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容瞳孔一缩,将手中的腰牌攥得紧了些:你什么意思?他们还活着?
    西燕君主却不继续说下去了,只是又不知从何处,随手拿出了一只玉扳指,笑嘻嘻道:留下陪朕一晚上,朕便将他们父子两人的下落告诉你。
    那玉扳指亦是骠骑将军的,元容只看了一眼便认了出来。
    三年前那一战,他并没有亲眼看到骠骑将军父子身亡,只是撤退时,他们为断后选择了留在平城。
    后来活着回到洛阳的士兵告诉他,骠骑将军父子战死在了平城,身中数箭,死后又被胡人掳走了尸体。
    元容私底下经商,就是为了在五湖四海,各个国家布下自己的眼线,便于寻找他们被胡人掳走的尸骨。
    可至今却依旧下落不明,不能让骠骑将军父子魂归故里,安葬洛阳。
    他竟是从未想过,他们根本就没有战死,而是活在某一处隐秘之地倘若他们活着,就一定会想尽一切办法回到洛阳,怎可能悄无声息的失踪三年。
    如今听到西燕君主的话,元容又突然觉得,这似乎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
    倘若骠骑将军父子被西燕君主所拘,那他们就是想离开,也逃不出燕都一步,更回不去北魏洛阳了。
    但事实若真是如此,那就说明,三年前在平城那一战中,西燕君主曾在其中推波助澜过,说不准那遗失的布防图也跟西燕君主有关系。
    骨节明晰的手指紧紧攥着酒杯,元容阖上双眼,又缓缓睁开:只凭着这两件遗物,便想让孤陪你一夜,你莫不是将孤看的太过低廉了些。
    西燕君主像是被说服了似的,怒着嘴,微微颔首:那就伺候朕用一餐晚膳,再陪朕下一下棋这个要求不算过分吧?
    元容听闻这话,却并不觉得舒心,反而有些不安。
    西燕君主何时向他让过步?
    凭着骠骑将军父子的下落,西燕君主大可以坚持方才的要求,可他只是转圜了一句,西燕君主便改变了主意。
    可西燕君主本身就是个疯子,元容从未揣透过这个疯子的心思,就像他不明白,为什么已经过去了这么多年,这个疯子还对他恋恋不舍,难以忘怀。
    倘若西燕君主手里握着骠骑将军父子的性命,又为何过了三年,才对他说出来。
    西燕君主明明可以在三年前,就拿他们来威胁他重回燕都。
    还是不行?西燕君主见他沉默,挑了挑眉,勾起唇角:那就算了,朕后宫佳丽三千,又有男宠百余,又不是缺你不可。
    元容握紧手中的腰牌:至多陪你到亥时三刻。
    亥时三刻呀?西燕君主抬手摸了摸下巴,点着头,笑容更甚:那也够了。
    自然是够了,想要收拾掉驿站的那个女人,半个时辰就足矣。
    那叫什么来着换颜蛊?
    据说服用母蛊之人的容貌,会被复刻到服用子蛊之人的身上。不止是容貌,就连体形和身高等外貌特征,都会被复刻。
    等到元容回去,他就会看到自己心爱的女人,跟一个和他长得一模一样的男人,在榻上滚成一团。
    那画面,一定非常精彩。
    第76章 七十六条弹幕
    如今离千秋节还有些时日, 燕都的驿站里,却已经零零散散住进了不少别国使臣。
    当顾休休与随从们将马车上的诞辰礼卸下后,尽数搬上楼后, 她便开始坐在屋子里, 看着那窗外的景色发呆。
    秋水就守在门外, 见天色有些黑了,便走进屋子里给她点燃了烛火元容早在东宫时便交代过他们,天色黑了的时候,要在顾休休身边点一盏灯。
    即便是夜里,她睡觉的时候也会点着两三盏灯火, 有那微弱的火光映着屋子, 她才能安心地睡觉。
    娘娘说出口后, 秋水顿了一下,抿了抿嘴:您不用太过担心殿下, 有谢太常陪着,大抵用过晚膳就该回来了。
    顾休休没说话, 只是趴在桌子上,神色恹恹, 手指在桌面上划来划去。
    元容还没有刚到驿站,那西燕君主就迫不及待让太监将他带进了皇宫里。
    虽然谢怀安也跟着去了,但她还是有些放心不下元容来西燕是为了杀西燕君主,西燕君主也不是傻子,肯定能猜出他的来意,别说能不能刺杀成功, 她现在更担心他能不能从皇宫里平安归来。
    时辰不早了秋水看了一眼窗外,道:我去给您传膳?
    顾休休没什么胃口,更何况这驿站是西燕君主的地盘, 元容没回来之前,她连一口水都不敢碰。
    她正准备摇头,那站在她身旁的秋水却倏忽向前栽了过去,直挺挺的,整个人都砸在了一旁的柜子上。
    那哐当一声响,吓得顾休休心跳差点骤停,她循着声源看过去,见秋水瘫倒在地上,怔了一下,连忙起身去扶他:秋水,你怎么了?
    秋水双眸半阖着,露出半边眼白,鼻息间门缓缓流淌下一行殷红的血,呼吸略显急促,费力地抬起一只手,在空中颤着摆了两下:没,没事
    他的气息微弱,连说话的声音也断断续续,顾休休将他放平在地面上,想要叫人去请郎中,还未起身,却被秋水攥住了衣袂。
    她动作顿了一下,垂着眸看向他,眸中不掩疑惑:秋水,我去给你叫郎中
    秋水缓慢地,幅度极小地摇了摇头,嗓音发着颤:不,不用叫郎中已是,已是旧疾了,等我缓一缓就好
    他说每一句话时,气息都跟着发抖,胸口起伏不定,仿佛随时都可能会断气一般。
    虽然气息不稳,但他抓着顾休休衣袖的手却攥得很紧。
    她蹙起眉来,看着他痛苦的样子,忽然想起上一次在洛阳时,他也是差点摔到地上去。
    那次是秋水没有处理好西燕国师送来的小松狮,元容因此动了怒,回到东宫后,秋水便跪下向她请罪,而她安抚了秋水几句,就让他起身了。
    明明秋水没有跪太久,可他起身时,足下却一个趔趄,手臂扶着身旁的桌子才稳住身形,有些艰难地站了起来。
    当时顾休休就询问过他是否身体不适,他只说自己是染了风寒,四肢有些乏力,她想给他请个御医来看看,也被他直接拒绝了。
    如今秋水直挺挺栽倒在地上,她要去给他请郎中,却又被他拒绝了,还说什么缓缓就好。
    顾休休觉得有些奇怪,但秋水乃是暗卫,往日都隐匿在暗处保护主人,时而还要去出些任务,免不得打打杀杀,若是有些沉疴旧疾似乎也说的过去。
    他不愿就医,或许是有他自己的理由。
    大多数人,都有自己不愿提起的过去和难言之隐。就像是元容,不喜欢被旁人碰触,不喜欢与异性过多接触。
    顾休休没再提叫郎中的事情,她从床榻上抱下来一床被褥,铺在地上,将秋水半是拖半是扛的安置在了褥子上。
    天气凉了,更何况已是傍晚,就算是住在楼上,地板上也难免有些寒气。
    等安置好秋水,她看见他人中处向下淌落渗进唇齿间门的血色,掏出帕子,沾了点茶水,将那蔓延至唇纹上的鼻血擦拭了干净。
    有照顾元容的经验,顾休休显得比之前动作熟稔许多,手脚麻利,很快就帮秋水止住了鼻血。
    你想喝水吗?她看了一眼桌子上的水壶,道:我下去给你烧一壶。
    驿站里的茶水,她不敢碰,但西燕君主总不能在井水里投毒,她自己打水烧一壶便是了。
    看着顾休休起身,秋水垂下的睫羽颤了颤,唇瓣翕动着,在她走出房门前,轻轻唤了一声:女郎
    他没有叫她娘娘,也不是太子妃,而是女郎。
    顾休休脚步一顿,似乎是在等着秋水说下一句话,可秋水却什么都没说,只是遥遥望着她的背影,任由泪水晕染了视线,沿着眼角向下无声淌落。
    见他久久不语,她还以为是自己听错了,便下了楼,到驿站的后院里打了井水,自己烧了一壶水,倒在水壶里带了上去。
    等顾休休回去时,秋水已经恢复了正常,让驿站的人给她的房间门里换了一床被褥,坐在椅子上等她。
    没事了?她上下打量了他一番,除了脸色还有些苍白,倒是没有其他的异常了。
    说话间门,顾休休给他倒了杯茶:这驿站里的东西碰不得,这是我刚烧的,你若是饿了,就下去到街上买点吃的。
    秋水低声道:没事了,多谢娘娘。
    顾休休正准备说些什么,门外却传来敲门的声响。她放下茶壶,挑了挑眉,问了一句:谁啊?
    小一。
    随着话音落下,秋水上前开了门,只见门外的小一手中端着食案,食案上有菜有汤,看起来十分丰富。
    他视线向上,发现这驿站里的小一长得模样俊俏,就跟勾栏院里的小倌似的,身形清瘦,面白似玉,眉眼似是下了钩子,有一种说不来的媚意。
    小一从秋水身旁挤过去,端着食案走向顾休休:一位官爷舟车劳顿辛苦了,不知官爷爱吃什么,若是不合胃口,可尽管吩咐,官爷想吃什么,小的就让厨房去做什么。
    食案上共有六道菜,四荤一素,还有一道汤,那些菜式,她说不上爱吃,总之就是寻常酒楼里有的膳食。
    顾休休客套道:不劳费心,将这晚膳撤下去吧。
    小一愣了一下:官爷可是觉得不合胃口?说着话,他往顾休休身边靠了靠,媚眼如丝,微微含着首,睫羽轻抬,似乎是在勾引她般。
    顾休休可算见识到了西燕君主的癖好,竟是连驿站里的小一,都要挑选些俊秀的少年来伺候。
    但西燕君主难道没考虑到,也不是所有人都像他一般是个断袖吗?
    她嘴角抽了抽,看向秋水,秋水快步走了过去,将快要贴到她身上的小一扯了开:说了撤走就撤走,哪那么多废话!
    小一似乎被他骇住了,缩着肩膀:官爷息怒,奴这就撤走
    说罢,小一便垂着头,将那食案端了起来,正准备离开,却又像是想起了什么,将食案上的小香炉放在了桌上:官爷,就要入夜了,这是安神香,放在床头有安眠之效。
    顾休休不愿再与小一多作纠缠,将他轰了出去后,抬手就熄灭了香炉燃着的安神香。
    自从采葛坊那一次后,便给她弄出了心理阴影,但凡有燃香的地方,她都会下意识先给掐灭了,以免有人在香炉里动手脚。
    她将香炉塞到秋水手里:拿出去扔了,若是其他人的屋子里也送了此物,都让他们掐灭了。
    秋水得了命,捧着香炉向外走去,还没走出两步,便看到了立在门外的元容。
    他愣了一下,低头唤道:太子殿下。
    顾休休听见这一声太子殿下,转过头去,循声望去,只见元容抬了抬手,示意秋水出去。
    他离开时,身上披着玄色狐裘,回来后,却换了一身月白色大氅,青丝披在肩后,双眸漆漆望着她。
    豆儿他轻声唤道,嗓音温柔缱绻,仿佛浸过蜜糖般:我回来了。
    说着,他指着从门口的方向:那小一是怎么回事?
    顾休休怔了怔:来送晚膳的。
    总之他一早就看透了她的乔装,起初不愿承认是怕他将她送回去,如今已是到了燕都,她承不承认都无所谓了。
    他没再继续追问,只是不紧不慢地朝她走了过来:为何不用膳?
    你没有回来,我吃不下去。顾休休映着烛光看向他,忍不住问道:你见到了西燕君主?
    他微微颔首:见到了。顿了一顿,又道:还是一如既往的
    他没有继续说下去,紧皱着的眉,已是说明了他刚在皇宫里,经历过了什么难以忍耐的事情。
    顾休休知道西燕君主对于元容而言,是一道不可碰触的伤疤,她连忙伸出手去,攥住他的手:不想了,都过去了
    刚一碰到他的手,她的话音便顿住了他的手掌,不似以往那般冰冷苍白的模样,反而泛着红润的颜色,掌心滚烫的灼人。
    你,你的手好烫顾休休抬起眸,看着他,眸光中不掩迟疑:你发烧了吗?
    不是。他俯首,缓缓伸手抱住了她,将下颌抵在她的肩上,语气有些急促:西燕君主他在殿内燃着的安神香里,添了春合散
    他说着话,便松开了她,似乎是想要对着她的唇吻下去。在看到她脸上的易容后,又倏忽顿住:豆儿,我好难受
    顾休休蹙起眉,总觉得哪里说不上的怪异,可这张脸的确是元容的脸,他说话的语气,看着她的神态,就连身上淡淡的草药味都一模一样。
    她犹豫了一下,抬手推开他:春合散?那谢怀安跟你一起去了皇宫,他也中了春合散吗?
    见顾休休似乎是想出去找谢怀安,他脸色一寒:谢怀安!谢怀安!在你眼中,他比我还重要吗?
    她被他近乎歇斯底里的语气吓了一跳。
    许是见她被骇住了,他神色又松垮下来,轻轻拉住她的手,嗓音温和起来:对不起,我只是一时没有控制住谢怀安也中了春合散,但你不用担心他,他可以自己解决。
    顾休休有些诧异:元容,你怎么了?
    他一向喜怒不形于色,就算在极少的时候动了怒,也从未像今日这般声嘶力竭过。
    我也不知道,要不然你先出去罢,我一个人静一静他松开她的手,坐在了圆凳上,似乎是难受极了,仰着头,呼吸声略显粗重。
    顾休休觉得很是别扭,迟疑了许久,还是抿了抿唇:我能怎么帮你?
    你先将脸上的易容清理掉他像是就在等她这样说,看了一眼窗外的天色:时辰也不早了,我们就寝吧。
    这两句话,不管是哪一句,从元容嘴里说出来,都会叫顾休休感到匪夷所思。
    他本就不愿她来西燕,能容忍她跟到燕都来,大抵是因为她脸上的易容还算精妙,不熟悉的人根本认不出她来。
    这驿站里到处都是西燕君主的眼线,他却让她卸掉易容,与他在房中就寝?
    顾休休垂着眸,晚风从窗户外吹进来,烛火左右摇曳着,跳跃在她的面容上,隐约映出些淡淡的橘红色。
    他见她低着头不语,还以为她害羞了,低低笑了一声:豆儿,我们又不是第一次圆房了
    话音未落,顾休休倏忽抬起头来,视线落在那张熟悉的面庞上,心中的疑惑和郁闷似乎都在这一瞬间门被解开。
    她走向他,扯了扯嘴,温柔地笑了起来,双手贴附在他的颈上,俯下身子:你说的对,我这就去卸掉易容
    他点了点头,正准备说些什么,却觉得颈间门一凉。还没反应过来,那凉意已是转变为了锥心之痛,不知是什么东西扎进了他的脖子里,跟随着那根皙白的手指朝着皮肉内深入,而后猛地向后一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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