戏。
    原来,他根本就没有见到顾月,更不知道蛇窟上吊着的人不是她,而是津渡。
    他当众露出印在腿上的黑蟒时的痛苦是真的,他跪在地上,明知西燕君主是在玩弄他的感情,却还是将微小的希望寄托于西燕君主身上时的屈辱也是真的。
    或许元容是在她从他身边擦肩而过时,看到她踢过来的石子,才认出了她的身份。又或许他从始至终都没认出她来,所以才会在津渡坠下蛇窟的那一瞬,忘乎所有,竭尽全力跃向蛇窟。
    顾月犹豫着,轻声道:原本前几日就该告诉你,但太子见到我后,让我隐瞒下此事
    她心里明白,元容是怕顾休休知道后自责内疚,总之不管是自愿配合,还是被迫为之,不管是为了救顾休休,还是救骠骑将军,元容都会选择低头、折骨。
    既然事情已经结束了,再去为一些挽回不了的事情煎熬痛苦,也没有什么意义,不过是徒增烦恼。
    原本顾月答应了元容,不准备告诉顾休休了,可方才看到顾休休那副摇摆不定,饱受折磨的样子,她思虑再三,还是说了出来。
    豆儿,阿姐告诉你这些,只是想让你知道,太子待你的心意。
    顾月感觉到顾休休低落的情绪,微微拢手,握紧了她的手:假若中了万疆蛊的人是你,你会为了生存,便选择抛下心爱之人,与一个陌生的郎君成婚生子吗?
    豆儿,倘若你不会,你又怎能替他做主,去决定他的人生呢?
    顾月的嗓音很轻,温声细语,像是拂过柳枝的三月春风,温润和煦,明明没有什么重量,却字字千金重般,砸进了顾休休的心里。
    是了,顾休休爱他,所以就算他去了苗疆,娶了神女,与之成婚生子,就算她内心无比煎熬,无比焦虑。
    只要他能活下来,不论舍弃什么,一切都值得。
    可她不能因为自己的私心,只单单因为她想要让他活着,就不管他的想法,不管他的感受,去替他的人生做决定。
    顾休休不是元容,所以她的纠结和左右为难都是自寻烦恼,真正能为他的人生做选择的人,只有元容自己。
    津渡方才想要告诉她的,也正是顾月所言的那般,元容已经做出了决定,而顾休休需要做的,仅仅是要尊重他这样简单。
    时辰不早了,太子也该醒来了。见顾休休从牛角尖里钻了出来,津渡挑了挑唇,翻了个身,伸手将顾月捞了回来:花儿,我伤口又开始疼了
    他的动作很是自然,手臂揽在她腰上,往回一拉,便将她拉进了怀里。她近来消瘦了不少,原本就纤弱,如今四处奔波劳累,身上更是没什么肉了,撞在怀里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甚至能感觉到她的脊骨。
    虽然这几日,津渡时常会做一些亲近暧昧的举动,但那都是没人的时候。现在顾休休还在马车里,她浑身都不自在,想要推开他,却又怕他误会自己嫌弃他,脸色憋得赧红:津渡,豆儿还在,你快松开我
    顾月的嗓音又细又轻,特别是从齿间轻轻唤出津渡二字时,那害羞带怯的声线都能将人的骨头喊酥了。
    顾休休识趣地马车的车帘,一边瞥了一眼厚颜无耻的津渡,嘟囔着:怎么没疼死你一边弯着腰从前室跃了下去。
    他们一行人共有四辆马车,津渡和顾月一辆,她和元容一辆,顾怀瑜父子一辆,而谢怀安则是自己一个人乘着一辆。
    至于之前谢怀安带过去的宝贝和随从们,专有几辆马车拉着,没有跟他们一起走。
    顾休休刚一下去,正准备爬上自己的马车,却在马车旁看到了谢怀安。
    她挑起眉来:谢太常有事找我?
    谢怀安今日换上了宽袍大袖,青衣松松垮垮,俊美的脸上含着笑:想好了吗,到了前面的城池,若是要去苗疆,可就要分开走了。
    看起来,谢太常很关心太子殿下的安危。
    顾休休说得客气,可谢怀安就差把不安好心写在了脸上,语气虽平平淡淡,却不难听出一两分讥诮之意。
    她看着他,问:谢太常是不是该告诉我,为什么一定要跟我来西燕?
    你看不出来吗?谢怀安勾起唇角,眉眼中带着似有似无的笑:我喜欢你。
    顾休休听到这个答复,似乎并不讶异,却也没什么其他的反应,她学着他的口气,轻松道:你看不出来吗?
    我不喜欢你,谢太常。
    谢怀安听到这话,也不气恼,挑了挑眉:喜欢和好感可以培养,你一开始不是也不喜欢太子,如今却愿意为他舍弃一切。
    顾休休道:这不一样。
    谢怀安笑了一声:有什么不一样?
    她张了张嘴,却什么都没有说出口,他以为她是语塞了,顿时笑意更浓:如今太子只有两条路,一是去苗疆,娶神女,解开万疆蛊。二是跟你回北魏,命不久矣,寿之将尽,你陪他度过最后的时日,而后看着他病逝。
    不管是哪一条路,你们都再无可能。只要你愿意,我会为你向太子求一封和离书,待他离开后,我便迎娶你入谢府为
    他还没能将那个妻字说出口,便被顾休休打断:谢怀安,你凭什么认为我会嫁给你?
    谢怀安听着她微微拔高的音调,看着她:你是觉得我比不了太子吗?
    顾休休缓缓呼出一口气,平静道:无需比较,他在我心里,就是最好的那个人。
    谢怀安道:人的想法都是会改变的。
    她走过去,将挡在马车前的谢怀安推开,低声道:因为你不是元容,所以不一样。
    看着顾休休上车的背影,谢怀安怔了一下,慢了半拍才反应过来,她这一句莫名其妙的话,是在回答他刚刚的问题有什么不一样?
    他说喜欢和好感可以培养,就像她和元容那般,从不喜欢到相爱,她说不一样,他便追问她到底哪里不一样。
    她不回答,谢怀安便以为她答不上来了,却没想到她的答案这样简单,这样伤人。
    因为你不是元容,所以不一样。
    顾休休上了马车后,马车便又行驶起来,元容仍躺在宽大舒适的车厢里,就在那软榻上,像是熟睡了一般。
    她走近了他,蹲在他身旁,纤细微凉的指尖落在他的眉眼上,轻轻抚过,指尖柔软,过处皆是一片灼热。
    顾休休看着他的视线,那样温柔,那样不舍。
    她要如何做,才能在他面前不表露出分毫悲伤,鼓起勇气来,眼睁睁看着心爱的人一步步走向死亡。
    就像是总有衰败那一日的花,此时便是他盛放最美的时刻,接下来的每一天,花都会一瓣一瓣凋零枯黄,直至最后一片花瓣坠入泥土,便结束了这短暂的一生。
    一想到最后的结局来,她的心脏便无法抑制的疼痛,悲伤仿佛决堤般,向着四肢百骸蔓延。
    人生是什么,好似一本注定以BE收尾的故事,即便白首偕□□度余生,最后也终将直面死亡。
    她一边得到,就会一边失去,时间从不会怜悯任何一个人。
    顾休休俯首,在他唇上落下轻轻一吻,想要起身时,后脑勺上却倏忽贴上一只骨节有力的手掌,没有用太大的力气,便加深了这个吻。
    没有太多技巧,也并不急切,似是秋风徐徐,不急不缓,撬开她的唇舌。
    鼻腔内都是他的气息,苦涩而淡,掌心微微发烫,从她乌黑柔软的发,摩挲至她的后颈,指腹上的薄茧叩在她柔嫩的肌肤上,摩擦出淡淡的红印,有些止不住发痒。
    他的动作猝不及防,让她一时没反应过来,直到小脸憋得赧红,元容才不舍的放开了她,下颌抵在她的颈窝里,埋头轻笑道:豆儿,又忘记怎么用鼻子呼吸了?
    听见这个又字,顾休休被口水呛了一下:你,你什么时候醒过来的?
    他手臂搭在她肩上,骨节明晰的手指隔着一层薄薄的布料,轻轻摩挲着:刚刚醒来
    元容顿了顿,道:就在谢怀安跟你表白的时候。
    第83章 八十三条弹幕
    顾休休不知道元容到底听到了多少, 生怕他像是言情剧里的主角似的,听人说话,听到一半就不听了, 剩下一半误会个十几集,虐心虐肝虐读者。
    见他眸色黯淡, 她几乎是不假思索地,连忙解释道:我不喜欢他, 以前不喜欢,以后也不会
    没等到她说完, 元容便被她皱着眉头,一板一眼的样子逗笑了,他埋着头, 闷声发笑,不难听出笑声中藏着的开怀。
    顾休休愣了一下,将他推开,像是反应了过来,有些气恼:你笑什么?
    元容见好就收,不再打趣她了,温声道:我知道你不喜欢他。
    这个也说不准。顾休休别过头去, 冷哼一声:你没听说过,女人心海底针吗?
    我方才细细一想,谢怀安生得容貌佼然,又是陈郡谢氏的下一任家主,胸怀机谋,前途无量虽然我现在不喜欢他,但是谁能说得准以后我会不会喜欢上
    她还没说完后面的话,便被元容一把拽回了怀里, 不知是不是被激得有些恼了,他以唇覆了上去,堵住了她没能吐出口的那个名字。
    这一次,动作不再像是先前那般温润如风,他的呼吸炙热而凌乱,掌心叩在她的后颈上,用了两分力气。
    淡淡的草药味充斥在她的周身,唇舌相触,无法言喻的刺激感仿佛一道雷电在脑海中炸开,沿着四肢百骸贯通而下,封闭的空间里只剩下两人的喘息声。
    心跳声,呼吸声,唇齿交.融的吸吮声,像是蛛丝般相缠交织,她的指尖紧绷着,面色赤红,感受到那滚烫的掌心从后颈一路而下,紧贴在了她的腰上。
    不知怎么,她就从半蹲着的姿势,转而被拖抱到了软榻上。元容的手掌不似以往那般冰冷,许是烧还未退,他浑身都灼热而滚烫,骨节微微突起,泛着一抹不自然的红色。
    就在顾休休以为他会继续下一步时,他却停了下来,呼吸不匀地松开了手。他们贴的很近,即便不用眼睛去看,她也能感受到他胸前的起伏不定,以及那快到仿佛要撞破心口,一跃而出的心脏。
    不许喜欢他元容一只手撑在她身侧,两人之间隔开不远的距离,烛火在宽大的车厢内左右摇曳,橘黄色温暖的光晕映在他俊美的面容上,一向温润的嗓音却变得有些低哑深沉:现在不喜欢他,以后也不能喜欢他
    顾休休的心脏突突跳了两下,她看着他的晦暗不明的眼眸,纤长的睫羽轻颤着:为什么不能喜欢他?
    因为元容似乎也没料到她会这样问,他话音顿了一下:谢怀安不是好人。
    她抿了抿嘴,敛住视线,微微垂下眸:是吗?我还以为
    他问道:以为什么?
    顾休休却不说了:没什么。
    元容撑起的手臂,倏忽松了一下,他整个人都砸在了她身上,压得她呼吸一沉。
    她以为他又晕厥了过去,连忙伸手去扶他,却如何都扶不起他来,她急得正准备叫人,耳畔传来低不可闻的嗓音:豆儿,因为我会嫉妒他。
    他的声音有些无奈,有些颤抖,温热的呼吸聚在耳边,似是不舍,满是眷恋地将脸深深埋在她的颈侧:不要喜欢他
    顾休休怔了许久,她按在他肩上的手,缓慢地抬起,轻轻落在他的颈后:我不会喜欢他,现在不会,以后也不会。
    元容问道:真的?
    见他像个孩童般不依不饶地追问她,她笑了起来:真的。说着,她像是想起了什么,拍了拍他的肩,示意他起来些。
    顾休休坐直了身子,掀开车窗上的竹笭,探过脑袋出去,等了片刻,待马车出了城池,途径郊外山野时,伸手从树上摘了一簇桂花叶。
    如今已是初冬,那桂花叶上已是没了黄色馥郁的桂花,只余下深绿色的枝叶。
    她挑了一支细软的桂花枝,将多余的叶子除去,留下合适长短的绿枝环成一个圈,在自己手上比划了两下。
    元容一直在她身旁静静看着,直到她将桂花枝编成了一只指环,朝他伸出手来:把手给我。
    这指环很是简单,只是将桂花枝绕了一下,留出一根手指的空隙,打了一个结,剩下的绿枝缠在指环上,便是三岁的小童也能编的出来。
    元容配合着将手放在她的掌心上,看着她小心翼翼拿着那只桂花枝编成的指戒,问道:元容,你愿意娶我为妻吗?在未来的日子里,爱我,忠于我,无论我贫困或者富有,健康或者疾病,直至直至碧落黄泉,奈何桥畔。
    虽然他们已经成过亲了,顾休休的表情还是很庄重,她没在现代参加过真正的婚礼,但在电视剧上见到过新人结婚时,都会说这段誓词。
    不知为何,此时此刻,她觉得很是应景,便有模有样的说了出来。
    顾休休看着他,似乎是在等他回应,元容也不知道她在做什么,却还是如实道:我愿意。
    见他一头雾水的样子,她笑着,将指戒戴进了他的无名指上:传说,无名指上有一条血管连着心脏,将指戒佩戴在无名指上,就寓意着对爱情的忠贞不渝。
    元容看着她笑弯了双眸,倏忽想起上一次他送她那枚防身的指戒时,他原本给她戴在了食指上,她却借口硌得慌,说无名指细,便脱了指戒,让他重新给她戴在了无名指上。
    原来不是因为硌得慌。
    他勾起唇,看到顾休休凑了过来:现在,新郎可以亲吻你的新娘子了
    话音未落,元容已是将她按在了竹笭旁的厢壁上,空气中只剩下急促的呼吸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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