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三和沈卿言对视了一眼, 不敢上前叨扰。
    离着雍州尚有几日的路程,但暂不可贸然闯入雍州境地。
    一旦开始行动, 必将是一场硬仗。
    楚香凑了过来,怀中抱着一把镶红宝石的宝剑, 三人成虎,什么话都能往外说。
    从京都城一路奔波逃亡,楚香已与十三熟络,她站在十三与沈卿言中间,三人齐齐望向封衡的孤寂背影, 若非是亲眼所见,楚香是绝对不会相信, 像封衡这种十八岁就杀出一条血路,从而御极皇位的帝王, 竟会为了一个女子,茶饭不思, 夜不能寐。
    楚香轻叹一声,难免有些感怀, 又逢这深秋总寓意着生死离别, 叫人无端想起那些文人雅士的牙酸之词。
    这都半个月过去了, 皇上的暗部还没寻到消息么?十三公子,我听卿言说,你们暗部最擅追踪了,这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楚香对辰王并不太了解,但辰王一开始能被封衡委以重任,可想而知,必然是有过人之处的。
    况且,辰王能过了这样久都不曾被封衡找到,可见,他的确有些手段。
    那么眼下问题来了。
    难道是辰王背叛了皇上?
    带走了修仪娘娘,以及龙嗣?
    有一点可以笃定,京都城的叛贼也不知道辰王与修仪娘娘的下落,不然留在京都城的探子早就会送消息过来。
    楚香阅话本无数,想入非非的脑子很快就得出结论,皇上这次不是被政敌所伤,而是被情敌给气伤了。
    沈卿言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楚香,不置可否。
    十三拧眉,亦是赞同这句话。
    辰王也真是个叫人捉摸不透之人!
    为何不勾结楚王篡位?
    反而惦记上了皇上的女人!
    智者哪有用情至深的?
    沈卿言不免焦灼,眼看着就要抵达雍州,而要顺利进入雍州境地,要需得拿下雍州城外二十里的虎头山。
    早在京都时,虎头山的底细已经被调查的一清二楚。
    虎头山地势奇峻,原是雍州境地的地头蛇,封奕奕夺下雍州之后,与虎头山的势力达成了交易,雍州军政不会干涉虎头山在附近为非作歹,而虎头山也不会插手封奕奕在雍州的权柄。
    实则,就是封奕奕养出来的恶蛊!
    专门祸害四处百姓,扰得民不聊生。
    不过,封奕奕与虎头山达成协议,只怕不仅仅还是为了图安稳那么简单。
    有虎头山在雍州城外,旁的势力很难攻入雍州。
    这世上不仅仅是封奕奕知道雍州城的秘密,想夺雍州的势力不在少数。
    这时,十三忧心忡忡望向沈卿言,沈大人,眼下正是关键之时,你去劝劝皇上,先以大局为重,等到时局稳定,再寻修仪娘娘也不迟。
    沈卿言张了张嘴,他虽也知道大局为重,但同样身为男子,他是没法弃楚香于不顾的。
    十三,可再过一阵子,修仪娘娘是不是皇上的,就不一定了。
    十三噎住,哑口无言。
    封衡转过身,他耳力过人,苍茫夜色之下,一双幽眸仿佛可以穿透错乱时空,男人的头顶是一弯银钩,他立于月下,宛若一匹孤狼。
    不知是不是沈卿言三人的错觉,这个时候的封衡,有种欲要淹没一切的吞噬力。
    沈卿言、十三,和楚香三人纷纷闭嘴。
    至今还没寻到虞姝和辰王的下落,无疑只有一个可能了,有人故意在掩藏行踪!
    封衡往前走了几步,沉声低喝,十三、沈卿言,你二人立刻去挑选十名精锐,天一亮就随朕出发,剩下的人暂时在此地安营扎寨,等候命令!
    他这是要暂时放下手头的事,亲自去寻人。
    沈卿言对他言听计从,是,皇上。
    十三却眉心更拧,可是皇上,眼下攻入雍州才是最佳的时机,若是错过了
    闭嘴!封衡一声低喝。
    十三脑中突然嗡嗡作响,下一刻,鼻孔涌出暖流,十三抬袖一拭,是鲜红鼻血。
    沈卿言甚是了解封衡,已经提前一步伸出手堵住了楚香的双耳,他自己没有避免被封衡释放出来的内力震慑到,也流了鼻血。
    楚香暗暗吐了口浊气,难得温柔,取了帕子给沈卿言擦了擦。
    沈卿言咧嘴一笑,仿佛为了眼前女子,无论流多少血都心甘情愿,阿香,你真好。
    楚香莞尔,你也很好。
    十三,当他不存在了么?能否稍作收敛?!
    时人崇尚风流,不少名儒大家在辞赋之中美化了情情爱爱。
    可对世家士族而言,还是握在手中的权贵最为重要。
    眼睁睁的看着封衡和沈卿言,一日日堕落,十三只能干着急。
    成败就在眼前了,何故因小失大?!
    当然了,十三没有资格去阻止封衡。
    眼下,还是尽快寻到修仪娘娘才是关键。
    天还没亮,十三就在队伍里跳出了最精悍的十人,人数少有一个极大的优势,便是不易被追踪,行动迅速雷霆。
    东边天际才露出鱼肚白,封衡就带人出发了,不消片刻,十来个人就消失在了黄土道上。
    *
    广陵,初冬,寒露微凝。
    客栈内灯火半明半昧,眼看着就要天明了。
    广陵是个好地方,人杰地灵,风调雨顺。虞姝的月份愈发大了,纵使辰王还想继续带她往南走,但也不忍心看着她路途奔波。
    且先生下孩子再说。
    这两个月以来,辰王每晚都睡得十分安稳。
    他心之所向,便是带着心悦之人,远离皇权是非,从此过上再无喧嚣的日子。京都的繁华,不亚于是一座牢笼,人人都想进去,却不知迟早会繁华作茧,届时想逃都难了。
    辰王的穿扮愈发儒雅,今日一大早更是一袭月白色锦缎长袍,外面披着一件狐裘斗篷,用了白玉冠束发,容貌清隽儒雅,那双凤眸之中宛若坠入了万千星子,熠熠生辉。
    他往那儿一站,就如林下之风,亦如皎皎之月,是多少诗词歌赋都描述不出来的俊美与雅致。
    这样一个男子,很难让人往坏处想。
    就连十五和十七,也对辰王逐渐改观。
    温年悄然靠近,附耳低语,王爷,按着您的吩咐,一切都准备妥当了,只是一会还请王爷仔细着身子,这苦肉计虽好,但也不能伤及性命。
    温年对辰王已无任何要求,不再奢望他去争权夺位,那毕竟是九死一生之事。
    而今,只盼着辰王莫要行事过火,伤及了自身。
    辰王唇角荡出一抹浅笑,眼中星光璀璨。
    天光破晓,晨间寒风飒飒。
    虞姝起榻后,十五、十七几人伺候着她洗漱穿衣。随着月份越大,肚子也大了,胎动也十分频繁,导致她近日来体弱的紧。
    客栈的一楼大厅已经备好了早膳,虞姝正喝着小米粥,配着几道爽口小菜,辰王这时从外面大步走来,他面带笑意,披风里面似乎裹藏着什么东西,待一走近,才掀开了披风,从里面掏出了油纸包裹好的酥饼。
    辰王笑道:我刚从集市买来,嫂嫂趁热吃吧。对了,十五十七两位姑娘,你们也坐下一块吃吧,反正都是自己人。
    辰王一路护着酥饼,手掌烫红了,月白色锦袍上还沾上了些许油渍,甚是明显。
    虞姝很难不动容,莞尔一笑,这一路,辛苦你了,坐下一块吃吧。
    辰王笑着应下。
    十五和十七亦不再防备辰王。
    四人用完早膳,辰王眉心微拧,嫂嫂,我本想带着你继续南下,以免被叛贼追上,可你临盆在即,眼下还是以孩儿为重。我已命人在广陵暗中购置了宅院,若是嫂嫂和两位姑娘不介意,咱们就暂时歇脚。
    辰王这一路上,做每一件事,都是有商有量,完全没有一个天潢贵胄的架子,且所做出的每一个决定,都是为了虞姝考虑。
    十五和十七一开始略有疑心,到了今日,则是完全掉以轻心了。
    虞姝刚要拭唇,忽然秀眉微微一蹙,她一动也不动,感受着腹中的动静,手搁在肚子上,能感受到不小的动静。
    辰王立刻关切询问,怎么了?可是孩子又不安分了?待他出来,我这个叔叔定好生教训他。
    辰王语气谴责,实则一脸溺宠。
    仿佛对虞姝腹中的孩子视若己出。
    辰王的话挑不出任何错处,逗得虞姝展颜一笑。
    她这一笑,辰王眸中的星子更加璀璨,像是一片真心得到了回应。
    他不像封衡,心怀天下,野心勃勃,志在九州四方。
    他想要的,仅仅就是一个她。
    十五这时道了一句,娘娘腹中龙嗣,必然是随了皇上。皇上武艺高深莫测呢,想来小皇子出生之后也是个奇才。
    十五和其他影子人一样,都是封衡收养的孤儿,自是将封衡视作此生唯一的主人。
    她此言一出,虞姝莞尔,她倒是不盼着孩子打打杀杀。
    辰王脸上看不出任何端倪之色,仍旧唇角含笑,皇兄是顶厉害的,我儿时最是钦佩皇兄。
    无人看见的地方,辰王的另一只手握成了拳,手背骨节发白,足可见他力道惊人。
    一行人从客栈出发,辰王这两个月以来一直都是客客气气,毫无僭越之处,他骑马走在前头,腰间挂着一把佩剑,队伍中任何人都看得出来他在全心全意护着虞姝。
    冬日暖阳熹微,照在人身,仿佛可以柔和一切戾气。
    虞姝倚靠着马车侧壁,马车内铺了绒毯,她的双手感受着腹中的胎动,又想起在重华宫哪会,女医提过的一句话。
    会是双生胎么?
    她怎么觉得腹中有两个小家伙在干架呢?
    不然,小家伙定然是个调皮顽劣的,真真是时刻不消停。
    虞姝的四肢犹是纤细,如此就衬得小腹更加隆起,她身上披着一件桃粉色滚兔毛边的披风,面容掩映着车窗泄入的晨光之中,温暖娴静。
    外面骑马的温年看了一眼,不由得暗暗叹了口气。
    好像明白为何王爷会执迷不悟了。
    世间的人,大抵皆有执念吧。
    或为权,或为名,或为人,无一例外。
    就在队伍平缓前行时,忽然有人低喝一声,主子,小心!
    话音刚落,虞姝就听见了箭矢被弹开的刺耳声,旋即就是兵刃相击的声响。
    她没有往外去看,双手护着自己的肚子,倚靠着马车侧壁,尽量远离车窗的位置。
    大抵是为母则刚,越是到了即将临盆的时候,她内心就油然而生一股异常的安宁。
    这时,兵刃相击的刺耳声中,又有声音传来,主子,小心!
    为避免暴露身份,他们一行人在外面,不会当众直呼出辰王的身份。
    主子,您受伤了!
    无妨,保护马车要紧!你们不必管我!
    听到这里,虞姝抿着唇,无意识的要紧了下唇瓣。
    辰王这一路护送她,当真辛劳了。
    是受伤了么?
    他那样矜贵之人,岂能受伤。
    又过了好片刻,外面终于恢复平静。等到十五掀开帘子时,打打杀杀已经彻底消停,夫人,杀手退下了,只不过王爷受了伤,咱们这就立刻启程,先去别苑再说。
    虞姝点了点头,很想出去查看辰王的状态,但又担心会帮了倒忙。
    她眼下这个样子,自己都照料不了自己。
    虞姝怀揣着感激与忧心,终于抵达别苑时,她被人搀扶了下来,就看见辰王月白色锦袍上都是血,在两人对视的瞬间,他却还是灿然一笑,我无事,嫂嫂莫要担心。
    虞姝眼眶一红。
    到底是自己曾经心悦过的男子,并非是陌生人,辰王在她心里始终与旁人不一样的。无关乎男女情。
    她点了点头。
    辰王看着虞姝逐渐发红的眼,凤眸之中,笑意更甚。
    *
    吴郡。
    封衡日夜兼程,下巴处冒出了暗青色胡渣,面容日渐清瘦,显得更是萧挺凛冽。
    因着连夜赶路,来不及住店歇脚,一行人皆已是面容萧索。
    楚香原本倩丽的脸盘,已经长出了丝丝龟裂,可心疼坏了沈卿言。
    这一日,趁着马匹吃草之际,十三问出了内心困惑,皇上为何坚信,辰王将娘娘带去了南方?
    虞姝惧寒,以辰王对她的在意程度,不会将她带去北面。
    而辰王一直都很喜欢江南水乡的情调。
    另外,越往南就离着雍州越远。
    辰王若是要带走虞姝,最大的可能就是往南。
    封衡开腔时,嗓音沙哑不成词,宛若常年不曾开口说话的孤独者,影子人的线索可找到了?
    十三眼中掠过一丝惭愧,垂下头去,暂、暂无。
    封衡一记冷眼斜扫了过来,十三几乎是顷刻间双腿发软,跪在了封衡面前,膝盖磕在黄土路上发出了闷响。
    十三垂首,皇上恕罪!属下定竭力而为!
    就在封衡险些红了眼眶,欲要对十三下手时,一只乌色信鸽扑腾着翅膀飞了过来,这信鸽是做了标识的,专供暗部所用。
    封衡长臂一挥,一掌逮住了信鸽,那双凛冽凤眸几乎是在瞬间有了一丝丝的生机。
    暗部的信鸽,是影子人专门训练,也只听令于影子人。
    信鸽脚下没有任何信物,但它出现在吴郡附近,足可说明一个问题。
    辰王等人曾经在此处停留。
    亦或者,他们就在南边!
    封衡对虞姝临盆的日子记得一清二楚,之前在皇宫,就命人整个太医院算过日子,满打满算,还有不到两个月的时间了。
    他已心急如焚。
    男人放开信鸽,微微挑起的凤眸之中,寒光乍现,突起的喉结滚了滚,因着身形清瘦,他的衣裳已经不太合身了,衬得腰肢更是颀长精瘦。
    走,继续往南!男人嗓音清冷沙哑,像咳血的杜鹃低鸣。
    *
    转眼五日过去,宜邑。
    宜邑临江,江边狂风大作,卷起阵阵浪花,衣袍在身后翻滚,发出簌簌声响。
    马上就要渡江了。
    长江另一头就是广陵。
    这五日以来,虽还是没有虞姝和辰王的消息,却是陆陆续续能碰见几只信鸽。
    十三和沈卿言,半句不敢多问。
    封衡亦不开口说话。
    只是,原本俊美无俦的帝王,如今胡子邋遢,身上衣袍已经数日不曾更换,有种霸王即将诀别于世的错觉。好生萧条矣。
    随行弄了一只羊皮筏子过来,封衡先一步跳了上去,其余人也陆陆续续上了羊皮筏子。
    楚香戳了戳沈卿言的胳膊肘,纳闷一问,皇上为何会笃定,辰王将娘娘带去了广陵?
    沈卿言哪里会懂?
    他耸了耸肩。
    十三站在封衡身后,隔江遥望着广陵那一边。
    宜邑与广陵之间,仅有一江之隔,但上了渡口之后,却是另外一副光景。难怪,自古文人雅士最爱游广陵,也著有不少旷世名作。
    已入冬,广陵的主街道却是热闹非凡,人头攒动。
    封衡一行人入了一间客栈歇脚,封衡第一桩事就吩咐道:立刻去查查,近日来广陵城售卖,亦或是租赁出去的房舍庭院,一一筛选出来,定有朕要找的人!
    此言一出,封衡指间捏着的一瓯茶盏顷刻碎裂。
    滚烫的热茶溢出,他却仿佛毫无所觉。
    沈卿言吞咽了几下,殷勤的给封衡擦了擦手腕的茶渍,重新给他换了一只茶瓯,再度续上热茶。
    茶气氤氲,帝王的凤眸半敛,敛住了一切戾气与轻狂。
    沈卿言劝道:眼下唯有静等了。
    其实,沈卿言已经收到了京都那边的消息,封奕奕那厮已经着手准备登基事宜,纵使玉玺被带出了宫,封奕奕那狗贼还是妄图抢夺侄儿的江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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