漫漫大火如一条蜿蜒而来的毒蛇,沈棠如蝶翼般的长睫颤得厉害。
    她死死的攥紧拳头,没想到这一辈子,她还是没能活下去。
    她有了一次重来的机会,却还是修正不了忠勇伯府的命数。重活一世,她还是落到这样惨死的下场。
    是不是无论怎么挣扎,都是没用的?
    沈棠一动不动的趴在灼热的地面上,一滴泪从眼角缓缓流淌下,很快被热气熏得不见踪影。
    她绝望地阖上眼。
    江弦早就消失的无影无踪,外面嘈杂声一片,也不知他们何时知晓,她还在里头
    空气中的氧气越来越稀薄,浓烟不断钻入她的口鼻,沈棠大口大口喘着气,也止不住那股窒息的感觉。
    咳、咳沈棠剧烈的咳了起来,眼前已经全是浓烟,呛得她连眼睛都睁不开。
    她艰难地动了动手指,低低唤道:阿父阿兄
    仅存的求生意识,让她死死地咬住牙关,艰难地往殿门的方向爬去。
    沈棠继续往前爬,一步,又一步,眼看近在咫尺,一道热浪再次袭来,将她轰得远离殿门。
    为什么?她求的从来都不多,为什么就这么难沈棠终于绝望,她垂下手,慢慢地阖上眼。
    忽然,前方的滚滚浓烟中出现一道模糊的身影,高大颀长。
    那一瞬间,她仿佛看到了希望,用尽全身气力,大声呼唤。
    她的嗓子哑的都不像是自个的。
    只见那道身影在浓烟中停顿了一瞬,随即就朝她直直地冲过来。
    沈棠颤抖着唇,向他伸出手。
    一只骨节分明的手包住她的,很快,她整个人被横抱而起。
    沈棠的泪水模糊了视线,分不清是死里逃生的狂喜还是被熏出来的泪水,她整个人无力地靠在那人坚硬的胸膛上。
    意识愈发恍惚,但沈棠还是极力睁大了眼,想看清楚他的样子。
    一股若有似无的松木香味萦绕鼻尖,她被他抱着往外走去,他的声音不断钻入耳中。
    别睡,再忍一会。
    沈棠脑海中一片空白,只有心脏不停地跳动声,才证明她此刻还活着。
    倏然,她只觉身体往下坠,意想中的疼痛没有传来。
    她迷迷糊糊地看去,隐约看到那人紧紧咬着牙关,好看的下颌线绷得紧紧的,高大的身躯护住她,而他的背上,有火光在跳跃闪动。
    他被掉落下来的横梁砸了。
    沈棠焦急,只见他一把推开背上的东西,重新抱起她不顾一切地往外冲。
    火光迎面冲来。
    她再一次感觉到自己被紧搂住,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脸,他的胸膛贴着她的身体,她能听到他有力的心跳,能感觉到他的体温,能感觉到那股松香味越来越浓烈。
    沈棠靠在他的身上,缓缓闭上双眼,连声音都带着不易察觉的脆弱,陆云昭,你放我下来,自己走吧
    抱着她的那双手蓦然收紧,她没有得到答案,也许他回答了,她也听不到。
    她感觉一根又一根的横梁砸向他们,他却没有一丝要松开自己的痕迹,耳边是呼啸的风声,灼热的热浪声。
    蓦然,那股灼热的感觉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清凉新鲜的感觉。
    沈棠被放到坚硬的地上,一道冰凉的指腹轻轻拂过她的脸颊,好像有人在替她处理伤口。
    她蹙了蹙眉,更疼了。
    耳边渐渐传来嘈杂的声音,好像又有人来了,她能听到二人在低声交谈
    不知过了多久,她渐渐失去了意识,又渐渐恢复了意识,耳畔是阿父和阿兄的声音。
    沈棠躺在那里,眼睛睁不开,整个人像被困在黑暗中。她听着他们焦急的声音,心也跟着急起来,她几乎是使出全身的力气,虚弱地抬起手去握搭在自己脸上的那一只手,她摸到一双修长的手指
    而后,她听到一声如释重负,一道醇厚的嗓音在她耳畔响起,沈姑娘,你定要好起来,等你好起来
    奇怪,她又听不见了,但是她的脸蓦然红了。
    火。
    好大的火。
    陆云昭朝她跑了过来,身上却到处被火星子溅到,如同一道火球,他却仍是不管不顾地仍朝她跑过来。
    忽然,烧得通红的横梁朝他压下来,将他挺直的脊背狠狠地压倒在地。
    陆云昭!
    陆云昭抬起头,那张波光熠熠的桃花眼倏然变成一双狭长凤眸,清凌凌的眼神骤然向她射来。
    啊!
    沈棠从噩梦中惊醒,一下子坐起来,大口大口的喘气。
    姑娘!绿芜听到动静,紧张地跑过来,您怎么样?哪里不舒服?
    沈棠坐在那里,冷汗淋漓,茫然无措,绿芜?
    忠勇伯沈钧弘和沈淮听到动静,也都一起围了过来。
    棠棠,你觉着怎么样?
    妹妹,你有没有觉得哪里不舒服?阿兄现在就去请府医过来!
    沈棠浑身不由自主地发颤,绿芜忙搀着她在榻上躺下,哽咽道,姑娘,您快吓死奴婢了,您快别动了,怎得去了一趟宫里头,好好的人儿成了这副模样。
    沈钧弘在一旁沉声道:棠棠,你躺好,快躺好!早知此去差些令你在宫中丢了性命,阿父说什么也不会让你去!
    沈棠躺在那里,有些头晕目眩,身上有几处烧伤隐隐作痛。
    阿父沈棠哑着嗓子道,救我的人呢?
    沈钧弘怔了怔,而后反应过来,哦、对,是定国公府的三公子陆云昭将你从火场上救出来,也是他送你回来的。你放心,过几日,为父会亲自登门拜访,感谢三公子的救命之恩。
    果然是他。
    沈棠张了张唇,嘴唇干涩极了,半晌才又问道,那江弦呢?
    闻言,沈钧弘脸上闪过一丝怒意,脸色凝重道,他如今被关在诏狱。刺杀公主,是灭族的大罪,若不是你救了温宪公主,整个忠勇伯府都要陪他一起抵命。
    对于江弦的结局,沈棠没什么感觉,她只关心沈澜现在如何。
    你大姐姐如今被囚在江弦的府邸,待江弦刺杀公主一事查明与她是否有干系,再行定夺。
    他顿了顿,又道:你昏迷的这段时日,安贵妃遣了宫人过来,赏赐了好多东西给你。
    沈棠哭笑不得,没想到阴差阳错之下,她居然救了温宪一命。
    让绿芜收起来罢。沈棠淡淡地道,脑海中却全是浓烟中模糊而高大的身影。
    鼻间好似有一股挥之不去的淡淡松木味,还有梦中宋凝的脸
    想到平日里宋凝那副喜怒无常,又冷若冰霜的模样,沈棠断然摇头,不会的,怎么可能是他?
    便是连阿父也说,是陆云昭救她出的火场的。
    第34章
    扶风苑夏风徐徐, 蝉鸣声声。
    少女螓首低垂,欺霜赛雪的肌肤透出一抹淡淡胭脂色, 不见半点瑕疵, 柔顺的乌发自肩头散开,氤着一抹若有似无的香气。
    按理说有着这样的容貌,本该万事不愁,如今她却紧锁着眉头, 一言不发。
    棠棠, 你有在听阿父说话吗?
    沈棠原本飘散的心思回笼, 目光落在沈钧弘身上。
    外头天色已暗淡, 沈钧弘长长叹了口气,听语气仿佛苍老了许多。
    沈钧弘声音沉沉, 你去宫里这段时日,阿父时时刻刻提心吊胆。上一回是太后寿宴被陷害,这回又差些丢了性命,阿父没用,护不住你。为今之计, 还是唯有尽快定下亲事, 才能早日摆脱困境。
    沈棠抿了抿唇。
    沈钧弘来回踱步, 欲言又止, 半晌终于下了决心,道:为父不会随随便便就把你嫁出去, 人品才学相貌都要过得去才行,如今我心里已经有了人选
    沈棠一颗心砰砰乱跳, 努力让自己镇静下来, 问道:阿父说的是?
    阿父前几日亲自登门去定国公府向陆家三公子致谢, 陆公子出身勋贵世家, 长得一表人才,清隽儒雅,才学武功皆是佼佼,重要的是,他的确是个君子,阿父从未听过他有什么不良嗜好和风流传言。沈钧弘一口气说完,方才捻须道:棠棠,你觉着如何?
    沈棠怔了怔,半晌,低头道:陆公子是好,只是
    只是光是阿父想又有何用,她不知陆云昭对她是否有意?
    沈钧弘见她垂着头,还以为她是小女儿家害羞,捋了一把长须笑道:你既然没什么意见,明日我叫你阿兄去把陆公子叫到府里来,当是感谢他对你的救命之恩。届时阿父私底下会问他,他若也有意,那就好办了。
    沈棠为这件事,整个晚上都些魂不守舍。
    她也说不上来,对陆云昭是什么样的感情。
    彼此也谈不上熟悉,但每一次见面,他都救她与水火之中。
    定国公府门风严谨,世代清贵,他父亲和兄长都在朝为官,只除了一点
    陆云昭嫡亲的阿姊,是晋王妃陆怀静。
    想到太后寿宴上,陆怀静看着自己的眼神,沈棠便觉得浑身不舒服。
    随后她又觉得自己有点杞人忧天,也许陆云昭也未必对她有意。
    沈棠手支着颌,衣袂轻滑,露出半截如玉的皓腕。
    绿芜瞧着自家小姐一会儿锁眉,一会儿轻叹,道:姑娘,我瞧那陆公子肯定是对你有意的,那日他送您回府,您是没瞧见他焦急的模样。
    绿芜一直很有信心,自家小姐生的这般貌美,瞎了眼才会不喜欢!
    沈棠笑笑,轻轻敲了敲她的头,罢了,不想这些了,想多了也不过是自寻烦恼。
    翌日。
    一直到午后都没得到陆云昭过府的消息,沈棠索性在房里练起字。
    写了不知多久,突然见绿芜匆匆跑进来,一脸兴奋道:姑娘,来了来了!陆公子来了!
    沈棠执着笔的手一紧,隐隐之间,清风将沈淮的声音从前院递进扶风苑。
    片刻后,她被沈淮的大嗓门扰的毫无心绪,索性搁下了笔,刚想喊绿芜打探一下前面的动静,一抬眸,便对上了一双眸光粼粼的桃花眼。
    沈棠心头狠狠一颤。
    陆云昭怎么进来了。
    陆云昭站在垂花门下,身姿笔挺颀长,笑意浅浅,瞧着谦逊又温文。
    沈姑娘。陆云昭开口,昨日有人约我乞巧节逛庙会。
    沈棠微微一怔,陆云昭是什么意思?这是在告诉她,他已经有心上人?让自己死了这条心?
    每年七夕,是牛郎织女相会,这一日不同往日。陆云昭轻轻道,是与心上人一道去的。
    一股难言的滋味涌上心头,沈棠压抑着,最后化为一句看似毫不在意的,那你答应了吗?
    便见陆云昭微微一笑,忽然将手一伸,那一日,女子还会送男子香囊作为定情之物。沈姑娘,我的香囊呢?
    沈棠愣了一下,她抬起眸,却见陆云昭逆光而立,周身散发着暖暖的光晕。
    她怔怔看他半晌,蓦然红了脸,垂下眼道:什、什么你的香囊啊我没有做过。
    那什么时候做?陆云昭问。
    这话竟将沈棠逗乐了,她歪着头对他一笑:上京贵女争相竞嫁的定国公三公子,还缺了我一个香囊不成?
    岂料陆云昭倏然敛了笑意,郑重其事的点点头,对她道:缺。
    沈棠望着他,见他一直一动不动的盯着她,倏然又觉着心慌起来。
    沈姑娘。那双桃花眼熠熠生辉,满含笑意,乞巧节那日,我可以约你一道逛庙会吗?
    沈棠避开他灼灼的视线,
    陆云昭的声音缓缓钻入她的耳中,我知道你阿父的意思,但是我还是想亲自来问一句,这也是你的心意吗?
    沈棠低着头,心道:这当然也是我的心意。
    因为再多的执念,再经历过一世后,也有放下的那一日。
    陆云昭,便是她放下执念的那个人罢。
    陆云昭走后,沈钧弘也从书房走了出来,来到了扶风苑。
    沈钧弘掩不住的满脸喜色,一捋长须道:咳,阿父问过了少渊说若你应许,他便会向家里长辈提请,择个好日子上门下定。
    怪不得陆云昭方才会来亲口问她,沈棠问,若他父母不允呢?
    沈钧弘捋长须的手一顿,论起门楣来,忠勇伯府确实比之定国公府稍逊,但是娶妻当娶低,且少渊不是国公世子,应当无此种可能。
    他目光遥望向府门口,道,此事,宜快不宜慢。
    *
    入夜。
    忠勇伯府邸前大街上黑黢黢一片,静夜之中,马蹄踩在青石板路上,发出清脆声响。
    一辆马车出现在忠勇伯府的后门处,马车停下,一名小厮跳下车来,警惕的观察两眼,确定没人之后,他上到台阶处,轻叩三声。
    灯笼随风晃动,门吱呀一声被拉开一道缝隙,一名清秀的丫鬟提着灯笼,小心翼翼的向外张望,等看清来人之后,她才转过身,轻声道,姑娘,是陆公子。
    一个穿着黑色斗篷,面目全部遮挡的女子从府中快步而出,上了马车。
    马车迅速驶离忠勇伯府门口。
    多谢陆公子,深夜还要叨扰您。
    上了马车后,沈棠摘掉斗篷,对着陆云昭莞尔一笑。
    她下巴微微抬起,杏眸弯起时似是星河灿烂,月华如霜,明媚的仿佛一汪春水。
    陆云昭靠着车厢右边而坐,一张清隽的脸上同样套着斗篷,触及到她的笑容,脸上顿时显出两抹红晕。
    亲事虽然还未定下,却也八九不离十。
    这段时日,陆云昭偶尔会打着登门拜访沈淮的幌子,隔三差五与沈棠远远的见一面。
    二人的感情不算突飞猛进,却也不似从前那般陌生。
    江弦入诏狱已经半月,这半月对沈棠可谓是度日如年,午夜梦回都会再一次回到前世,梦到忠勇伯府被抄家,父亲锒铛入狱。
    她一直想寻个机会,亲口去问一问江弦。
    沈棠思来想去,总觉着大姐姐跌入荷花池一事并非巧合,一切都是江弦处心积虑设计的。
    陆云昭不知沈棠对江弦有很深的怨念,只道因着两人亲眷的关系,所以沈棠要去走这么一遭。
    总归是,她想做什么,他陪着就是。
    沈棠心事重重,两人便默不说话,车厢里一片静寂。
    车轮滚滚,马蹄声声,马车很快就到了西举院巷附近西门内。
    对面就是大魏令人闻风丧胆的大理寺狱,也就是关押江弦的所在地。
    沈棠挑开帘子的一角,神色复杂的望着大理寺狱。
    夜色漆黑,除了大理寺狱牌匾上几个烫金大字,她什么也看不到。
    沈棠转眸,望向陆云昭,这一刻仿佛又回到前世他挡在她前头,救出父亲的那一幕。
    陆云昭放下帘子,抬起眼睫,正巧与沈棠四目相对。
    腾地一下,二人同时移开视线,红了脸。
    陆云昭轻咳一声,道:一会由在下引导,姑娘只需低头跟着进去,无论旁人问什么,你都不需要说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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