话说辛惊雨自许了弄影替他找住处,便从自己小金库里拿出攒的五两再加上生辰的十两银子。这些钱刚好够典一间小房子「1」,只是钱可以她来拿,事却不能她来办。之前和梁家媎妹出去鬼混,估计柳夫人看在梁家的份儿上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让她混过去了;这次事情全揽在她自己身上,不得不谨慎行事,最难的是没个心腹,全是她爹的眼线,剩下那一个还得跟自己吃醋急眼。
    阿悸端茶进来,察觉少女面露烦愁,便关切道:“娘子因何烦难?”
    辛惊雨眼前一亮,让阿悸附耳来听。
    阿悸面露迟疑,道:“娘子的意思是为娘子购一处房子,还要去接个人?”
    辛惊雨连连点头,期待地看着眼前的少男。
    阿悸哪里不知她的意思,再联想到近日辛娘子的情绪波动,原是因为一个男人而起。他深深叹一口气,点头应了下来。
    辛惊雨起初有点不敢相信,继而狂喜道:“阿悸你真的答应了?!你知道不能让我爹,不是,辛府其他任何人都不能知道的对吧!”
    阿悸无奈道:“仆不敢担保万无一失,不过仆会尽全力帮娘子达成心愿。”
    辛惊雨欲给阿悸一个大大的拥抱,忽想起阿悸矜持,恐他不高兴,便笑眯眯道:“阿悸此事成了之后,你想要什么都跟本娘子说,我能满足的一定会给你。”
    阿悸道:“娘子还是别想那么远的事,这事要周密计划,一点差错出了全盘就尽毁了。”
    辛惊雨心下更为佩服,忙簇到他身边,看他提笔在宣纸上将他的计划手写口述,将每个节点如何安排、如何配合一一交代清楚。
    两人商议修改完毕,阿悸便将计划纸塞入衣襟深处,自去执行了。不过一候「2」,惊雨便得了阿悸的好消息,以去听游历至东阳县设杏坛的博士讲学为借口,把阿悸留在那儿,自己则溜去如意巷和弄影约会。估摸着时间一到,再乘马车回府,一路上阿悸给惊雨概括提炼今日所讲以备柳夫人盘问。
    如此竟过月余安然无事,惊雨胆子大起来,带着弄影上街吃饭,购置衣物、胭脂水粉不一而足,还约好七夕这日要来陪他。惊雨却不似弄影一般天真雀跃,她是用自己的私房钱“插带”也就是包养了弄影,一开始她出手阔绰,家具、衣物都吩咐阿悸买上好的,不委屈了弄影,账也一笔笔记着,偶一翻看这便吓一大跳,她多年积蓄不过月余几近见底,七月初七又将是一笔大开销。
    辛娘子不好意思也是怕刘安厦盘问,便不考虑她;至于梁家媎妹连买人的钱都没跟她提,她怎好再开口借钱呢?送佛送到西,辛惊雨厚着脸皮去找阿悸借钱。
    阿悸叹口气,仿佛知道早就有这么一天,从袖中掏出一个锦袋递给辛惊雨,只见里面是五两银子。少女惊讶道:“你哪来那么多银子?”
    阿悸道:“娘子什么都给我了,平日里的月例银子没有花钱的地方,还有一些是典当了首饰换的。”
    辛惊雨感动得无以言表,承诺攒了月银便还给他。随即出府以和书屋同窗拜魁星为由「3」,直奔如意巷带弄影上街游玩。
    弄影倚在门前张望,见惊雨打马而至,喜得扑上去搂住惊雨的脖子,撒娇道:“童昨日抓的小蜘蛛今日结了浑圆一个网,这叫做'得巧',妻主说是不是好兆头?”
    “妻主”是弄影主动叫的,惊雨初听觉得不好意思,渐渐听顺耳方觉自己也是个成熟的大女子了,接受得心安理得,还反过来以“夫郎”称呼他,两个人如蜜里调油,整日腻腻歪歪。
    “是是是,”辛惊雨对他这惯撒娇的性子颇受用,招呼他说:“我抱不动你,你先上马,我在后面兜着你。”
    弄影气得嘟着嘴,道:“妻主可是说童又胖了?还是妻主先上,童在后面防止妻主掉下去吧。”
    就矮那么一点点,辛惊雨心里忿忿,翻身上马,心说一定要多睡觉多运动好长高。
    两人行至东角楼巷街下马,少女少男挨摊挨铺逛荡,磨喝乐、水上浮、谷板花瓜、果食种生凡是乞巧节的小玩意儿无不采买取乐「4」。又簇到小台前看两名织男比拼男红,两人交头接耳,叽叽咕咕地议论着究竟谁能获胜。
    话分两头,常言道“得意莫忘形”,辛惊雨见计划顺利愈发招摇,这天刚到东角楼巷街便被柳夫人派出采买磨喝乐的小厮瞅见了,怕看错特意跟踪了一段路,确认是自家小主子后慌地回府禀报。
    柳夫人大动肝火,当即召阿悸跪下问他是否知情,又问他辛惊雨这一月究竟去了哪里。
    阿悸平静道:“娘子的的确确是跟仆去听博士的课了,这点马妇可以作证。至于今日娘子去了哪里,娘子并未对仆说明。”
    柳夫人勃然叱道:“你的意思是她日日跟你去听讲,今日七月七突然转性跟个陌生男子逛街购物?!”
    阿悸道:“仆并没有这样说,事出蹊跷,还望夫人不要动怒,一切须等娘子回来问清楚才是。”
    柳夫人忽冷笑道:“阿悸你瞒得了别人,你以为你瞒得了我?你跟你爹简直一个模子里刻出来的,每次他谎称到方府做客实则和你娘幽会,都是先夫人和我打的掩护,他撒谎什么反应我一清二楚,就你们这些小花招根本不够看。你老实交待,我便酌情少罚你和惊雨那丫头,否则……”
    阿悸微微颤抖,但咬死了说辞不改口:“仆没有撒谎,仆幸得夫人收留,已是辛府的人,仆的罪母罪父……还望夫人不要再提。”
    柳夫人眯起眼睛,面露不愠,声音冷冷:“好一个辛府的忠仆,连这种无母无夫的话都说的出口了?辛惊雨那丫头给你什么好处了你这么向着她?嗯?你日日伴着她,头上素得就剩个竹簪子,那个燕林可是哄着你主子买了不少东西,每次汤浴都是他伺候一个时辰,你对她忠心耿耿,你换来了什么?”
    阿悸淡淡道:“辛娘子是仆的主子,也只是仆的主子,仆尽仆的本分,其余的不敢妄想。”
    柳夫人怒拍桌子,喝道:“还跟我不说实话!看来不罚你是不会说了!来人!把这个驽才的衣服给我剥干净了,在院子里狠狠地打上二十板子,我就不信撬不开他的嘴!”
    很快阿悸就光着身子被拖到院子里,两个小厮把他摁在长凳上,那浸了盐水的木板“啪啪”地挥舞下来,打得阿悸臀腿先是泛红然后逐渐肿胀,赤红欲滴血。阿悸黑发散乱,汗流浃背,十指死死抠住凳子边缘,咬牙不出声。二十下,更漏滴下二十滴,仿佛过去二十年。小厮惩罚完毕,把阿悸从长凳上撕下来,听候柳夫人吩咐。
    柳夫人对故人之子终究有几分不忍,道:“你若早说了何苦受这罪,乖孩子都告诉我,阿雨这几日都去了哪里?那个和他同游的男人又是谁?”
    阿悸气若游丝,虚弱道:“仆……仆并不知……仆并未撒谎……”
    阿悸说的其实也不完全是谎话,早在他和惊雨商议时便计划好了万一败露两人的说辞。阿悸咬死不承认,为了少漏些破绽,阿悸并未被告知那男子姓甚名谁,是从什么地方出来的,辛惊雨也的确是到杏坛后瞅见马妇放心,才偷偷溜去如意巷。阿悸耍了点文字游戏,不过没有瞒住柳夫人,也在意料之中。
    柳夫人深深叹一口气,让小厮把他抬回房给他上药,停他的活儿安心养伤。自己则坐在院里专等辛惊雨回府。
    天色渐晚,惊雨送弄影回如意巷,弄影百般勾引她留宿,惊雨只道:“你自己好好的,我过段时间来看你。”
    见挽留不住,弄影倚在门柱上目送她打马出巷,追到大街上直至惊雨的身影完全消失不见,才怅然回去。
    惊雨将踏进西院,顿觉芒刺在背,这个点西院什么时候这么安静过?她屏住呼吸轻轻敲了敲门,无人应门。她复加重力度,这才听见门内一阵“窸窸窣窣”开锁声,一个面色发灰的小童颤颤地开门,惊雨正欲怪罪,余光瞥见两盏架立灯笼中央端坐着的柳夫人,骇然一悚,趋前请安。
    柳夫人面色倨怒,喝道:“来人!把这个不孝女关进耳房!谁都不许进!”
    「1」典房:长租的意思
    「2」一候:古人没有星期概念,五天为一候
    「3」拜魁星:农历七月初七,俗称“魁星生日”,民间谓“魁星主文事”,读书人崇拜魁星,故七夕有拜魁星之俗。
    「4」东西太多不想注释了,反正都是《东京梦华录》里提到的,有兴趣大家自己去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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