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生不知廉耻!
    不过,这个节骨眼下,沈卿言没有告知封衡此事。
    他一门心思担心封衡会走火入魔,这一路走来,谁都能看得出来,封衡的情绪已经撑到了强弩之末,一旦爆发就会如同喷涌而出的岩浆,必定殃及池鱼,一发不可收拾。
    再者,封奕奕那狗贼造反登基,本就是封衡计划的一部分。
    是以,一群人暂时安顿了下来。
    封衡独自一人关在屋内,无人知道,他倒塌的刹那间,人就沉沉睡了过去。
    他熬了太久了。
    此前并非不困,而是怎么都睡不着。
    今日抵达了广陵,又笃定了虞姝就在此处,这才算是放下了心口的一块大石。
    *
    别苑,院中红柿缀满枝头,冬枣颗颗艳红,一看就叫人心生欢喜。
    虞姝在广陵歇了五日,气色转好,人也精神了。
    果然,一路奔波,着实伤人。
    养了五天,她才恢复双足走在平地的踏实感。
    辰王身上的伤势也开始康复,见他从长廊走来,虞姝冲着他展颜一笑,如今这般相处,如同至亲,她也是心满意足的。
    辰王一路上给她解围,告知她京都城一切顺利,还说皇上用不了多久就会送消息过来,这一切的一切都让虞姝十分心安。
    辰王款步而来,人还没挨近虞姝,就抬手解开了披风上的系带,他脱下披风,行至虞姝面前,给她披上了,还在虞姝脖颈间系了一个蝴蝶结。
    十五和十七就在一旁,她二人对视了一眼,正觉得有些不妥,而辰王这个时候已经后退了一步,十分有礼,道:外面有风,你得仔细着身子,万一伤了我的侄儿,那可就不好了。
    虞姝莞尔,披风上是辰王的气息,淡淡的兰花香,像极了他本人,君子儒雅,浊世无双。
    虞姝看向辰王,你的伤如何了?
    辰王还是那句话,不必担心我,我无妨的。
    他总是表现出一种,只要虞姝好,他自己便无关紧要,仿佛毫无所图。
    辰王这两个多月以来皆是这般君子坦荡荡,就连和虞姝说话,都是隔开几步,无半分唐突。
    纵使警觉如十五和十七,也已经再不怀疑他什么。
    辰王又温和一笑,我虽带了女医和稳婆,但以防万一,还是再寻几名稳婆和奶娘过来,才算稳妥。
    虞姝点了点头,你办事周全,我听你的。
    她已经是自顾不暇,还在寄挂着封衡那边的状况,哪有心思操虑生产之事?
    辰王很满意虞姝现下对他的信任,眸光更加温和。
    又问,对了,孩儿的名字可取好了?
    虞姝讪了讪。
    封衡给了她数十个名字,以供选择,可就因着选择太多,才无法选出最满意的那一个。
    虞姝想着,辰王是孩子的亲叔叔,又一路护着她,便也没将辰王视作外人,遂道:我这里有一些供选的名字,若不,你帮我看看,可有合适的。
    封衡给她的名单和情书一直都搁在身上。
    她眼下倒也认同封衡此前所言,她每日看一次情书,当真可以减消相思之苦。
    原先,虞姝以为,她对封衡的情,是始于各取所需,始于无奈。
    可这段时日分别,倒是让她实实在在的体验了一下何为牵挂于心。
    她不仅牵挂他,还十分信任他,坚信封衡定可以所向披靡,做成他想做的一切事。
    就在虞姝递出手中纸张时,别苑的门几乎是顷刻间被人从外面踹开。
    轰得一声,响声巨大。
    虞姝寻声望去,第一反应是瞧见一个半边脸都续了髯的高大鲁莽汉子,下一刻才从汉子的那双凛冽凤眸之中认出了来人。
    她一愣,因着过于震惊,忘却了反应,半张着粉唇,一瞬也不瞬的看着来人。
    而辰王方才还笑意温和的脸,几乎是瞬间冷了下去。
    从封衡的角度去看,一对男女正站在柿子树下,女子清媚,男子儒雅,两人相视而笑,手中正传递着一张手笺。
    好一对璧人!
    此时此刻此地,封衡的情绪处于几个极端。
    终于得见这日日夜夜无时无刻都在念想之人,他理应是狂喜的。
    可他的昭昭就在眼前,他又有种想要杀人的暴戾。
    狂喜与暴怒交织,令得他那双深邃的凤眸瞬间发红,他大步而来,明明已入冬,身上却只着单薄的玄色绸缎锦衣,衬得身型格外寡薄。
    封衡无视身后打斗,直奔而来,手中赤霄出鞘,寒光泠泠。
    这下,虞姝终于回过神来了,皇上,不要!
    她眼睁睁的看着封衡砍向辰王。
    辰王第一反应是避让,然后下一刻,就在他步子后移三丈后,一手捂着胸口,催动内力震开了此前的伤口,未及封衡手中的赤霄刺向他,辰王一口鲜血喷涌而出。
    王爷!
    虞姝大吃一惊,立刻提着裙摆疾步走上前。
    十五和十七见状,焦灼万分,一个是她们的主人,另一个是温润如玉的辰王殿下,她们不想看见任何一个人受伤。
    辰王吐出鲜血的同时,单膝跪地,一手捂着胸口,一手撑着青石地面,见虞姝脸色忧灼,哪怕是这个时候,他也朝着她温柔一笑,我、我无事的
    他有气无力。
    显然是被伤得不轻。
    封衡刺出第二剑的动作立刻止住,剑风拂过,他受到了反噬,但虞姝半点不关切他,反而一心扑在了辰王身上。
    封衡心脏的位置隐隐刺痛。
    就在封衡的一记冷凝眸子射向辰王时,辰王又吐了一口血。
    噗辰王抬首,看向封衡,皇兄,你你伤我可以,莫要伤及了嫂嫂和孩儿。
    封衡浓郁的剑眉紧拧。
    他手中赤霄根本就没有碰到辰王!
    这时,虞姝瞪向封衡,那双漂亮的含情眼中,并无久别重逢的欢喜,反而是愠怒和抱怨,皇上,你这是做什么?辰王于我有恩,于孩儿有恩,你若要伤辰王,你就先伤我吧!
    虞姝万没想到,封衡一出现,就要打打杀杀。
    千万相思在这场短暂的变故之中,消失大半,至少她是表现不出相思了。
    辰王连吐了几口血,加之五日前受过重伤,怎叫虞姝不担心?
    封衡凝望着虞姝,发干的唇瓣动了动,终是未置一言。
    他再看向辰王,这个好皇弟一副柔弱不能自理的模样
    呵呵,好得很!
    封衡立刻意识到了什么。
    眼下再怎么暴怒,也不能表露出来,否则,还真是着了辰王的道了!
    封衡握着赤霄的那只手,骨节发白,因着强忍,腮帮子动了动。
    片刻后,庭院恢复安静。
    既是自己人,便不需要动手了。
    辰王站起身之际,身子一晃,虞姝立刻扶住了他,十分关切,王爷,你可还好?
    这一幕就发生在封衡面前,但他无能为力,只能眼睁睁的看着虞姝搀扶着辰王入屋。
    封衡握紧了拳头,立在原地,像极了被人遗弃的孤鹰。
    楚香站在不远处,用胳膊肘戳了一下沈卿言。
    沈卿言虽然虎得很,可这个节骨眼下亦是不敢去招惹封衡。
    十三欲言又止,终是没有走上前劝慰。
    封衡甚至于没有进屋,就好像见到虞姝之后,并没有多么欢喜。
    他一人站在廊下,如同一座石雕,那双幽若古潭的眸子里,死寂一般的沉静。
    直到十五从房间走了出来,小心翼翼站在封衡面前,垂首道:主人,王爷旧伤复发,内脏裂开,这才导致吐血,属下去给王爷煎药。
    封衡终于缓缓抬起眼皮,慵懒又冷然,像是一头受了委屈的傲慢猎豹,冷冷道:好,朕也去。
    十五,
    她去煎药,皇上跟过去作甚?
    十五心中惴惴不安,生怕皇上会给王爷下毒。
    封衡走在后面,十五为了给他引路,一路小跑带路。
    此时的封衡,眸色格外凛冽。
    好一个旧伤复发,内脏裂开!
    他以前怎就不知,辰王这般会装模作样?!
    昭昭是个心善的傻女子,年轻不懂事容易被诓骗。他却是火眼金睛!
    这一次,辰王一行人出门在外,多有不便,各种草药一直都备着的。
    到了后厨,十五熟练的抓好了药,封衡年少时也学过药理,看了一眼药罐子里的几味中药,他那只骨节分明的修长大掌,随手抓了一把黄连在药罐里。
    十五,
    封衡语气冷然,是绝对不允许反抗的语调,拿去煎。
    十五哪里敢置喙?
    别说是黄连了,就是皇上要给王爷下鹤顶红,她也只能照做。
    真不知皇上这次的醋火,要烧到几时。
    *
    封衡站在辰王的卧房外,门扇是开着的,他望向榻前站着的女子,深邃的眼宛若结了一层冰碎子,可目光落在了女子隆起的肚子上,他眼底的冰碎子又如同初春冰雪消融,刹那间就化了。
    虞姝双手扶着肚子,侧面看上去宛若镀上了一层薄薄微光,她瞧着还很稚嫩,巴掌大的小脸几乎没甚变化,足可见这一路养得并不太滋润。
    封衡的一腔怒意,顿时就如泄了气的羊皮筏子。
    他到了此刻才意识到,他的怒意是针对这阵子失联之后,怨恨自己的无能。
    至于辰王,那点小伎俩,他一眼识破。
    是他失态了。
    不该坏了在昭昭心目中的久别重逢的印象。
    失策!
    此刻的封衡,看见辰王,不亚于是瞧见了一株成精的山茶树,真真是恨不能砍了他才解恨!
    辰王眼角的余光瞥见了门外的人影,他眼底飞快的掠过一抹异色,这便神色专注的看着虞姝,仿佛正在隐忍着巨大的疼痛,莫要怪皇兄,皇兄他也是关心则乱,大抵是这阵子见不到你,这才导致一看见我,就以为是我故意将你拐走。
    一言至此,他苦涩一笑,仿佛藏着诸多心事。
    虞姝方才看得真切,倘若她再阻止的稍慢一些,辰王已经成了封衡的剑下魂了。
    她知道封衡的狠辣。
    这一点毋庸置疑。
    纵使她腹中怀着封衡的孩子,她也要凭着良心说话。
    门外,封衡待不下去,决不能让辰王继续败坏他的名声。
    封衡抬步迈入屋内。
    辰王露出惊讶之色,仿佛才刚刚看到他,还试图支起身子,皇兄,你怎的亲自来了?这可使不得。
    封衡似笑非笑。
    苦肉计?
    呵呵,亏他想得出来!
    封衡大步上前,一掌摁住了辰王的肩膀,又将他摁在了榻上。
    一旁的虞姝担心封衡又会伤及辰王,正要张嘴,却发现自己误会了。
    她愣了愣,对上了封衡狭长的幽眸。
    两人许久未见了,虞姝有些认生,方才又发生了不愉快,而且眼前的封衡有些江湖游侠儿的痞态,下巴俱是胡渣,她有种陌生之感。
    虞姝垂眸,如羽翅的睫毛扑簌簌。
    封衡亦不明白他的昭昭为何会这般。
    不过,他很快就开始了战斗,笑对辰王,三弟,你与朕兄弟一场,有何使不得?在朕心里,你也甚是重要。不久之前是朕误会你了,希望莫要伤了兄弟和气。
    辰王放在被褥中的手一紧,皇兄说哪里话。
    封衡这便又看向虞姝,昭昭,朕留在这里照料,你还有什么不放心的?先出去吧。
    虞姝这才猛然惊觉一事。
    她的确不宜留在屋内。
    这便点头离开了屋子。
    而这时,封衡的脸瞬间阴沉。
    辰王则笑了笑,皇兄,我这一身的伤,也不知哪日能好。
    封衡握成拳的手又松开了。
    辰王若是一直不好,昭昭会一直惦记。
    封衡不会允许这种事发生。
    朕会治好你,就算是灌药,也会将你灌好。
    辰王但笑不语。
    封衡与他神色一致阴沉。
    直到十五端着熬好的汤药过来,封衡亲自接过瓷瓯,三弟,良药苦口,朕亲自喂你,你不可拒绝。
    辰王,好。
    作者有话说:
    【各角色品种鉴定如下:】
    封衡:食人花
    虞姝:玫瑰花
    辰王:绿茶
    封奕奕:喇叭花
    楚香:蔷薇花
    沈卿言:狗尾巴草
    宝子们,今天的粗长章节奉上了哈,咱们明天见啦,晚安~祝好梦~
    第八十九章
    黄莲气微, 味苦,适用湿热痞满,虽是一味用处甚广的药材, 但味道着实不是常人能忍受。
    封衡随手抓进药罐的黄莲,足有数两,熬成浓汤, 与药材混入味,自是对味蕾的一种摧残。
    封衡亲手给辰王喂药, 如刀锋般的眉毛轻轻一挑,挑衅十足, 似笑非笑,三弟, 你怎么不继续喝?这可是朕亲自喂你。
    眼下之意,你不要不知好歹。
    辰王虽是天潢贵胄,自幼出生在滔天富贵窝里,萧太妃深得帝宠,他亦备受先帝器重, 母族又是一等一的望族萧氏,在多年前, 他才是京都城最为金贵之人。但并不代表他不能吃苦。
    两年前为了挣来军功,与萧太妃抗衡, 他主动请缨去了北地。
    区区一碗苦药,自是不能将他如何。
    辰王回以一笑, 对封衡的挑衅视若惘闻,皇兄对臣弟可真好, 臣弟定会尽快好起来。
    他开始喝药, 下一刻, 封衡喂得有些猛。
    分明是故意为之。
    辰王接连吞咽,亏得他是个男子,换做是女子只怕已经被呛死了。
    浓缩的苦涩从舌尖一路蔓延而下,顺着喉咙进入腹中,大抵是灌得太猛,几乎是瞬间,苦意又往上翻涌,等同于是苦涩在舌苔与腹部之间来回了两趟。
    封衡见碗底尚存药汁,手腕倾斜,将残存药汁继续灌入辰王口中。
    辰王唇齿吃痛,但也只能吃下这个闷亏。
    不过,他岂会就这般彻底服输?
    被封衡压制这样许久,他不会因为这一次的暂时失意就心灰意冷。
    他已没什么可失去的了,不是么?
    辰王没有吞下最后一口苦药,而是突然一阵干咳,将苦药朝着封衡喷了过去,若非封衡反应快,已经被他喷了一脸。
    封衡垂眸,看着满是灰尘的衣襟上的药渍,再缓缓抬起眼皮,看向猛咳不止的辰王。
    两人四目相对,眼神各不相让,同样的狭长凤眸,一个柔,一个锐。
    从门扇处的角度去看,封衡坐在床沿,挡住了辰王的脸。
    虞姝听见剧烈的猛咳声,自是焦灼,她站在门廊处,手里捏着帕子,问道:如何了?怎的又咳了起来?
    辰王起初是为自己才受伤。
    今日又是被封衡所伤。
    故此,虞姝盼着辰王尽快好。
    不然,她与封衡始终是欠了他的。
    虞姝不喜欢亏欠任何人,她打小就得到的极少,匮乏久了的人,只要稍有良心,就很怕亏欠旁人。
    她又深知封衡的性子,着实不太相信封衡会真心实意对待辰王。
    封衡就是一匹狼,哪有恶狼会好心对昔日情敌嘘寒问暖的道理?
    此时,封衡和辰王都听得出来,虞姝的声音甚是担忧焦灼。
    辰王咳得更厉害了。
    咳咳咳仿佛肺都要咳出来似的。
    封衡算是彻底看出他的别有心机,男人清冷的眉目再度挑衅的挑了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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