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蘅玉一时间心乱如麻。
    但很快,赵蘅玉抓住了赵珣话语中的另几个字眼。
    不伦。
    怪物。
    赵蘅玉神色恍惚, 身子有些发僵,她忍不住坐直了身体, 拉远了和赵珣几欲相拥的距离。
    不伦……
    她和赵珣又何尝不是,原来这关系, 对他而言, 也并非不痛苦。
    赵珣抬起眼睛,在她往后退缩的瞬间,握紧了她的手, 强硬地不让她退缩分毫。
    赵珣说道:“我说的是他们眼中的这段关系, 他们眼中的我。”
    或许在他对赵蘅玉生情的初始, 他的确有过怀疑和惶惑, 他于是开始情愿去讨厌赵蘅玉。
    破败宫室之中, 昏黄油灯下, 黄嬷嬷曾经讲过的皇子和妃嫔的故事,在他心里扎了根。
    他憎恨这种灭伦之罪, 后来,却重蹈覆撤。
    赵珣讥笑道:“有情皆孽, 无人不冤,不敢面对的,不过懦弱而已。”
    他眸光熠熠地看着赵蘅玉:“我们和他们不一样。”
    “不一样么?”赵蘅玉迟疑地问他。
    赵珣将她拥入怀中,肯定地回答:“嗯, 不一样。”
    赵蘅玉埋在他肩上, 脸颊贴在他浸过雨水的潮湿绸缎上, 睫毛微颤, 一时,却感到心安。
    赵蘅玉问道:“所以,你放过陈妃,是顾忌太皇太后,不想教她伤心?”
    赵珣沉默地抚着她的乌发,声音沉沉说道:“不对,是为了彻底拔除陈氏一族前朝后宫的势力。”
    赵蘅玉惊讶抬起了头。
    赵珣说道:“陈妃一事,事关皇家体面,只能私下处置陈妃一人,不能将火烧到太皇太后身上,太皇太后很清楚这一点,所以无所顾忌。”
    赵蘅玉问道:“那便不处置么?”
    赵珣沉声说道:“将欲废之,必固举之;将欲取之,必固予之。”
    风雨如晦,帷帐之中,赵珣神色隐约。
    赵蘅玉看着赵珣,她能体察到赵珣的一点犹疑和挣扎。
    就算是二十年来不肯相认的生母,在他心底,依旧会有一点期待。
    虽说赵珣预备放纵太皇太后,冷眼看着她露出更多破绽,但赵蘅玉依旧觉得,他其实是不愿意看到他们母子走到这一步。
    不立刻处置陈敏敏,是他在给太皇太后放弃的机会。
    赵珣抬手,将赵蘅玉的头发揉乱,方才沉重的气氛消弭无踪,赵珣恶劣地捉弄了下赵蘅玉,笑着抽身下了榻。
    赵蘅玉唔了一声,气恼地开始理头发,她听见赵珣说道:“慈宁宫宴会尚未结束,我去去就回。”
    他迟疑了一下,拧眉看赵蘅玉:“果真不怕雷?”
    赵蘅玉扶着坠坠的发髻,恼道:“雷有什么可怕,哪有人可怕?”
    赵蘅玉是在揶揄当初的事。
    她那时候怕的,与其说是雷,倒不如说是赵珣这个人。
    赵珣却误解了她的意思,他仔细思索了一番,抽出腰间的一把小巧匕首,塞进了赵蘅玉手中。
    赵蘅玉一愣,听见赵珣说道:“宫里的确有些不安宁,小心为上。”
    .
    寿宴结束后,太皇太后给延福殿送来了两个乳母,说是大皇子身边照料的人太少,她不放心。
    赵蘅玉想着赵珣“将欲取之,必固予之”的说法,颔首同意了。
    她吩咐了燕支,将这两个乳母高高架起,凡是獬儿的事,概不让她们经手,另又派人将这两个乳母监视起来。
    夜里赵蘅玉将这件事同赵珣说了,赵珣沉思片刻,点了点头,又格外嘱咐了要盯着这二人的一举一动。
    几个月过去,两个乳母并没有近身伺候獬儿的时机,倒是规规矩矩。
    后宫也看起来一片平静,自然,也只是看起来而已。
    寿安宫门窗紧闭,黑漆一团。
    殿内烟火缭绕,锣钹声起,穿着怪异的女人披头散发,口中喃喃念着冷森森的词调。
    她带着可怖的面具,忽近忽远地跳,面前有一大盆的火,她摇摆不定,像是风中的幡。
    陈敏敏隔着屏风按耐不住好奇,她低声询问翠微:“可曾嘱咐了仙师?要一字不落向仙家说清楚我的愿望。”
    翠微点头:“娘娘,仔细嘱咐过了。”
    陈敏敏心急如焚,只好轻抚着肚子,转移注意。
    她腹中的孩子一天天在长大,她希望这是一个皇儿,她夙夜担忧,食不下咽,这几个月里烧香拜佛了许多次,犹是放心不下。
    她拜了各路神仙,渐渐接触到了屋里的这个巫师。
    她原先对巫蛊之事,有些敬而远之。
    直到她听说这巫师尤其擅长诅咒。
    她想到稳坐中宫的赵蘅玉,心一横,铤而走险。
    陈敏敏听见屏风后的锣钹唱和声渐渐停了下来,她压不住心中的激动,问道:“仪式成功了?”
    她有些魔怔说道:“我要赵蘅玉死于非命,我要做大雍的皇后!”
    她站了起来,推开翠微扶她的手,绕过屏风走了出去。
    锣钹顿起,巫师带着鲜红的獠牙面具,忽地跨过火盆,跳到了陈敏敏跟前。
    陈敏敏尖叫一声,向后倒去。
    “娘娘!”翠微扶住了她。
    陈敏敏脸色煞白,颤抖着手指抓住翠微的胳膊:“疼、好疼……”
    巫师们惊恐跪了下来:“娘娘饶命!娘娘饶命!”
    陈敏敏咬牙说道:“悄悄将太医请过来,不要惊动太皇太后。”
    陈敏敏千叮咛万嘱咐,可是宫里有什么消息哪里瞒得过太皇太后。
    太皇太后听到陈敏敏在寿安宫请巫师做法,还惊了胎气,当下震怒不已,她顾不得念经拜佛,匆匆来到了寿安宫。
    陈敏敏虚弱地卧在榻上,这时候见太皇太后汹汹而来,忍不住胆怯就要下来拜见。
    芳嬷嬷走在前头,一把按住了她,神色冷淡对她说道:“陈妃娘娘歇着就好,免得又出了什么变故。”
    太皇太后沉着脸看着陈敏敏。
    陈敏敏抖了一抖,说道:“皇祖母,臣妾错了。”
    太皇太后并不理会她,只是对太医沉声吩咐:“看看皇嗣情况如何。”
    太医为陈敏敏把脉,他神色凝重,慎之又慎,他搭着脉,又松开,沉思片刻又搭上,几次三番,他终于松开手。
    太皇太后道:“无需顾忌,哀家要你说实话。”
    太医脸色发苦道:“须得好好养着,不然……难以保全。”
    陈敏敏听后面无血色,太皇太后依旧镇定,问道:“有几分成算能保全皇嗣?”
    太医愈发面色沉重:“十之一二。”
    太皇太后缓缓挥手,让太医退下。
    芳嬷嬷正欲安慰,太皇太后道:“都下去,哀家和陈妃说几句话。”
    陈敏敏一直在偷偷看太皇太后的神色,见她没有动怒,略微放下心来。
    着头担忧暂且放下,她抚着肚子伤心起来:“皇祖母。”
    从进门到现在,一直沉稳平静的太皇太后忽然反手甩了陈敏敏一巴掌。
    陈敏敏怔怔:“皇、皇祖母。”
    太皇太后冷声道:“你听着,从今天开始,你全心养胎,若是出了别的幺蛾子,哀家就去母留子。”
    陈敏敏悚然不敢言。
    太皇太后注视着陈敏敏,心里怒意难消。
    她能看出赵珣心底的自负,他自是不甘愿做她的傀儡,他现在就在一点一点拔除她的羽翼,魏国公府当年何等威风,如今却人人凄凄惨惨战战兢兢。
    她原本想着,等陈敏敏这一胎瓜熟落地,就算是女儿,她也能强说是儿子,等她将太子之位弄到手,她就可以高枕无忧了。
    若赵珣太过忤逆,她就废了他。
    如果这一胎是个儿子,她手里握着陈敏敏生下的这个太子,一手教出一个顺心顺意的皇帝。
    如果是女儿,她就在恰当时机揭露,处死陈敏敏一干人等,将先太子之子立为皇帝。
    可是陈敏敏这个蠢货,竟然将自己弄到快要落胎。
    太皇太后沉沉想着,她自是可以瞒天过海,换一个活蹦乱跳的男孩给陈敏敏,可是一旦这样做了,她自己就摘不开了。
    护国寺之事,尚在她的掌控之中,事后她将知情人都处置了,包括那个陈五。
    只剩一个翠微,是她安在陈敏敏身边的奸细,全家人的性命都在她手中。
    就算事发,这件事查来查去不过是宫妃偶得机会,私通男人。与太皇太后全无关系。
    可是,偷换皇嗣一事,事关宫里宫外,远非陈敏敏一个宫妃能做到的,势必要牵连到魏国公府,甚至太皇太后本人。
    太皇太后脸色变幻几回。
    .
    乾清宫。
    赵珣正在见玄微道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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