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现在就等着见傅冕现身,然后祸水东引,让傅冕和张常山斗起来。
    至于孟庭静,沈成铎以为最好还是别让这人掺和进来,否则恐怕不好收场。
    理想的结果是张常山和傅冕两败俱伤,反正宋玉章人没了之后,孟庭静就一直有些消沉的疯癫,不怎么管事,这样下去,他海洲之王的美梦还有实现的可能。
    宋玉章有一点说的没错,万不得已的时候,他手里还有宋玉章这张牌,无论对孟庭静还是对傅冕,甚至于对张常山,那都有相当大的作用。
    这么一张牌在手里,他怕什么?他急什么?
    沈成铎忽然明白了傅冕为什么能在海洲若无其事地做烟草生意了。
    他也可以若无其事,他也可以悠哉悠哉,稳坐钓鱼台。
    因为有宋玉章。
    沈成铎一身轻松地离开了地下室。
    佣人带回了沈成铎的拒绝,孟庭静坐在位子上开始琢磨。
    沈成铎不肯来,这本身就很说明问题。
    孟庭静旷日持久地在海洲肆意地大发脾气,人人都知道他现在比从前脾气更大更不好惹,他请沈成铎上门,沈成铎竟然敢拂他的面子?
    单用心虚恐怕已经不好解释,孟庭静此时已能断定宋玉章的失踪牵涉到了至少三人,沈成铎就是其中之一,他若是心虚,早就该心虚了,这小半年来在商会,他看沈成铎在他面前一直都是一副若无其事的模样。
    要么就是情况有了变化。
    傅宅的大火,说不定就是三人内讧的结果。
    大火是为了掩盖什么?
    孟庭静拇指指腹摸索着手指关节,他想:宋玉章或许此刻就在沈成铎和张常山手里。
    事情变得复杂起来,孟庭静心中又要激动,他强按了受伤的手指,才将急促的呼吸给压了下去。
    如今这样的情形,谁先按捺不住,谁就是输了一半。
    这天清晨,廖天东正在办公室里喝茶看报,他的属下忽然敲门进来,向他报告了一件事。
    廖天东听完之后,眉头微锁,我知道了。
    属下微一鞠躬,便走了出去。
    廖天东放下报纸,站起身走到窗户看了一眼窗外车水马龙的街景,他心想张常山这是什么意思,忽然将宋氏银行的利率提高了一个点,又没到年关,银行金库虽然还没开,也不缺周转啊。
    利率提高一个点,这消息在海洲没有引起多少震荡,但在民间老百姓中还是有些声浪的。
    宋氏银行原本就是海洲银行中的一块金字招牌,实力有目共睹,如今收归政府,照理来说背靠大树好乘凉,那更是比昔日更盛了。
    如今法币隔一段时间便要贬值,老百姓们拿着钱都是有些害怕,就怕今天能拿手里的钱买米,过一段时间手里的钱就只能买糠了,存钱,似乎已经是个不大明智的选择,不过既然利率提高了一些,也有人试探着将手下的一部分闲钱送进了银行。
    翌日,银行开市,贴出告示,利率再升高两个点。
    第三日,银行开市,利率再提三点。
    三连跳的利率终于是在海洲引起了轩然大波。
    宋氏银行现在的性质有些古怪,说是私人银行吧,因为目前没人搭理,暂时已经归政府接管,说是政府银行吧,政府好像也没怎么干预管制过,连招牌都没换一个,还是赫然的四个大字宋氏银行。
    宋玉章死前在海洲曾作为领头羊成立过一个私有银行的联盟会,联盟会成员在爆炸案中死伤不少,填补上去的人其中有许多也受了宋玉章生前的提拔恩惠,此时对宋氏银行这忽然大幅提高利率的举动便大为吃惊和不解,但是又不知道该向何方反应,一群银行家聚在商会里,愣是凑不出一个主心骨。
    该和谁交涉呢?这利率儿戏一般说提就提,也不知道是谁干的,他们就算觉得不妥,也不知道该怎么办,嗡嗡地商量了半天,最终还是作鸟兽散。
    宋氏银行,向来出其不意,不知道要搞什么名堂,他们反正看就是了。
    利率的暴涨在民间引起的效果更是夸张。
    这利率可是史上新高,而且时间很短,前所未有地是只推月期,照银行推出的意思是为了帮助百姓安然过年,这一个月的超高利息是宋氏银行为了回馈大众,帮助抵抗法币的贬值,只是过了这个村,可就没这个店了。
    这事放在别的银行听着会很滑稽,可放在宋氏银行,好似就有了道理。
    宋氏银行的风评随着前任宋行长的风采达到了鼎盛,宋玉章虽死,威望却还在。
    在众人还在试探观望之时,海洲的一位知名富商,维也纳的老板,开着车运了几箱钱存进了宋氏银行。
    人群被彻底点燃了。
    沈成铎在行长办公室里和张常山相对而坐,张常山眼中血丝泛红,手上一杯浓茶,嘴里还在抽着烟,等会儿我就把这些钱再给你运回去。
    沈成铎体贴道:太招摇了,钱就先放在这儿吧,没事,我不着急。
    银行的金库打不开,这两天运进来的钱全都堆在宋玉章这间原来的办公室里,最近法币还稳得住,张常山一面不要命地疯狂吸纳法币,一面派出自己刚到海洲的几位心腹用尽一切手段,无论要经过多少倒卖工序,都要将法币换成美钞、银元、黄金只要能换钱,面额上折损多少都无所谓!
    他现在就要现钱,要一大笔现钱去救他弟弟的命!
    张常山将这间办公室当作自己临时的指挥所,寸步不离地守着堆得越来越多的美钞黄金。
    沈成铎低下头,掩饰住自己贪婪的的眼神,猛吸了一口烟。
    张常山这是要疯了。
    以这样的速度,再过个三五天,整个海洲老百姓的口袋都要被他吸干了。
    这可是有去无回的捞法。
    张常山要跑路!
    沈成铎边吸烟边心中快速地转动着念头,他想傅冕怎么还不出现呢?张常山可不能就这么跑了啊。
    这样多的钱,如果能想个办法顺理成章地装进他的口袋里沈成铎心跳得快从嗓子里跳出来,人却是依旧很镇定,随口闲扯了几句,便走出了办公室,他人一回头,看地上那一个个皮箱,目光闪烁地几乎要从眼眶里流出口水。
    人疯狂起来,果然是不计后果的,沈成铎一步一移地走出银行,在夜色中钻入车内,他一路正在陶醉幻想,忽然噗的一声,沈成铎随着车辆猛地一颠,车辆打着弯刺耳地在弄堂口嘭地撞了一下后停了下来。
    弄堂临街,人还不少,见撞了车,都纷纷地扭头来看。
    沈成铎心中一凛,忙对车内的保镖道:下车去瞧瞧什么情况。
    保镖应声下车,沈成铎弯腰去拿腰间的枪时,砰的一声,子弹从他身侧的玻璃射出,直接打中了车外保镖的腰,将那保镖打得伏趴在地。
    枪声在夜里异常地响亮,四周人群一阵尖叫,纷纷逃散,沈成铎敏捷地伏身下去,手中紧握着枪,僵持着趴在车中不动。
    在或许很短暂也或许很漫长的等待中,沈成铎的后脑勺被发烫的枪管抵住了。
    他在哪?
    沈成铎浑身的血液都要冻住了,缓声道:谁?
    砰
    手臂上立即被射了一枪。
    街上人群早已散去,此刻静得出奇,前头的司机瑟瑟发抖地抱着头,连头都不敢回。
    他在哪?
    重复的声音出奇地冷静,沈成铎忍着手臂的剧痛,咬着牙道:我不知道,人是张常山带走的,他从南城调了自己的人来,就只让我派人去叶城拦你,别的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我跟你在他眼里都一样,都只是他手里的一枚棋,我真的不知道。
    刚开过枪的枪管温度更高,抵在了沈成铎的耳后,沈成铎耳朵像被烙铁烫了,他痛苦道:我真的不知道,我只知道张常山人一直守在银行,银行里现在全都是他的人,别的我真不知道,傅冕,就算你杀了我,我也还是清脆的上膛声传入耳中,沈成铎心提到了嗓子眼,宋玉章的脸、银行里的钱、张常山憔悴的姿态等等画面在他脑海中飞快地闪烁,他绝望般地大喊道:我真的不知道
    远处哨声响起,耳后枪管悄然挪开,沈成铎仍然是不敢动,他趴在车上一动不动,直到巡捕房的人奔跑着围拢靠近,他才如释重负地呼了口气,人被扶起来时,他身上的衬衣如同从水里捞出来一般被汗水浸透了。
    巡捕房的人跟他都很熟,忙对他一阵询问安慰。
    沈成铎摆摆手说没事,由巡捕房的车护送去了医院,医院给他处理了手臂和耳后的伤,沈成铎疼得脸色煞白,然而精神还是很好,在医院里没有多歇,他想回维也纳,但又怕傅冕还在跟,就只能先回了公馆。
    一进公馆,他便倒在了沙发里,面上便扬起了笑容。
    傅冕终于也坐不住了。
    也是,他能等,张常山不能等,再等下去,张常山就要离开海洲跑了。
    沈成铎忍不住哈哈笑出了声。
    他真诚地感谢业阳,感谢那个让张常远受伤的人,如果不是张常远意外受伤,张常山怎么会被逼得几近疯狂?
    张常山,你死之后,我会好好帮你用这你辛辛苦苦疯了一样吸来的那么一大笔钱。
    沈成铎越想越畅快,笑得都咳嗽了起来,人果然是要搏命,才能有大收益,他一定得抓住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
    螳螂捕蝉黄雀在后,张常山和傅冕,全都得给他做垫脚石!
    孟老板,廖天东屏息凝神,在孟庭静冷漠的注视下手脚都有些发软,请你一定要救救海洲。
    廖天东手指发颤地将胸口的信件递给孟庭静,脸色发青道:宋行长,人还活着。
    第184章
    沈成铎拖着伤第二天就坚持来到了维也纳,他谈笑风生,同来维也纳的客人大大咧咧地说着昨天街头意外遭遇的枪击,看上去是毫不在意,只当是生活中的小插曲。
    白天客人不多,沈成铎大吹大擂了一番后招来了个服务生扶着他走。
    那服务生眉清目秀,是店里来的新鲜人,沈成铎笑嘻嘻地靠在他身上,手指抚摸着他柔滑的脸蛋,一脸淫邪地同他咬耳朵,语气却是肃然,今天外头有没有多眼睛?
    那服务生仰头,低低道:老样子,没新人。
    孟家没动静?
    没有,廖局长去了趟孟家。
    沈成铎进了房间,手从那服务生的肩上滑下,打探消息,没惊动孟家吧?
    没有,我们没派人跟,也没派人盯,是廖局长身边的司机提的,没瞒着人,不是什么秘密行程。
    沈成铎微一点头,现在是关键时刻,一点差错都不能出。
    他能猜到廖天东找孟庭静干嘛,无非是也看出来张常山要祸害海洲,想请孟庭静出手。
    孟庭静会管吗?
    半年前的孟庭静或许会管,现在的孟庭静真不好说。
    沈成铎看他是什么都不管,只阴晴不定地发疯。
    正想着,外头服务生便敲了门进来,说孟家的人突然过来把外头打砸了一通。
    沈成铎先是一火,随后又压着火气道:随他去。
    前几天他才拒绝了孟庭静的邀约,孟庭静不冲他撒气才奇怪。
    沈成铎边拿烟,边自言自语地骂道:疯子!
    这样的孟庭静能管事?廖天东求错人了!
    沈成铎吸完了烟,从自己这间小房间的密室下楼进入了地下室。
    地下室隐蔽到了极点,原本建的时候是用来作防空洞的,轰炸没炸过这块,防空洞就变成了个小牢房。
    沈成铎发现宋玉章真是个奇人,都说臭男人臭男人,可这么几天一直不清洗身体,宋玉章身上也是丝毫不臭,隔着栏杆,两个人离得很近,沈成铎只闻到他身上的烟酒味,同样的烟,同样的酒,宋玉章抽了喝了,身上味道也不难闻。
    沈成铎一面在心中称奇,一面压低了声音,对宋玉章道:宋兄,辛苦你了。
    宋玉章平静道:什么时候放我走?
    沈成铎略一犹豫,道:快了,过两天。
    傅冕神出鬼没的,他也不再派人去找,只要将自己的地盘围成个铁桶就行。
    枪顶着头他都熬过去了,不能去找傅冕,找的过分,反招怀疑,反正张常山人在银行,傅冕要找张常山,总要去银行,他估摸着张常山这两天就要跑。
    那么,就是这两天了。
    宋玉章靠在铁栏上,他敏锐地感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气息,冷不丁道:外头发生什么事了?
    沈成铎想了想,干脆道:张常山要跑。
    要跑?
    他是要疯了,沈成铎笑了一声,没把话说全,只压低了声音道,宋兄,我对你没恶意,希望你能理解,人不为己天诛地灭。
    宋玉章静默片刻,道:留凤仙一条命,他已经成了哑巴,不会说话,给他些钱,送他去安全的地方过日子。
    沈成铎心中一震,他承认他方才那句话只是说了好听骗宋玉章的,事情一完,最好的解决方法还是杀了宋玉章,如果当时没有把宋玉章活着交给傅冕,未必还会有这么多的后患。
    死了的宋玉章才是最叫人放心的宋玉章。
    被说破心事的沈成铎低下头,道:朋友一场,你的心愿,我一定帮你达成。
    听他这时候还要往自己脸上贴金,宋玉章不禁轻声笑了笑。
    沈成铎被他那笑声臊得面红耳赤,那点若隐若现的色心是彻底熄灭了。
    他时常是自我感觉很良好,但到了这个时候,也觉得自己的确是配不上宋玉章。
    想当初,他同宋玉章头一回见面时,宋玉章便在护戏子。
    当时宋玉章还算有权有势,护个戏子没什么大不了的,自己都落到个阶下囚的身份,生死都在眼前了,他还是要护戏子。
    沈成铎微一拱手,宋兄,佩服。
    宋玉章无动于衷地站着,沈成铎看不出他面上的表情到底是镇定还是认命,他的心情是很激动的,一种不成功便成仁的激动。
    张常山如饕餮一般吸纳着海洲民间的资金,终于是在十一月九日晚上大功告成,他几乎三天三夜都没有合眼,银行楼上楼下几位都是他从南城调来的心腹,个顶个的都是顶尖好手。
    车准备好了吗?张常山哑声道。
    准备好了。
    张常山决定不通过飞机走,他人一直待在银行,不去想也不在乎任何旁的,他知道自己这样的行为属于异动,他没瞒着沈成铎沈成铎目光短浅,不会在意他祸害海洲,他也明白廖天东肯定是急了,可廖天东急也挡不住他,那不过是个什么用的墙头草,现在海洲可没墙给他当靠山。
    张常山回身,一个个皮箱地重新检查了一遍。
    他这个人是很爱财的,目光从那些钞票黄金上掠过却是一丝一毫都没有停留,他满脑子都只想着一件事回南城,拿钱救张常远。
    真是后悔啊,他后悔自己一路摸爬滚打见识了太多污秽,便一心保护弟弟,竟然将弟弟养成了个彻头彻尾的理想主义者。
    理想主义者在这个时代都是早亡的,张常山宁愿张常远现实龌龊地活,也不要看张常远为了那些狗屁不是的理想而献身!
    所有的皮箱全部检查完毕,张常山吩咐身边的人道:上下检查一遍,没有问题,马上就走!
    是!
    银行的正门早已关上,巨大的银行内安静得悄无声息,唯有人的脚步声上下跳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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